第46節
不過,秦邦定的各種準備一下子落到了空處,賈思宜對每艘二十二萬兩銀子的要價根本不在乎,只要求每艘船能夠在荊州附近采購貨物,由商號派熟悉水道的船工協助他的水手運送至九江府。 這個要求讓秦邦定對賈思宜的狡猾暗罵不已,采購貨物當然歡迎,但是派遣熟悉水道的船工不就泄露了邦泰商號的核心機密:荊江的水文資料?邦泰目前就靠著荊江的水文資料獨家掌控著荊江段三桅帆船的通行權。 秦邦定推脫道:“目前邦泰熟練船工奇缺,對這個要求實在無法滿足!” 賈思宜眨了眨他的細小雙眼,皮笑rou不笑的說道:“那每艘船的價格我最多只能接受十八萬兩!” 賈思宜準備訂購六艘船,這一下就少了二十多萬兩銀子,秦邦定豈能答應? 秦邦定武斷的說道:“十八萬兩銀子決不能接受,二十二萬兩一兩也不能少!” 對于秦邦定的態度,賈思宜相當不滿,仗著僅此一家能造,便欺負人是么? 賈思宜悠閑的翹著二郎腿,細品茶水,笑道:“據在下所知,貴社的經歷大人向來是和氣生財,不為己甚,如果我直接找經歷大人,不知道經歷是否會同意呢?” 秦邦定哈哈大笑道:“賈老板太小看我們大人了,所謂各安其位、各司其職,我們經歷大人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豈能傲視商海?” …… 雙方不停的試探對方的底線,經過五天的艱苦談判,秦邦定終于拿下了六艘船的訂單,每艘價格為二十萬兩,由邦泰派遣帆船所需船工,將賈思宜在荊州采購的貨物裝上船運至九江府,交付于他的水手。 在交付二十萬兩訂金時,賈思宜掏出了一疊票據,讓秦邦定吃驚不小。雖然他知道財務司所屬的錢莊已經在運營票據,但賈思宜手頭居然有超過二十萬兩的票據,著實讓他不可思議。 賈思宜瞅著秦邦定合不攏的嘴,笑道:“每次找顧秀林顧老板買貨時,他就給我這幾張紙。我本不想要,但顧老板說不要這張紙,就不賣西蘭卡普織錦和容美綠茶于我。沒辦法,只好拿這幾張紙了!” 秦邦定忍俊不住,笑道:“賈老板這叫得了便宜還賣乖,從揚州運送二十萬兩銀子至荊州,運費暫且不論,就是那猖獗的水匪,就讓賈老板減少了多少風險?” 賈思宜點頭嘆道:“正是這個道理。要說,經歷大人乃商界之奇葩!若經歷大人一心一意的做生意,哪里還有我們這些小角色的活路?幸虧經歷大人忙著升官,才讓我等茍延殘喘至今!” 秦邦定嘿嘿一笑,也不說話,心道:待到明年,經歷大人帶兵征戰,更會讓你大吃一驚。 賈思宜接著說道:“這票據可真是好東西,我現在到湖廣,不用攜帶一兩銀子,足以應付所有生意。估計經歷大人也通過票據掙了個銻缽滿盆,這二十萬兩,按百分之二的手續費算,就是四千兩銀子!白花花的四千兩銀子??!” 秦邦定自豪不已,經歷大人一出手,什么事情都做成了賺錢的買賣,從伐木到采礦,從棉布到馬車……秦邦定也刻意的去模仿林純鴻的行事,不停的插手周邊服務業,現在可謂腰纏萬貫。 秦邦定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說道:“賈老板放心,目前除了揚州和荊州外,岳州、廣州都開設了票據業務。明年會進一步增多票據點,我可以事先透露給賈老板,明年在中原,也會有票據業務!” 賈思宜砸了砸嘴,瞇著眼睛笑道:“我恨不得經歷大人在每個府都設立票據業務!這樣,我就不用提心吊膽的運著銀兩到處跑啦!” 賈思宜的話很實在,越來越多的商人被票據所吸引,食髓知味,再也無法舍棄方便、安全的票據。 …… 第七十九章 誓師出征 “駕……駕……噼……啪……” 二十多匹馬在荊襄官道上飛奔,十多名勇士的呼喝聲、馬鞭在空氣中虛抽的噼啪聲交織在一起,激起了陣陣煙塵,彌漫于馬屁股后面,讓過往的人群矚目不已。 周望先期獲悉朝廷任命林純鴻為游擊將軍的消息,立即馬不停蹄,回返枝江。 得得的馬蹄聲不絕于耳,馬背上的周望說不清楚是興奮還是憂慮。周望膽大心細,重cao偵察舊業,也算得心應手,甚至連李自成的軍資由夫人刑氏掌控都探聽得清清楚楚。 這一天終于來到,林純鴻整整期待了五年! 沒有人能比周望更了解林純鴻的志愿,當年即便是一窮二白,林純鴻也夢想著這一天! “開門……開門……” 時值亥時,枝江的城門早已關閉,周望等不及第二日,令驃騎營的勇士叫門。 城樓上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一名弓兵提著氣死風燈晃了晃,高喊道:“你們亮燈,我看不清楚!” 周望急不可耐,大喝道:“我是周望,自河南回來,趕緊開門!” 弓兵一聽,正是周望的聲音,喜不自勝,喊叫道:“周都督回來了,趕緊開門!” 枝江的城防早就由林純鴻的弓兵接防,這些弓兵就是周望的下屬。 片刻之后,城門吱吱呀呀的打開,周望等人更不停留,縱馬沖過城門,往林府而去。 弓兵看著雄壯的馬隊,心臟也隨著鐵蹄跳動,不由自主露出羨慕的眼神,喃喃道:“也許,弓兵出征在即……” “加荊州左衛指揮使司鎮撫,任游擊將軍,世蔭百戶……”林純鴻得到周望的通報,重復著這句話,“這皇帝老兒還真慷慨,從不入流的文官一下子轉為從五品武職,這文武也是隨便轉的?” 沒有人能回答林純鴻的問題,林純鴻本來也是自言自語,也沒有期待有人能回答他,看著周鳳在身邊,指著周鳳的肚子說道:“小心呵護這孩子,以后他就是百戶大人!” 周望將近半百,只剩此女,現在女兒有了身孕,即便孩子不姓周,也絲毫不影響他的得意之色,他拍著額頭道:“此乃大喜之事,后院折騰了一個秋天,現在總該安靜了!” 林純鴻苦笑道:“我看未必……算了,岳父一路奔波,還是先休息吧,明日再商議吧!” 說完,盯著周鳳的肚子道:“叫你別起床,剛懷上孩子,睡眠一定得充足!” 周鳳歪著頭,斜倚在林純鴻肩膀上,左手挽著他的手臂,嬌聲道:“爹一去就是幾個月,我這不是想爹了嘛!” 周望手一揮,命令道:“快去睡,我有很多事情不吐不快,要和純鴻商議!” 周鳳順從的點了點頭,往房間走去,邊走邊說道:“爹您剛回來,不要太累著自己了!” 兩人看著離去的周鳳,別樣的心思涌起心頭:女人有了小孩,性子變化還真大…… “岳父,這次您就不要出征了,咱們現在也算家大業大,荊州、夷陵沒有您老人家坐鎮,我還真不放心!這次我帶兵出征,幾乎將夷陵、荊州的精銳全部帶走,岳父得辛苦點,盡快編練新營?!绷旨凐欀?,周望一直夢想著金戈鐵馬,但考慮到老巢需要細心呵護,不得不違背周望的心愿,將他留下來。 果然,周望滿臉失望之色,雖然他早就做好了看家的準備,但心里還抱著萬一的希望,這下被林純鴻定下來,心里不免還是失落不已。 周望說道:“留下就留下吧,我這把老骨頭也拉不開弓、舞不動槍了!” 林純鴻見周望言語間不無蕭瑟之意,忙安慰道:“岳父放心,咱們以后的仗還會少么?這次北上,我們的戰略目的就是錘煉隊伍,順帶著立點功勞,把邦泰的聲勢造起來,陣仗不會太大?!?/br> 周望心里好受了點,說道:“純鴻你還未經過大陣仗,我還是很擔心?!?/br> 林純鴻笑道:“沒事,什么仗該打,什么仗該躲,我心里有本帳,總之,就是一個原則,萬不可吃虧!這次為了出征,前前后后花了兩萬多兩銀子,說不得要弄回來!” 周望愕然道:“你還想把打仗弄成賺錢的買賣?” 林純鴻冷笑道:“那是當然!王大俊那些狗日的徽商,在揚州處處打壓咱們,這次得讓他們知道,打壓我們會有什么后果!還有,我們的軍隊到了哪里,生意就要做到哪里,好歹得以戰養戰!” 翁婿兩人湊在一起,商議著出兵事宜,雞鳴三更,哎,不眠之夜啊…… 崇禎的詔書還未到,一條條命令從林純鴻手中簽發,邦泰的戰爭機器已經在瘋狂運轉。 “令顧秀林立即擬定揚州貨棧、揚州長江碼頭擴建計劃,一旦圣上詔書抵達枝江,立即借軍備輜重轉運的名譽圈占土地!” “令戴哲立即前赴山東濟寧,以軍備輜重轉運的名譽,在運河邊建立貨棧!” “令張兆組織長江水師,先期運送糧草至濟寧待命!” ……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官未履職,商號先至! 當林純鴻每日與弓兵滾爬在一起時,朝廷的任命書終于下達,誓師出征的日期就定在了十一月十八日。 荊州府城鄂王廟,一片肅殺之氣,刀槍林立,盔甲森森,各色旗幟迎風飛舞,還有那火炮黑乎乎的洞口,讓人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氣。 今日的誓師大會由高斗樞主導,他看著這支林純鴻一手打造的弓兵,心里不禁發酸??释I的他雖然瞧不起武職,但對掌控這支隊伍可沒有拒絕的道理。 看著身著盔甲,手持大刀的林純鴻,他感到一絲后悔,這支隊伍只要還在荊州,他就有各種理由插手,但是,現在卻調到河南,他除了得到統籌訓練的虛名外,還能得到什么? 祭祀過鄂王,高斗樞不痛不癢的講了幾句話,將將旗授予林純鴻,上書一個大大的林字。 林純鴻接過將旗,拼命的揮舞著,弓兵中爆發出雷鳴般的吼聲:“威武……” 林純鴻將將旗交予掌棋手,拿起大刀,翻身上馬,揮了揮刀,弓兵們放開喉嚨唱道:“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咚咚咚的鼓聲響起,讓旁觀人群的心臟也隨之跳動,每個人都如酒醉似的喝彩。 一曲終了,林純鴻單手持刀,斜指著正北,吼道:“出發……” 長長的牛角號高高仰起,號手們鼓起腮幫吹著號角,其聲音讓每個人的臉潮紅。 林純鴻一馬當先,往北方而去,緊隨其后的是驃騎營,然后是虎嘯營、神衛營、天武營,最后是車營。 遙望北方,天空yin云密布、地上沙塵彌漫…… 林純鴻選擇了一條最難的行進方式:陸地行軍! 行軍是衡量一只隊伍戰斗力的最基本指標,林純鴻就想通過長達一千五百里的行軍鍛煉弓兵最基本的能力。 看似簡單的行軍面臨的問題多多,涉及到偵察、聯絡、后勤、扎營……諸多方面,更何況,林純鴻每日下達的行軍狀態也不同,有時是屬地行軍、有時是敵境行軍、有時是急行軍……每種行軍方式都有不同的行進安排。 就這樣,林純鴻以每日最多五十里的速度,沿著荊襄官道緩緩前進。 與林純鴻北上的方向相反,鄧玘的川兵和馬鳳儀的白桿兵正逶迤南下,一日日的靠近懷慶府。馬鳳儀的白桿兵明顯快過鄧玘,不出幾日,就將川兵遠遠的拋在了身后。 糧草不濟、兵甲破爛、思鄉不歸,這一切導致鄧玘的川兵士氣低落,主帥的縱容更是加劇了兵丁的情緒,兵丁無不懈怠。 鄧玘早年平苗族李阿二、與侯良柱共斬安邦彥、率六千子弟兵赴京師勤王、平登萊叛亂,立下了赫赫戰功。這次賊入河南,不讓他率兵剿匪,卻命副總兵左良玉為主,命他協助左良玉,這也難怪他怏怏不樂。 “朝中有人好做官啊……”鄧玘嘆道,對侯恂照顧左良玉,他一清二楚,更何況,侯恂背靠東林黨,其政治勢力豈是他一武將可比? “可世上偏偏還有這樣的傻子,升點官,就屁顛屁顛的跑得飛快……”鄧玘尋思道,對馬鳳儀快速南下,他嘴里不說,心里暗自鄙夷不已。 以石柱土司供應萬余大軍,其難度可想而知,鄧玘怎么也想不明白秦良玉如何辦到,要說鄧玘與秦良玉并肩作戰多次,對白桿兵的戰斗力佩服不已。雖然朝廷偶爾也調撥糧草給白桿兵,但這僅僅是杯水車薪,濟得什事? 也難怪,秦良玉命營中的女兵紡紗織布,軍需困難??! “報……” 一騎飛奔而來,將鄧玘從胡思亂想中拉出來。 鄧玘喝道:“說,何事?” “楊明楷參將一部與太平莊百姓發生沖突,互有死傷!” 鄧玘的眉頭微微皺起,對沖突的原因,他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軍中存糧已然不多,每日不能放開吃飽肚皮的士兵當然要想盡一切辦法弄糧食。 剛開始,也就是偶爾的偷雞摸狗,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好自認倒霉,咽下這口氣。老百姓的忍耐及主帥的放任,直接導致這幫兵丁膽子越來越大,現在已經發展到公然搶劫。 鄧玘拼命忍耐住前往處理的沖動,決定放任不管。 軍糧不足,能怎么辦?手里拿著國之利器,難道真的還讓手下兵丁餓死?再說,沒準這樣還能引起廟堂那些大佬們的關注,調撥一批軍糧過來。鄧玘很清楚,朝廷不會把他怎么地,軍糧不足已然落了口實,更重要的是,遍地的烽火還需要他們這批將士去撲滅。 “罪不容赦、其情可憫!容他戴罪立功……”鄧玘的眼睛瞇起,微微露出一絲笑容,他幾乎已經想到紫禁城的那個小子會說什么。 鄧玘忽地站起,厲聲喝道:“傳令楊明楷,不可多傷性命!” 鄧玘認為自己的命令已經夠仁慈了,好歹沒有燒殺。 隨著命令的傳達,整個川兵放開了手腳勒索錢糧,官兵過處,一片雞飛狗跳。川兵的士氣陡然提高,每日用老道的眼光審視著周圍的村莊。 對于鄉紳的申述,鄧玘一概不理,后來甚至見都懶得見一面。鄧玘是武將,但不代表他就沒有政治頭腦,他知道,無數的眼睛正盯著他的川兵,尋著縫隙準備鉆入。 就讓周閣老去頭痛吧,兄弟我既然幫了你一把,好歹這點火該給我滅滅。不滅也沒事,周閣老你就等著滾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