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眾人紛紛大笑,雖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何事,但都清楚那武官乃是尋機對仆人報復。 只見那文士站起來,躬身道:“剛才小仆言語不當,還望將軍海涵!” 說完,拍了拍武官的肩膀,最后按在了武官的肩膀上。 一股巨大的壓力傳來,毫不防備的武官趔趄了幾步,方才站穩。他用驚疑不定的瞅著文士:哪里來的文士?力氣憑地大? 文士微笑道:“不為己甚,得饒人處且饒人?!?/br> 武官恭敬的向文士躬身抱拳,也不說話,轉身回到自己位置,不停的瞅著文士這個方向。哪想到文士就如沒事人一般,盯著外面的雨幕發呆。 雷聲終于慢慢消逝,然而,狂風肆虐,暴雨越下越大,呼的一聲,將一塊搖搖欲墜的瓦片卷走,風雨兜頭蓋臉的侵入廳里的客人,惹起驚呼聲一片。 正在混亂之時,突然聽到一群馬匹的鈴鐺聲,武官和文士霍地站起,望著鈴鐺聲傳來的方向驚疑不定。 武官和文士突兀站起,嚇了眾人一跳,直愣愣的瞅著兩人。 兩人反應相同,惺惺相惜的相視一笑,真可謂相逢一笑泯恩仇。 武官和文士都從千軍萬馬中殺出,直覺告訴他們,來的可能是賊寇! 武涉縣靠近亂成一鍋粥的山西,賊寇的游騎經常肆掠此地。況且,如果不是賊寇,何人擁有這么多馬匹,還要在狂風暴雨中趕路? 武官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樸刀上,可文士只是站著,緊盯著門,神色嚴峻! 不多時,一陣敲門聲響起,趙石板正準備去開門,文士喝道:“慢著!” 趙石板嚇得縮回了手,疑惑的看著文士。 文士厲聲問道:“門外是何人?”其聲若洪鐘,只讓大廳里的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敲門聲戛然而止,一人在門外叫道:“荊州客商吳天柱路過此地,特借宿一宿!” 文士一聽,果然是荊州口音,方才放下心來,命趙石板開門。 門外站著十多人,牽著二十多匹馬,渾身都已濕透,看著大廳擠滿了人,也不著急進來。為首一人甚為偉岸,招手示意趙石板過來,掏出一些碎銀子,遞與趙石板,說道:“我們是荊州的客商,販馬至此,你去幫我們找一些上等馬料?!?/br> 趙石板放在手里顛了顛,約莫有一兩左右,禁不住大喜,樂呵呵的將此人迎進大廳,帶著其他人去拴馬。 此人進屋后,徑直找了一塊空地,坐在那里閉目養神。文士盯著此人,對這十多人的來歷拿捏不定,山西不穩,這幫人居然敢販馬至此,莫非是想賣馬給賊寇?文士有心想弄個明白,但想到自己僅僅三人,惹惱了這隊人馬,恐怕沒有好果子吃,方放棄了這個打算。 趙石板喂完馬,還生了一堆火,給這群人烤衣服,他們也不客氣,紛紛脫光上衣,安靜的烘烤衣服。為首之人的右臂上赫然橫著一條傷疤,胸口腹部的傷疤也不計其數,文士暗自心驚,莫非這人歷過戰陣? 當文士兀自猶豫時,武官可沒想這么多,他徑直走上前去,拍了拍那條漢子的肩膀,問道:“兄弟,在哪里剿匪?” 此人回頭,瞅向武官,精光一閃而逝,笑道:“販馬為生,哪有本事去抵御賊寇?” 這人正是周望,林純鴻的都督府都督,兼任驃騎營指揮使。 武官見周望不承認,也不生氣,施施然的回到自己的位置,靠在墻邊,準備睡覺。 夜已深,困意襲來,眾人都打著哈欠,慢慢的進入了夢鄉…… 傾盆大雨肆虐了半夜,終于慢慢停歇,成為毛毛細雨,驛站中傳來一陣陣的鼾聲,席地而臥的旅人抓緊時間恢復著精力。 “開門!開門……”巨大的敲門聲夾雜著叫喊,驚醒了夢中人,眾人無不惺忪著雙眼盯著趙石板。 趙石板嘟嘟囔囔的打開門,一個傳驛揮舞著令牌,急叫道:“換馬!換馬!急腳遞……” 趙石板接過令牌查看了一眼,馬上牽過傳驛的馬,急急忙忙的至驛站馬廄換馬。 周望眼珠轉了轉,拿出一袋干糧,走近傳驛,笑道:“哎,兄弟,辛苦了,這里有點干糧,吃點東西再走,再緊急的事情,也得吃點東西!” 說完就將傳驛往廳內拉扯。 傳驛一把抓過干糧,卻不進屋,嚷道:“我沒有時間,修武縣被賊寇攻破了,耽誤了時間是掉腦袋的事……” 如同在平靜的水面上扔進了一塊石頭,大廳在短暫的沉靜后一下子炸開了鍋! “賊寇入河南了……” “完了……完了……” …… 周望松開雙手,暗思道:看來朱先生擔心的事情終于出現了,賊寇中果然有能人,看出來由晉入豫是發展壯大的最好機會。 周望走到自己人中間,小聲吩咐道:“趕緊吃飽肚子,我們去修武縣看看!” 騎士們紛紛掏出水糧,胡吃海塞的往嘴里喂。 “得……得……”的聲音傳來,正是傳驛換過馬之后,往開封府方向而去。 隨著傳驛的離開,驚恐的人群紛紛南下,片刻之間,大廳里只剩下武官、文士主仆及周望等人。 武官瞅著眾人,哈哈大笑:“奶奶的,老子倒要去看看修武的賊寇,難道你們也要去?” 周望笑笑,回道:“懷慶府的李老板訂購了馬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好歹要把馬匹送到懷慶,就不去修武了!” 武官微微失望,轉頭瞧向文士,文士神情相當嚴肅,說道:“在下也到修武看看?!?/br> 武官大喜,渾不把昨夜的事情放在心上,說道:“那我們正好同路,一起走?” 文士點了點頭。 原來周望等人受林純鴻之令,先期抵達河南,重點查探晉豫交界處,務必了解清楚各股賊寇的活動情況,為即將到來的剿匪做好準備。那吳天柱乃松滋人士,早年干過邊軍,被林純鴻招攬至麾下,任命為驃騎營第一哨哨將。 上了官道之后,周望等人馬匹眾多,不停的換馬趕路,不多時就把武官和文士甩在了后面。不說周望等人趕路,卻說文士和武官催馬疾奔一段時間后,憐惜馬力,放緩了馬速,緩緩行走。 武官的嘴閑不住,禁不住說道:“在下京營五軍營千總周遇吉,昨夜多有得罪,還望先生海涵!”說完,恭敬的抱了抱拳。 文士笑道:“小仆有錯在先,些許小事,還望將軍不要掛懷!” 武官聽文士稱呼他為將軍,不好意思的說道:“什么將軍啊,混口飯吃而已。哦對了,不知道先生怎么稱呼?” 文士頓了頓,說道:“宜興盧象升?!?/br> 武官大驚,雙腿一軟,幾乎摔下馬匹,用手指著文士道:“先生就是……就是……聞名天下的按察使盧建斗?” 盧象升微笑道:“正是在下?!?/br> 武官狠狠一拍大腿,叫道:“我說呢,一文士有如此大的力氣,還敢只身親赴修武,我早該想到是大人了……哎,我真笨!” 盧象升道:“周千總膽氣甚壯,也令在下佩服不已!” 二人一路前行,不停的聊些話題,不知不覺離修武縣越來越近。 盧象升現為北直隸按察使,嗅覺敏銳的他認為河南乃大明之腹心,心憂賊寇入豫,忍不住微服前往晉豫交界處查探,而周遇吉到河南開封府公干,返程時,聽聞賊寇入了河南,天生大膽和好事的他,忍不住想近處觀察一下賊寇,畢竟,以后說不準會與賊寇真刀實槍的拼命。 二人正聊得高興,突然聽聞前方得得的馬蹄聲不絕于耳,兩人立即掏出弓箭,往前面張望。片刻之間,就看到周望等十余騎往這邊疾行而來,后面有三十余騎緊追不舍。 四人大驚,盧象升厲聲道:“調轉馬頭,避開鋒芒!” 蓄力已久的馬匹在四人的cao控下,如離弦之箭般往后飛奔,盧象升和周遇吉還不停的回頭觀望周望等人。 驃騎營的勇士! 他們散布于官道之上,彼此之間相隔一段距離,毫不驚慌,手持著鋼弩不停的回頭往后擊發,每一支弩箭射出,必有一人落馬,發出垂死的呼號。射出弩箭的騎兵狠拍馬屁股,馬嗖的串到前列,騎士在馬上不慌不忙的裝上弩箭,等待下一次機會。 而追擊的三十余騎人數越來越少,他們發射的弓箭離馬屁股還有好幾丈,便落在地上,對周望他們一點威脅也無。 周遇吉看得心癢無比,放慢馬速,看看離周望越來越近,大呼道:“兄弟們,我來幫你們!” 說完,奮力拉開手持的二石弓,轉身往后射去。 咻咻的聲音傳來,其聲勢可比弩壯觀多了。后面的一騎迎頭撞上箭支,翻身掉下馬,眼見不得活。 周遇吉哈哈大笑,從箭壺里又掏出一支箭,伺機擊發。 追兵一看情勢不對,追又追不上,弓箭又夠不著敵人,呼哨一聲,調轉馬頭,往修武方向而去。 “吁……”眾人紛紛拉住韁繩,將馬匹停下來。 周遇吉才射殺一名敵人,心有不甘,調轉馬頭就要追去。周望忙拍馬堵住去路,說道:“將軍別追了,馬上追敵甚為吃虧!” 周遇吉大悟,拉住韁繩,翻身下馬,正待說話,周望喝道:“吳天柱,帶五名兄弟,沿來路搜索,看是否還有活口!” “諾!”五騎應命而出,往修武縣方向搜索而去。 周遇吉呵呵笑道:“兄弟,還要隱瞞到什么時候?” 這時,盧象升也帶著二仆過來,冷冷的盯著周望手頭的鋼弩。 周望無奈,說道:“在下乃荊州府弓兵周望,奉高知府之命來此地查探賊寇!” 盧象升稍稍放下心來,目光又盯上了周望腰部的馬刀。 周望一行人前往修武時,遇到了一群游騎,游騎試圖驅逐周望等人,雙方一逃一追的交上了火。周望深悉蒙古騎射妙法,在此小試一番,讓游騎吃了大虧。 吳天柱順利找到活口,周望對活口稍加審問,方知襲擊修武縣的賊寇乃闖將李自成,目前李自成攜裹了二萬人馬準備攻打懷慶府,手里的精銳騎兵更是達到二千騎! 盧象升倒吸一口涼氣,懷慶府承平多年,能不能抵擋李自成的攻打還在兩說,要是李自成攻破懷慶府,勢必使河南亂成一團。 聽聞此信息的盧象升更不停留,馬上辭別周望和周遇吉,往北直隸方向而去,臨走,對周望說道:“代在下向高知府問好,高知府高風亮節,心憂朝廷,乃吾輩之楷模。目前朝廷兵力不足,望高知府能盡快派出精銳弓兵北上協助剿匪,本官會上奏皇上稟明此事?!?/br> 周望和周遇吉望著遠去的盧象升,欽佩不已,周遇吉嘆道:“朝廷文武,能有盧建斗一半的心思,何憂海內不平?” 周望沉默著,也不說話,心里波濤洶涌。 哪有什么高知府之命,林純鴻之命還差不多。周望擔心假借高斗樞之名會被戳破,引起高斗樞的震怒,給林純鴻帶來不必要之禍。況且,盧象升剛才不停的詢問鋼弩的打造之法,對這利器頗為心折,言語間頗有責怪高斗樞之意。 盧象升到底責怪高斗樞私造兵器呢,還是責怪高斗樞未將利器制造之法獻于朝廷呢?周望也吃不準,只好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立即通報林純鴻。 周遇吉與周望等人一見如故,不停的談論一些戰陣之事,雙方都有相見恨晚之意。奈何周遇吉公務在身,不可過多停留,辭別周望而去。 第七十七章 朝廷博弈 正如盧象升所料,河南承平多年,對李自成的闖入驚慌失措,各地鄉紳聯名上疏求救,崇禎帝得到消息后,大怒,剛剿滅登萊之亂的朝廷立即陷入動蕩之中,溫體仁和周延儒紛紛借此事打擊對方,真乃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至于河南民眾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反而被遺忘了。 溫體仁的應對措施極為簡單,從以前剪除周延儒黨羽的方針轉為直接針對周延儒,指使黨羽不停的彈劾周延儒任內閣首輔以來,民不聊生、賊寇蜂起,實乃目前朝廷困境的罪魁禍首。并且極言賊寇入豫之危險,有可能禍延湖廣、四川、南直隸。這些彈劾使挫折感極強的崇禎對周延儒越來越不耐煩。 自從登萊之亂后,周延儒的黨羽一個個被溫體仁剪除,在朝堂的勢力日漸稀薄,應對溫體仁的攻擊頗感吃力。他無法,只好一方面上書自辯,聲稱只要謹守黃河,賊寇必不能擴散至湖廣、四川等地。另一方面,他糾集戶部侍郎周士樸等東林黨人,日夜商議應對之策。 周士樸等人一致認為,只要撲滅了流竄至河南的賊寇,所有攻擊和污蔑將迎刃而解??墒?,目前東林黨內領兵的臣子奇缺,侯恂算得上碩果僅存。 更何況侯恂深得崇禎之信任,當初侯恂與尤世威巡邊時,在黃花鎮遭遇火藥庫爆炸,身受重傷,請求辭職,而崇禎皇帝說:“邊境戒嚴,昌鎮亟須飭備?!泵钏菹⒅委?,不得引咎辭職。崇禎皇帝信任和依賴侯恂可見一斑。 于是,周延儒和東林黨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通州鎮兵侍郎侯恂。 一騎飛出京師,往通州而去。 侯恂二月剛上任,在通州還未理出頭緒,便遇到此事。侯恂政治上同情周延儒,對周延儒的困境一清二楚,當賊寇入河南的消息傳來之后,宦海浮沉多年的他就知道,風雨飄搖中的周延儒這次需要他的援救。 但是,軍餉怎么辦?糧草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