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我還在想他說的這句話,他又說一句,“你外公一直讓我照顧你,我想你是知道的?!?/br> 原來這才是重點。 從聽見他說溫哥華的那條街道開始,我就一直低著頭,直到這時候,我才抬起頭來看向他。這樣的夜色里,想把對方看得很清楚是不太可能的。我只看見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又在解釋:“我是怕經過今晚的事情之后,你會有什么想法,其實沒關系,即使知道曾經是彼此的相親對象,一切也和以前一樣,我們只是彼此坦誠了一點,你覺得呢?” 一陣江風襲來,剛才在飯桌上我也喝了小半杯啤酒,這時候那點酒意都醒了。我想我果然還是想多了。剛剛有一剎那,我幾乎要誤會他了。那么好吧,我們就彼此重新認識一下吧。 “我叫左晨,也叫左小小,左小小是我的小名?!比绻嘤H的那天我去了,大概我就會這樣介紹自己。好了,現在把那一天的步驟補上了。 我和他面對面站著,月色里我只看見他模糊的面容。我欣賞著月光下的徐橫舟,他身后是長長的江堤,遠處隱約傳來艾平芳子和羅佳佳那割破夜色的歡樂笑聲。 我想,既然他這么坦誠,那么,我也坦誠一點吧。 “徐老師,我還是叫你徐老師吧?!蔽艺f。 他似乎微微一愣,然后才說:“也好?!?/br> “不叫你徐老師,別人會覺得很奇怪?!蔽医忉?。 他同意了我的看法,“是的,是很奇怪?!备粢幻胗终f,“你我心里明白就行了?!?/br> 開場白結束,我覺得可以進入主題了。剛才一直是他在說,現在輪到我了。 “我外公是不是把我托付給你了?”我直接問他。 他仿佛微微的一怔,然后才說:“你要這么理解,也可以,你外公確實是這么個意思?!?/br> “所以你才覺得我們說穿了更好相處,是這樣吧?” 他微一沉吟,“是的,這樣更方便我直接照顧你?!庇谑悄莻€瓢潑大雨之夜,以及那個搶匪之夜,他奮不顧身的行為都有了解釋,其實一開始他就告訴我了,我外公讓他照顧我。 “那我想問一下徐老師你,你當初為什么會同意和我相親?” 或許是我的問題轉得太快,他思考了一下才回答:“相親只是有婚姻*的男女相互認識的一個手段,它只是減去了男女雙方一開始的試探和猜疑,目的性更明確。但歸根結底,它依然是一種互相認識的手段。所以同意相親也沒什么好奇怪的?!?/br> “但相親的目的是不是就是為了婚姻?你也說了,它是有婚姻*的男女才會干的事情。也就是說,你也是為了走進婚姻才會去相親的,是吧?” “是的,我剛才說了,它是相互認識的一個手段,雖然并不代表結果?!?/br> “那我想問一下徐老師你,你為什么會同意和我這樣的一個人相親?我的情況你都了解,我是個病人,說不定還會變成一個瞎子,你為什么會答應和一個有可能會變成瞎子的女人相親?” 我并不想等他的回答,其實我只是為了說給他聽。 “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礙著我外公的面子,你尊敬他,也迫于兩家的交情,甚至我外公給你說的時候都是聲情并茂的,或許他的聲音都是顫抖的,我有一個外孫女,身體不太好,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她,你是至幀的外孫,我只能托付給你了。于是你被感動了,也推脫不掉,就只能答應來見我一面。我猜得對不對?” 他很久才回答,“并不都像你想的這樣?!?/br> “我想不到第二種可能?!?nbsp;我迎著一陣迎面吹來的江風聳了聳肩膀,“難道是你愛上了有可能會變成瞎子的我?” 他果然不說話了,因為這實在太荒謬了。 我又聳了聳肩膀,“你看,除了電影電視,大概也就是123言情文學網能這么瞎編了?!?/br> 他停了一下才說:“123言情文學網是什么東西?” 于是我花了一分鐘讓他明白了。 他說:“既然是這樣充滿了狗血的文學網站,那怎么會沒有這樣的小說呢?你只是沒看見而已?!?/br> 我低頭想了想,說:“可能是的,那里的小說太多了,但即使有,也不代表你我?!?/br> 他仿佛懂了,頓了頓才說:“是的,那只是小說?!?/br> 我覺得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就用不著再談下去了。他要坦誠,我已經給他來了個徹底的坦誠。再說下去,彼此都會尷尬。 但我覺得還有件事要和徐橫舟說說清楚。 我一直覺得敢作敢當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美德,那些明信片既然已經被他看出來了,那我就承認了吧。我從沒想到過我筆跡的辨識度這么高,看來很有必要買一本好一點的鋼筆字帖臨摹臨摹了。 想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是低著頭的,想好了我才抬起頭對徐橫舟說:“那些賀卡和明信片……”我還是卡住了。 他看著我,我也看著我,如果是白天,我就能看清他的眼神,但現在是不可能的。 我卡了很久,才把后面的話說了出來,“它們……是我寄的?!?/br> 一說完我就如釋重負。你看,承認一件事情并不是很難。 我一說完,我和徐橫舟就都陷入了沉默。江風包裹著他,也包裹著我。其實我們之間的距離并不遠,大概也就是兩個胳膊的距離。也就是說,如果我伸出我的手,而徐橫舟也不拒絕我,也把他的手伸向我的話,我們倆的手就可以挨到。 但我不可能伸出我的手,而他的手也在他的褲兜里。 我覺得不能這樣一直沉默下去,于是我又說了下面一段話。 我說:“你要理解一個無知少女追星的心情。雖然你并不是一個明星,但你不否認自己長得很拉風吧。我小學四年級就學會給班上最漂亮的男生送賀卡了,這個愛好一直保留到了今天。所以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前幾天給你寄那張你朋友幫你收到的賀卡的時候,我給我初中班里長得最帥的那個男生也寄了一張生日賀卡,你們倆的生日離得很近,你是4月12號,他是4月15號。所以你不要覺得有什么奇怪。有時候送賀卡的人只是為了滿足一下自己的心理需要,我覺得再等幾年,等我青春期的荷爾蒙分泌的不那么旺盛的時候,我這個花癡的毛病就會自愈了?!?/br> 然后我道歉,“對不起,如果對你造成了sao擾,我感到很抱歉?!?/br> 我們倆站在堤壩上,我聽著江風在我耳邊呼呼地吹,徐橫舟一直不說話,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把他弄成了啞巴,他卻突然說:“回去吧?!?/br> “什么?”我一下沒聽懂,不過也許是因為我太緊張了。 “我說回去吧,很晚了?!?/br> 我“哦哦”連哦了兩聲,然后看著他拿起電話,打給他的學生。 一邊打他就一邊向前走了幾步,我聽見他在說:“高又均,你把前面的人都叫回來吧,我在這邊等你們,你給xxx打個電話,叫他們都回來……”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著他的背影。這是一幅空曠的水墨,徐橫舟站在長堤上,墨色頎長的背影,四周是無垠的月光,只有他黑色的神影映入我的眼眶。我聽見我的大腦咔嚓了一聲,我知道,在我大腦深處的記憶存儲欄里,又出現了一張新的照片。 然后太陽還是照常地升起。 第二天早上,酒醒之后的艾平芳子一直喊著自己的腿疼,她拿著自己昨天脫下來的那條咖啡色九分褲研究了半天,“這褲子怎么臟成了這樣?” 我和羅佳佳都不忍心告訴她昨晚她大劈叉的事情,我就問了她一句,“艾平芳子,你小時候是不是學過跳舞?” 她很緊張,“對啊,我從小學三年就開始學了,一直學到我初中畢業。你看出來了?是不是我走路有點八字?我一直很注意的啊,應該看不出來吧?!?/br> 我趕緊安慰她,“沒有沒有,你走路沒有八字,我只是看你有時候站著的姿勢像是學過跳舞的?!?/br> 她立刻收腹挺胸,擺了個姿勢,“是不是這種?” 我說:“對,對,一看你就是學過跳舞的,哪像我,你看我就是全身僵硬,胳膊腿都伸不直……” 她卻“哎喲”一聲倒在了床上,“我的腿怎么回事啊,怎么那么疼???” 她腿疼的都不敢下樓,打早飯的任務就交給了我和羅佳佳。我們倆打了三個人的早餐,提著包子稀飯從食堂里出來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了徐橫舟。羅佳佳喊了聲“徐老師好”,他回了聲“你們好”,目光在我們倆臉上一掃,就向羅佳佳打聽艾平芳子的情況。 羅佳佳說:“她沒事了,已經酒醒了?!?/br> 徐橫舟這才把目光投向我,于是我也喊了聲“徐老師好”。他微微一點頭,“你們去吧?!本蛷奈覀兩磉呑吡诉^去。 所以你看,我們倆的關系就像他說的那樣,變得坦誠,也變得透明了。除此之外,沒什么大的改變。要說變化,也許就是我默認了我外公把我托付給他的事實,而徐橫舟也已經自覺地當起了我的臨時監護人。 比如像昨晚,當我們從大堤上下來的時候,有一個很陡的下坡,那時候他就自覺地走在了我的身邊,當前面一個男生由于跑得太快,不小心被絆了一下的時候,他的手就伸了過來,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走在邊上,他一只手悄不聲息地扶著我,沒有人知道。我不會誤會那一刻他對我的關心,盡管他做得那樣隱秘,但我知道他的動機純的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 早飯過后,大家又一起上工。 艾平芳子下樓的時候就“哎喲哎喲”地叫,靠近工地的時候她又開始叫,因為要爬坡了。正爬著,就碰見了高又均,不知道為什么今天他沒取笑艾平芳子,聽著她喊著“我的腿啊”,也像沒聽見似地埋頭沖了過去。 連我都覺得奇怪,更不要說羅佳佳了。她碰了我一下,我腦袋靠過去,羅佳佳就對著我耳朵說:“昨晚艾平芳子摟了高又均,還不止一次,不過艾平芳子自己大概已經忘掉了?!?/br> 我們倆還在咬耳朵,就聽見艾平芳子在那里大喊:“高又均你個王八蛋,見了我你就跑,你也知道怕我啊,你等著,我會找你算賬的?!?/br> 高又均早跑得一溜煙不見了人影,結果后面又趕過來一個男生,正是昨晚最后和我們在一起的另一個男生。他跑到艾平芳子身邊就哈哈哈大笑,“艾平芳子,你昨晚做了幾個大劈叉,你還記不記得了?” 說完這個男生就大笑著跑掉了,剩了艾平芳子像被雷劈了似地問我們,“什么大劈叉,大劈叉是怎么回事?” 事后證明我和羅佳佳想對她隱瞞這個殘忍的真相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因為幾乎所有的男生都已經聽說了這件事。 連續幾天,我都蹲在我的探方里細細地刨土。進展非常緩慢,我發掘的那個墓坑里的土是混著石子的巖性土,很硬,怕墓坑里有東西,又不能拿鐵鍬或是其他工具大力地挖,就只能靠手鏟一點點地往下刨刮。 越往下,就越要自己動手,兩個工人幾乎是坐在旁邊看我干活,刨著刨著,我就突然發覺地上來了個影子。影子很長,有一半落在了我正在刨著的墓坑里,我都不用抬頭,就認出了這個影子是誰。 我停了一下才抬起頭,瞇著眼睛看向徐橫舟。日光有點烈,我又是蹲在挖了一尺多深的墓坑里的,他站在高處,個子又高,就感覺他離我很遙遠。日光落在我的鏡片上,一閃一閃的光芒,隔了許久,我才看清徐橫舟的臉,又仿佛是許久,才聽見他說:“上來吧,別一直挖,休息一會兒再說,別累著了?!?/br> 幾天以來,我已經是好多次聽見他這樣對我說了,他認真地履行著我外公對他的托付,關照著我。于是我也很聽話地丟開了鏟子,站了起來。蹲久了,眼前總要黑一下的,過了一會兒,那些陽光才重新跳躍著回到我的眼里。然后我毫不意外地看見眼前有一只手,像前幾次一樣,他正等著要拉我上去。 于是我握住了他的手,跨出了墓坑。 2013年的4月16號,晴,微風。我到工地的第十四天,我又一次握住了徐橫舟的手,好像已經是很自然的事情,這一次,我沒忘記摘下我的手套。然后,這天還有另一件事情,唐人杰突然來看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淚奔,感恩,謝謝每一位?! ?、第二十四章 唐人杰像蜘蛛俠似地突然降臨在了我的工地上。估計他就是想嚇我一跳,所以事先一點風聲也不透露。 他來的時候,我正蹲在墓坑里刨土。感覺到身后的探方隔梁上來了個人,但我懶得回頭,蹲著回頭整個身體都要扭轉過去,累,所以我放棄了。工地上常有附近的村民或是其他什么人來參觀一下,有人圍觀并不奇怪。 但正刨著,我就發覺我探方里的大叔眼神不對,大叔在我的正前方,他抬著頭,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身后。 我這才不辭辛苦地回頭看了一下,一看就被嚇住了。 唐人杰戴著個大墨鏡,穿著件挺括的黑襯衫,像好聲音選手似地站在我身后的隔梁上。見我回過頭,他才舉起手,對我很優雅地“嗨”了一聲。 我只用了一秒鐘就對他下達了命令:“唐人杰,你給我下來,別站在那里給我丟人現眼?!?/br> 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我們一個個穿得灰撲撲得恨不得和大地溶為一體,邊上給我們干活的大叔大嬸也都是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樸實農民,結果他一身逛夜店的sao包打扮,還像好聲音歌手似的站得那么高,這不是給我丟臉是什么? 但已經遲了,在我發現他以前,他已經出類拔萃地在那兒站了一會兒了。除了像我先前那樣埋頭苦干的,工地上的很多人都已經看見他了。 聽見我的命令,他才順著探方角上的臺階下到我的坑里,我也從墓坑里爬了出來。沒空和他寒暄,我直接問:“你怎么跑來了,今天不上班?”我很清楚地記得今天不是周末。 他回答了兩個字:“放假?!?/br> 我也懶得問他為什么放假了,又問:“你怎么找到這里的?我沒告訴過你怎么來吧?!?/br> 他語氣輕松,“好找的很,這么大的水電工地,隨便一問誰都知道?!?/br> 好吧,算我服氣他。但我馬上教育他。 “你能不能低調點?”我說,“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穿成這樣,一身黑,還戴個墨鏡,你當你是基努里維斯???趕緊把那個墨鏡摘了,你是怕沒人看見你是吧?” 結果唐人杰這個混蛋說:“太陽太大了,不戴墨鏡受不了,要不你把你的草帽給我?!?/br> 我說:“你把自己揉巴揉巴,滾著走吧?!?/br> 他一點都不在意我讓他滾,但最后還是聽了我的把墨鏡摘了下來。一取下來他就抬頭看著天上,好像很受不了那個大太陽似的。 “媽的,你真是嬌生慣養?!?/br> 我罵了他一句。唐叔叔雖然是個賣牛rou面的,但真是從小到大太嬌慣他的兩個孩子了。哪像我爸,年年暑假都要帶我出去野一圈,回來我都要休養生息小半年,皮膚才能慢慢地回到原來的摸樣。 我和唐人杰說話的時候,我探方里的大媽和大叔就像看戲似的看著我們。探方實在是個狹小的空間,幾個人站在里面,大家就都親密無間了。聽見唐人杰嫌太陽大,大媽馬上把自己的草帽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