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她甚至能憑借著記憶,找到那個堆滿骸骨的山洞。是的,這座禁島也有這個地方。她進到里面,只見里面一片黑灰。還有幾具死尸被扔在浮灰之上。薄野景行查看著這些尸體,它們有些明顯死亡不久,但無一例外,都被人取了心臟。 薄野景行蹲在尸體旁邊,她遠離江湖三十余年,這些人并不認得。但是似乎時光交錯,又回到了當年寒音谷的那個晚上。 陰陽道里,也有人在修煉五曜心經嗎? 可是這部心經除了自己,還有誰同時擁有五部心經? 她不得不懷疑那個最不想懷疑的人。 外面一陣輕響,薄野景行閃到一邊,就見兩個人拖著一具尸體扔了進來。薄野景行正要趨身去看,突然有什么東西潑在她身上。薄野景行一聞那味就大吃一驚——是桐油! 正要起身躍出,突然一個火折子被扔了進來。薄野景行大驚,那一縷火苗躥入洞中,瞬間燃起沖天大火。而洞口突然一聲響——一塊石板覆蓋了洞口。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江盟主為人比老賊仗義多了吧~ ☆、第50章 驚弓之鳥 火舌飛快地蔓延開來,薄野景行暗叫不好,立刻扯了絲巾浸了尸身上的血,隨即蒙住口鼻。那石板并不重,但是如今她在洞底,全然沒有落腳點。況且以她如今的體力,要推開談何容易? 她在洞里尋了幾圈,除了尸體,再沒有可用之物?;饎菰絹碓酱?,她以刀絲幾度敲擊石板,但即使是鋒利無比的刀絲,在這樣的距離之下,也只能在石板上打出幾道刻痕而已。 “我草!”一叢火星濺到她的衣袖,她身上本就被澆上了桐油。此刻頓時像所有易燃物一樣,整個身上都躥起大火。 正在這時,突然石板被人推開,一個人閃身沖了進來。薄野景行整個人已經燃成了一個火球,她抬眼看過去,只見江清流沖過來,一下子將她撲到在地。 周圍一片火焰沖天,連泥土都在獵獵燃燒。江清流用旁邊未被潑上桐油的泥土堆在她身上,很快撲滅她身上的火苗。洞里已經濃煙滾滾,他抱起薄野景行,將她舉過洞頂:“抓住洞口!” 薄野景行早已意識不清,如何抓??? 江清流身上余毒未清,這時候早已是兩耳轟鳴,濃煙嗆得人完全不能呼吸。他仍然大聲喊:“薄野景行,你要死在這里嗎?!” 原本毫無動靜的薄野景行聞言,突然吃力地伸出已經漆黑的手,用力地抓住洞口。不遠處就是一根參天古樹,她以刀絲纏住兩人合抱的樹干,奮力爬到地面。 洞里江清流幾度提氣,只覺丹田劇痛。知道毒已入肺腑,他嘆了一口氣,幾乎不抱希望地說了一句:“你要還能動,拉我一把?!?/br> 洞口有一陣沒反應,江清流本也沒抱什么希望,正準備看看別處還有沒有出口的時候,一根手臂粗的竹竿被放了下來,正豎在他面前。 江清流立刻攀著竹竿,爬了上去。 洞里大火已經徹底燒起來,到處都是烤rou的味道。最后rou焦了,香氣變得有些惡心。江清流把石板蓋好,抱著薄野景行躲進了島邊一處花棚。 此時天已黑透,江清流心急如焚。薄野景行渾身燒傷嚴重,她的肌膚本就細嫩,貼身的衣物全部燒壞?,F在肌膚也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江清流身上有帶一些藥,就是沒有治愈燒傷的。而薄野景行并沒有昏迷,她一直醒著。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開口:“那個草,采一些過來?!?/br> 江清流轉頭一看,發現她手指所示是一盆紫色的花。他上前采了好些,薄野景行把身上燒焦的衣料全部剝下來,將紫花嚼了,敷在燒傷的地方。說真的,對于她的醫術,江清流真心已經領教過了:“你確定沒認錯吧?” 薄野景行看了看他,一指另一種白色的花:“摘了,嚼著吃?!?/br> 江清流看她往自己身上的傷處有模有樣地涂了好一層紫花花汁,將信將疑,還是采了那些白色的藤花過來生嚼。那藤花味同野草,又苦又韌,簡直是難以下咽。薄野景行涂完紫花花汁,好像確實是好了些,她又采了許多白花堆到江清流面前:“快吃快吃?!?/br> 江清流嚼了一大堆,苦得胃里都反出了汁,半點效果沒有。他怒視薄野景行:“你有沒有搞錯?!” 薄野景行歪著頭想了想:“這種不對?那你嘗嘗這個……” 江清流嘴都氣歪了:“老賊你能不能靠點譜??!” 薄野景行撓了撓頭:“興許是老夫記錯了,要不你嘗嘗這個?” 江清流簡直是暴跳如雷,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才會拼死去救這么個貨:“薄野景行你!你……”他再一看,薄野景行身上被火燒傷的地方倒是沒有起泡,江清流終于怒了:“你自己用的藥草怎么就沒記錯?” 薄野景行理所當然地道:“自己用的哪能記錯呢?!?/br> 江清流:“……” 時間已不早,兩個人都被燒得面目全非,島上暗哨又多,現在簡直是哪兒也去不了。江清流將燒得焦黑的衣衫脫下來,薄野景行更慘,早已是一絲兒布也沒有了。到半夜的時候,更是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十二月的天氣,已經帶了濃重的寒意。 江清流雖然氣得不行,還是知道薄野景行不能淋雨,他折了一片芭蕉葉,頂在薄野景行頭上。雨打在闊葉上,沙沙作響。薄野景行蜷成一團,想是累極,早已經睡得不省人事了。 江清流真是越想越氣,這日子到底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睡到半夜,想是冷了,薄野景行緊緊縮在他懷里。她身上的衣服都被燒得差不多了,江清流也好不到哪去。雨并沒有很大,卻絲絲縷縷一直在飄。周圍非常安靜,偶爾有鳥兒撲楞著翅膀,甩掉身上的細雨。 江清流以為薄野景行睡得正香,她卻突然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去?” 她難得這樣詢問誰的意見,江清流微怔,卻坦言道:“是的。你的身體按目前的狀況,能不能離開這座島都成問題。我身上的毒,必須清除。否則后果難料?!?/br> 薄野景行久久不說話,江清流也保持沉默。許久之后,薄野景行將頭靠在他懷里:“你為什么要救我?” 江清流沒好氣:“我賤,行了吧?” 薄野景行嘿嘿直笑,江清流輕輕撫摸她的肚子:“它還好嗎?” 薄野景行微怔,江清流幾個月以來,第一次這樣撫摸她的肚子。她聳聳肩:“好著呢吧?要不你叫你叔一聲,看它應不應?” 江清流不再說話,盡量讓她更多地接觸自己的身體,用體溫溫暖她。小雨還在下,周圍草木不時滴下水珠。江清流索性把薄野景行抱進懷里,兩個人共同頂著一片芭蕉葉。 夜寒冷而漫長,薄野景行累得連手指都抬不起來,她卻沒有睡。江清流只覺得眼睛酸脹,那種毒似乎更強烈了,眼睛又有一些模糊。江清流抬手輕輕摁了摁眼角,恐怕等不到天亮,他又要失去視力了。耳邊是沙沙小雨,十二月的夜風傳送著寒梅的冷香。江清流突然嘆了口氣。他懷里,薄野景行輕聲道:“低頭?!?/br> 江清流低下頭來,突然眼睛一暖,他微微一怔,就見薄野景行伸出舌頭,輕輕舔著他的雙瞳。 “別閉眼?!彼穆曇艉茌p,在零星小雨中,如同一串水滴。 江清流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被坑了,但是他真的睜著眼睛。那舌尖柔軟,而碰觸輕微,有些酸痛的眼睛并無其他不適。 鼻端是濃烈的酒香混合著淡淡的花香,夜色中全然看不清她的模樣。江清流只能觸到她的肌膚,完好的地方柔軟光滑,被燒傷的地方如同美玉上的劃痕,格外可憐。 江清流指腹反腹摩挲她的傷處,心中多少有些可惜。她這身細嫩的肌膚,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即使非常不愿承認,她確實無愧絕色二字。 薄野景行仿佛明白他的心思,冷不丁的,她伸手抬起江清流的下巴,突然輕輕吻上他的唇。江清流一怔,那酒香更為濃郁了,他呼吸略略加重,隨后只覺一種難以言喻的清苦從她的舌尖蔓延開來。整個唇舌都失去了其他感覺,只是覺得苦??嗟梦咐锓闯隽酥?,苦得整個腦子都發木。 “你……”江清流簡直是不能忍,好半天才勉強問出一個字。薄野景行嘿嘿直笑:“紫紺花對解毒消炎有奇效,就是這味讓人受不了?!?/br> 江清流突然明白為什么她用將那紫花在嘴里生嚼——她要等自己中和藥性之后,用余藥抑制他眼睛的毒素。過了好一陣子,江清流才能夠又說話:“你要不要水?” 薄野景行聳聳肩:“島中防備嚴密,你我地勢生疏,天亮再說吧?!?/br> 直到天亮,江清流嘴里都一直蔓延著那種苦。薄野景行卻似乎想起什么舊事:“有一年除夕,谷里包餃子。師父要求每人動手包幾個,素素不愿意?!碧岬侥莻€名字,她的眼睛現出一種難得的溫柔,“師父一通責罵之后,她將紫紺草包進了餃子里。結果好家伙,那湯苦得整個寒音谷的人一個除夕都沒吃飯?!?/br> 江清流很少聽她講以前的舊事,想著那場景,嘴角不由也露了一絲笑意:“她一定是個非??蓯鄣呐??!?/br> 薄野景行嘿嘿直笑,冷不防抬起江清流的下巴,又是一記深吻。江清流坐不住了——水、水、水,他要漱口…… 夜更深了,霜降露重。薄野景行整個人都縮在他懷里。江清流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她昨天一天沒吃東西,晚間再這么一凍,明天肯定逃不出去。 “帶胭脂丸沒有?”他低聲問。薄野景行點頭,江清流起身將她背在背上,悄聲道:“我們必須找點吃的,然后找地方御寒?!?/br> 薄野景行任他背著,整個人都貼在他背上,頭上還頂著芭蕉葉子。雖然聲音仍然鎮定,身體的溫度卻低得嚇人:“嗯。此間主人,還敢給老夫來個冰火兩重天,有朝一日逮住了他,看老夫會不會給他來個老漢推車!” 江清流無語:“現在你只能讓別人老漢推車,閉嘴行不行?!” 夜里地形實在難以辨認,江清流也只能硬著頭皮碰運氣了。屋子里全部都已熄了燈,江清流只能憑呼吸聲判斷里面的人數情況。 待來到一個完全安靜的地方之后,他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里面似乎是一間柴房。柴房既然在這里,廚房應該就不會遠。江清流有心把薄野景行留在這里,又怕她一個人默默凍死,只得繼續背著找尋。 終于在經過三個房間的搜索之后,他找著了廚房。他點了個火折子,隱約亮光中,見到里面還有已經風干的rou干、腌好的咸菜等等。江清流找了半天,終于找著一點酒,可能還是大廚用來做菜的。 這時候也顧不得了,他用白酒化了三粒胭脂丸,端給薄野景行。薄野景行整個人面色都是青的,江清流有些擔心,趁她喝胭脂露的時候,運功為其驅寒。 一碗胭脂露下肚,薄野景行哈了口氣,似乎這時候才恢復知覺,知道冷熱。江清流自己尋了幾個包子,就著咸菜吃了好幾個。突然外面一聲響,兩個人都唬了一大跳。查看半天才明白是只老鼠。 兩個人對望一眼,俱是苦笑,這可真成了驚弓之鳥了。 吃過東西,江清流又背著薄野景行出了廚房。他翻了幾間小屋,只找到兩條床單——這時候也顧不得了,總比裸|奔強。他將床單扔給薄野景行,薄野景行接過來,習慣性地圍住腰部。 江清流看了她好幾眼,實在忍無可忍,方道:“你就不怕待會兒逃跑的時候,上面兩坨rou掉下來?!” 薄野景行這才想起來,忙將床單往上裹裹,遮住胸部。 ☆、番外:地牢舊事 幽深的地牢光線暗沉,空氣中充斥著一股陳腐、潮濕的氣味。一個小男孩追著一只野兔,手里弓箭幾度瞄準,最后搖搖擺擺地追到甬道深處。 他雖然只有六七歲,地牢的看守對他卻十分恭敬:“少主,這里不是您來的地方,您請回吧?!?/br> 小男孩頗為不滿:“大膽!這里是沉碧山莊,太爺爺說以后整個山莊都是我的,憑什么我不能來?!” 他年紀雖小,抖起威風來卻很有幾分架式,看守頗有些為難。而光線暗沉的甬道深處,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小娃娃,你進來?!?/br> 那聲音平緩沉穩,似乎帶著一種神秘的力量。小男孩推開守衛,探頭探腦地走進去,只見甬道最深處的囚室里,有個人蓬頭垢面,四肢都被粗重的玄鐵鏈牢牢鎖住。 他歪著頭,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怪人,卻絲毫不懼,眼里全是好奇:“你是誰?怎么會住在我家?” 那怪人諜諜怪笑:“小娃娃,老夫是江湖第一高手高手高高手,薄野景行?!?/br> 小男孩冷哼一聲,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我讀的書少,你可不要騙我!有你這么丑的高手嗎?我太爺爺江隱天,那才是武林第一高手呢!” 那怪人聞言,一臉不屑地唾了一口唾沫:“江隱天算個屁。你跑去跟他說,就說地牢里的薄野景行跑了,看他不嚇個屁滾尿流?!?/br> 小男孩也不管野兔了,氣呼呼地摳了兩邊的泥塊砸他:“讓你吹牛!” 那怪人卻也不惱:“你自去試試?!?/br> 出了地牢,小男孩越想越氣,所有人都說自己太爺爺的武功天下第一,這個怪人居然如此放肆!他蹦蹦跳跳地穿過中庭,徑自跑到自己太爺爺的書房。 那時候江隱天正在抽著水煙,他一闖進去就大聲喊:“太爺爺,地牢里的薄野景行跑了!” 原本悠然自若的江隱天,手中心愛的水煙斗啪地一聲掉在地上,翡翠煙桿瞬間摔成兩截。他快步沖出房門,轉瞬便消失在走廊轉角。 小男孩突然意識到——那個怪人所說的話,也許是真的。 自此之后,江隱天下令,再不許他接近地牢半步。但是那個年紀,正是最容易盲目崇拜偶像的時候。哪里是一句話說禁便能禁得的? 小男孩在第二天就悄悄跑到地牢,幾個守衛正要阻攔,他雙眼一瞪:“眼下雖然家里是我太爺爺當家,但是等我長大,江家早晚還是會是我當家。你們幾個膽子居然敢告發未來的主人?!” 幾個守衛哭笑不得,這小祖宗不好惹,江家上下是都知道的。想著一個孩子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在再三叮囑不可放走薄野景行之后,幾個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他再度前來,地牢里的薄野景行卻似乎半點都不意外。黑暗之中,他聲音雖然沙啞,卻慈祥溫和:“小娃娃,你來了?!?/br> 小男孩慢慢靠近,謹慎地站在他的活動范圍之外。半天才說話:“你怎么會被關在這里?” 薄野景行語聲近乎狂妄:“因為老夫太厲害,他們都怕老夫,只好把老夫關起來?!?/br> 小男孩將信將疑地嘖了一聲:“你吹牛,哪有大俠一張嘴就說自己有多厲害的!” 薄野景行嘿嘿一笑:“那是因為那些大俠都是裝得很厲害,所以不敢直說自己厲害。再說了,你太爺爺若非真的怕老夫,你豈會再來?” 小男孩坐在他的功擊范圍之外的稻草上,半天才道:“你要真那么厲害,怎么會被我太爺爺抓住,關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