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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被他這個口吻一噎,有那么一瞬間簡直想敲開他這個大哥的腦殼,看看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李家家主笑容苦澀,“況且,林公子既往不咎,我卻立刻敲鑼打鼓將行兒迎回宗廟,他心里會作何想?” 再大度的人心里也會有點不舒服吧?或許會想:哪怕你只是裝裝樣子,至少要等過一段時間再去做? 李玄覷他:“大哥,我發現不太對,你也太在乎那小子的感受了?!?/br> 他大哥學的是儒學沒錯,但也不是那種典型的端方君子,氣節無虧,關鍵時刻,也通變化,絕不是木頭腦袋。 李家家主眉心跳了跳,鎮定道:“那是行兒欠他的,我作為他父親,合該替他受過……” 李玄狐疑:“真的嗎?” ……一半是這樣。李家家主瞞住不可說的另一半,咬死:“你知道我的脾氣?!?/br> 李玄想了想,“這倒沒錯?!敝笆撬麤]想到這方面,如果緣由在此,他大哥的確變通不了——已經是處事原則的問題了。 李家家主轉移話題:“明日就是行兒下葬的時候了,褚貞可還活著?” 李玄冷笑:“想死?他做夢!”頓了兩息,又道:“他吵著鬧著要見三弟?!?/br> 李家家主呆若木雞:“這都兩天了,他一次也沒來看過人?” 李玄道:“這兩天又輸出去一千兩銀子,剛差人尋過,難過得在買醉?!?/br> 李家家主手一拍房柱,氣極:“天底下是沒有長輩為晚輩守孝的道理,可那是他親侄子,就不能忍忍,至少下了葬再喝酒嗎!” 李玄寒聲:“大哥,他已經變了,咱們從此以后便當沒這個兄弟?!?/br> 拍在柱子上的手緩緩回握,手背暴起一條條青筋。李家家主閉了閉眼睛,“給他醒酒,拎去見他兒子?!?/br> * 褚貞被關起來后,過得不太好。 雖說清湯寡水地喂,但李家也沒有虐待他,是他服用五石散的后遺癥犯了,迫切想要再次體會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李家當然不會給他。 李渾喝得爛醉如泥,雙腿幾乎立不起來,實在無法醒酒,劍仆只能強行架著他來到地牢。他一來,就看到兒子在牢中用指甲一下下刮著木欄桿,狀若瘋癲。 他扯了扯了自己雪白的衣衫,使酒氣與熱氣自領口散發,醉醺醺道:“這是哪?怎么帶我來這兒?酒,我的酒呢?” 劍仆面無表情地把事情訴說一遍,只道:“他想見你?!?/br> 李渾側頭,瞅著褚貞發呆片刻,茫然:“他是誰?” 似乎已經醉得意識混亂了。 劍仆不管這個,他只把話帶到:“家主說,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團聚,期間不會有人打擾?!闭f完,轉身出地牢,還把大門關嚴實了,保證沒有聲音會泄出來。 褚貞嗚咽一聲,指甲扣著木欄,把自己整個身子往上面貼,試圖離親爹近一些,“爹!爹!醒醒!”音色沙啞傷人耳,聽著極其不舒服。 李渾倒在地上,全然不聞。 褚貞強忍來自骨血的,想要服用五石散的催促,連聲叫喚:“爹,醒醒!再不醒你就沒有兒子了!” 李渾翻了個身,嘴里嘟嘟囔囔,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褚貞捏起拳頭砸欄桿,卻依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這才慌了:“爹!快醒醒!我明天就要死了,你今晚用那支筆救我還來得及!你把林稚水的存在抹了吧,金光縣七年前有場地動,恰逢國師卜卦,算到,才得以及時救援。你刪除那次卦象,七年前聽說他如同活死人,肯定逃不過地動!爹!救救我!” 李渾就像死了一樣。 褚貞脫下鞋子,去砸李渾,準頭不錯,鞋子砸在臉上。兩眼一直看向對方,可李渾動也不動,任由鞋子從臉上滑落。 他轉而喊:“那,把行弟的尸首劃掉也行,沒了尸首,他檢查不出來真相。行弟死了,可我還活著,阿爹你忍心死了一個侄子后,再死一個兒子嗎!” 李渾動了動,似是醒了。褚貞大喜過望,“爹!” 然而,李渾只是搖搖晃晃站起來,含糊嚷聲:“吵死了?!辈铰牟环€地隨便挑了個方向走,還大力吸了吸鼻涕,抬手捏著鼻頭使勁擤。 褚貞絕望了。 他爹未成親前也是打馬的世家公子,愛俊的少年郎,現在若不是醉得不省人事,怎么會做出如此不雅的舉動。 青年雙目赤紅,哐哐哐地拿額頭去撞柱子,缺少五石散的后遺癥,令他好像被螞蟻爬在骨髓里,又癢又疼又難受?!澳阍趺纯梢宰?!”他神色猙獰,宛若黑暗中爬出的詭異怪物,“如果不是你入贅,我本來該出生就是李家人的!這些都是你欠我的!給我醒過來?。。?!” ——他此前面對李家家主幾人,可以平靜,可以笑罵,看似從容不迫,實則是他心里清楚,自己有一張絕對威力的底牌。然而,當底牌也要棄之而去時,他便六神無主,哪兒還能保持鎮靜? “我會去陪你的?!彼赣H的聲音終于傳了過來。 “什么?”褚貞發愣,停在欄桿前一尺,投下的陰影將那一處的血液遮得暗沉。 他父親回身,眼神清醒,哪有半分醉意,“等我到能死的時候,我會來陪你。殺人償命,明日,你安心上路吧?!?/br> 褚貞深刻意識到,自己常用的,以話語刺傷父親的手段,已然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