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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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不想知道是何緣故?”皇嫂有些得意地揚起頭,臉頰泛起一道紅暈,“他從來沒有解釋過,這些年來我卻猜到了一個大概?!?/br> 皇兄改名一直是我的心里的疑團,因為改名的事他曾殺了一批持反對意見的文官,我亦從來不敢問他是何緣故?,F在聽她提到這事,好奇心立時蓋過了先前的煩亂,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她卻就此沒有了下文,低頭沉默了一陣后,臉色漸漸暗淡憂傷:“日復一日,我越來越下不了手,直到寧氏家族在朝中的勢力越來越大,我知道自己再沒有機會?!?/br> 不知為何,我想到了明軒。我和明軒豈不是與皇嫂和皇兄類似?不知兵變那日他可會有對我一點點不舍?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已惘然(一) 皇嫂突然用力拽住我的手,眼神變得執著而陰毒:“我不后悔,誰叫我自己下不了手。我只后悔先前沒有除掉那賤人,平陽你說,我早就應該毒死那個賤人的,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臉因怨毒而變得扭曲,我駭然甩開她的手,站起身往后疾退了幾步,要不是凝香及時扶住我,我險些從石階上摔下去。 她突然朝身前的石柱拳打腳踢,亂發在空中飛舞,好象完全瘋了一樣。 “這亭子是我好不容易爭來的,我怎能留給那個賤人!” 我瞪著石柱上越來越多的猩紅血跡,震驚得不知所措。小倩哭著上去拉皇嫂,曾經走幾步路都要坐鳳輦的皇嫂突然間變得力氣奇大,只一推便將小倩推倒在地。我這才反應過來,急命已經目瞪口呆的凝香過去攔住皇嫂。 凝香在皇嫂身上幾處輕拍幾下,皇嫂便軟軟地倒下。小倩忙爬過來扶住她坐下,抽泣著勸道:“娘娘,您這樣折騰自己,若陛下知道了會多傷心啊?!?/br> 我平定了呼吸,沉著臉責問小倩:“你們這些下人是怎么服侍娘娘的?娘娘這般模樣,請太醫來診治過沒有?” “你不必責怪她,我落到這般境地,死心塌地跟著我的也只有她了?!被噬┧坪跤只謴土苏?,嘆了口氣對小倩道,“你也不必再拿那些話哄我,我心里清楚的很?!?/br> 她朝我揮了揮手,似乎是讓我離開的意思。我又問了一遍是否需要太醫,她冷笑著道:“不必長公主費心,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長公主請回吧?!?/br> 她又變回了以往那個冷漠高傲的皇嫂,我離開石亭走出十幾步,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又回頭朝她瞧去,見小倩正在勸他回宮,她平靜地搖了搖頭,道:“明日以后便再沒有機會來這里,多待一會兒吧?!?/br> 內苑通向外面的宮門打開時,我又看見了明軒??匆娝囊凰?,時間象是停止了片刻。他似乎在細細查看我的面色,然后微微一笑向我伸出了手。這個動作他似乎越做越熟練,越做越自然了,而我也越來越習慣將自己的指尖搭上他沉穩的手臂。 “你怎么在這里?”我問。 他朝一隊正巧路過,并朝我們行禮的太監宮女微微點了點頭,道:“軍機處找我有要事商談,想起你也在這里,便過來了?!?/br> 我知軍機處此時已奉皇兄密旨要孤立他,怎會找他商談軍機,這分明只是個敷衍我的借口。若是以駙馬的身份,借前來接我回府的名義,想要進入皇宮外苑倒也不難。只是這般一直候在門外讓來來往往的太監宮女們看個夠,實在不象他的性格。 我抬頭正想繼續問他,見到他臉上隱隱笑意時,竟雙頰發熱,原先想問的便堵在嘴邊問不出口了。 出皇宮大門時,我更加確定他不是為軍機處的事而來,商討軍機何必讓我的馬車跟來。我昨日已對他說明我此次進宮的目的,難道是因為他擔心家寶,不想在府中干等,因此親自來接我以便早一刻知道消息? 我試探著道:“皇兄已賜我歸來坡的金牌,只要你同意,我隨時都可帶家寶去歸來坡暫避一時。對了,皇兄對那個麗妃確是寵愛,皇嫂的精神似乎有些異常?!?/br> “我知道?!彼氐?,為我打開車門。 “你知道?”我詫異地問。 “這種消息傳得快,據說皇后娘娘的心智失常,一忽兒清醒一忽兒糊涂,糊涂時見人就打,且拒見太醫?!?/br> 我一只腳已踏上馬車,回頭怔怔地看住他:““原來你消息這般靈通……我皇兄并未軟禁皇嫂,因此最近這幾日要看緊家寶,謹防我皇嫂到處亂跑生事?!?/br> “好?!彼砷_手,關上車門。車門關上時我從門縫中瞧見他微微翹起的嘴角。 馬車跑出一段路,他的聲音忽地從車簾外傳來:“你沒被她打吧?……對了,你好歹練過一些拳腳,凝香的武力也不輸宮里的侍衛,真要打起來也不至于潰不成軍,是我瞎cao心?!?/br> 凝香這時正坐在我對面大口喝茶,聽到他這句問話噗地一聲將茶水都噴了出來。 我面色尷尬地答道:“沒有?!?/br> 這馳騁于沙場的將軍果然腦子里都是些打打殺殺的想法,但想起他最后那句“是我瞎cao心”,我的呼吸立時變得長短不一起來。 回到將軍府已過午時,我想起凌大夫給家寶開的那張方子是一日三服的,此時剛剛過了午間服藥的時間。我心里懊悔,連連跺腳埋怨自己不該在皇嫂那里耽誤太多時間。 明軒安慰道:“我出門時已吩咐雪姨,你不用擔心?!彼娢毅蹲?,嘆了口氣道,“她人雖古怪些,但心腸卻好,況且是自小便跟著我兄嫂的,知根知底,你不必疑心她?!?/br> 心思被他猜中,我的臉紅了一紅。正巧這時雪姨端著盤子過來,一看到我就擺出那副生人勿進的冷臉,低聲嘟噥著道:“說什么親自照顧侄少爺,出去這么久了才回來,要不是將軍多個心眼,侄少爺怕是連藥都喝不上?!?/br> 凝香年輕氣盛,一聽這話當時就變了臉色,故意落在后面和雪姨并排,兩人一起擠入院門時,她假裝身子一側撞在門框上,借著門框的力彈回來又撞到雪姨身上,雪姨哎喲一聲盤子便滑向一邊。凝香那可是大內高手的伸手,迅捷輕巧地接住盤子托穩,盤子上那碗藥竟一丁點藥星兒都沒灑出來。 凝香得手,笑瞇瞇地沖雪姨道:“一邊走路一邊說話,小心絆著!” 雪姨氣得雙手發抖,卻礙于明軒的面發作不出來。凝香得意地托著盤子趕到我身邊,擠眉弄眼地向我展示她的戰果。 回到家寶房間時,奶娘剛喂了朵兒,一名侍女正在給家寶鋪床,家寶則靠在床沿上呵欠連天。 明軒皺了皺眉:“什么時候開始有午睡的習慣了?” 駱家是習武世家,家規很嚴,駱家子弟一向勤勉,午飯后只是小憩片刻,下午便是練武的時間。若不是這般勤奮,明軒又怎么可能成為大周武力第一的將軍。雖然明軒對家寶極其寵愛,而家寶年紀還小,玩耍的時間自然要多一些,但于練武一事卻是從未松懈過。 那侍女忙退在一邊,怯生生道:“侄少爺說困倦得很,奴婢想著大約是侄少爺這幾日身子不妥,需要多休息?!?/br> 這時家寶已發現我們進來,剛才還困得不停搓眼,此刻卻一下來了精神頭,三蹦兩跳地跑到我跟前一把抱住。 明軒仍是不放心,捏著家寶的手問:“只是困倦么?有沒有什么不舒服?” “剛才困,現在好啦?!?/br> 家寶掙脫明軒的手,猴子一樣溜到我身后,探出頭來沖明軒吐舌頭。凝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家寶手腕,嘿嘿笑道:“看你還能往哪兒跑??旌人?!” 家寶一瞅那碗黑呼呼的湯藥,想起昨晚的凄慘經驗,立時嚎啕大哭:“平陽嬸嬸救我!我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喝藥?不喝還好,喝了那藥物先就被苦死了!” 哭聲雖大,眼淚卻沒掉出來一滴。 我笑道:“你戰場都敢上,喝藥又有什么可怕的,看平陽嬸嬸喝給你看?!?/br> 我端起藥碗正要往嘴里送,明軒伸手搶過:“藥可不能亂喝?!?/br> “只不過……試試溫度?!蔽仪浦行╆幊恋拿嫔?,吶吶地道。 他正命人取銀針試藥,聞言忽地盯住我雙眼:“這種事,你應該學學你皇兄?!?/br> 皇兄所飲所食,都是讓太監試毒,雖然這是最有效防止敵人下毒的辦法,但我總覺得有視人命如草芥的嫌疑。 或許這幾日看慣了明軒和顏悅色,此刻他話里又帶上諷刺的意味,我不知他因何突然發怒,心里象被什么堵上不吐不快:“你究竟想說什么?” 他與我對視片刻,目光漸漸軟下來,放緩聲音道:“我原不信有人會對家寶不利,但見你這般緊張認真,總也有你的道理。倘若真有人心懷叵測想毒害家寶,家寶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卻也不想拿你的命去換。你更不必把所有的事都攬到自己身上,我堂堂鎮國將軍,若連自己的侄兒和妻子都保不住,還有何臉面去見世人?!?/br> 他說, “侄兒和妻子”。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將自己和他的“妻子”聯系在一起,若不是他說這番話時灼灼眼神一直注視在我身上,我幾乎要以為這番話不是對我說的。 這時侍女將銀針遞給明軒,確認銀針沒有變色后,他又命人抱來一只花貓,將一小勺湯藥和魚湯混了喂給花貓吃,一炷香后花貓依舊活蹦亂跳,他才示意凝香將藥端給家寶。 “銀針不變色,多半沒有烈性毒藥,為保險起見再喂給牲畜吃,這樣便極少可能傷及無辜,公主可否滿意?” 我茫然點了點頭。他端詳我片刻,忽地低頭輕輕一笑笑:“生氣了?剛才是我把話說重了,你就贖了末將的唐突之罪吧?!?/br> 說道到后一句,他的語氣竟象是連哄帶討好一般。這實在不象前世的他,莫非是我做夢?我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能感覺到疼,卻仍是不放心,回頭叫了一聲凝香。 凝香正捂著嘴偷笑,我上前掐了她一把,她一下跳起來,驚叫道:“凝香不敢了!” 我狐疑地審視著她,問道:“怎么你也能覺得到疼?” 凝香眨著大眼委屈地道:“疼死了,公主自己掐自己一下試試?!?/br> 那邊家寶捧著藥碗死活不肯喝,明軒說花貓都敢喝了你怎么不敢喝,家寶往日那些小英雄氣概全都不見了,耍賴說既然花貓喜歡喝藥,那都讓給花貓喝好了。 明軒哭笑不得,唯有施出絕招哄家寶道:“你若乖乖吃藥,過兩日軒叔便帶你去郊外草坡上放風箏?!?/br> 絕招就是絕招,一招下去四方平定,家寶立時停住哭鬧,上下打量明軒,不屑地道:“軒叔你不行,放風箏的話兩個軒叔也比不過嬸嬸?!?/br> 凝香和一旁的幾個侍女都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中明軒暖暖的目光朝我掃來,悠悠地對家寶說:“軒叔剛才把她給得罪了,必是請不動她的,或許要你出馬請她去才行?!?/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溫馨吧。我有沒有一點寫甜文的潛力? ☆、當時已惘然(二) 四月初八,距離明軒兵變二十七日。 家寶、明軒和我在京郊一座小青坡上放風箏,明軒沒有讓雪姨與家寶同行,我依然叫上了凝香。 為了實現家寶與天上父母對話的心愿,我特意給他扎了一只能飛得很高的硬膀風箏,風箏的兩翼各拴一只哨子,這樣風箏到了高處就能發出類似古箏一樣的聲音。 放飛這只風箏前,家寶很認真地對風箏說了一長串的話,因為我曾安慰他說,風箏能把他的話帶給住在天上的爹娘。自那以后,他便堅信不疑地認為我說的都是真的,每次放飛風箏前定要將平日里發生的瑣事以及自己的祝福都說給風箏聽。每當我聽見他幼稚的聲線說著“爹娘你們放心,家寶一切都好”時,總免不了心底酸澀,才六歲大的孩子,便已學會了獨自承擔一切。 明軒不解地問我家寶為何對風箏說話,我便告訴了他原委,他不聲不響地走到家寶身邊,嘴唇微動,似乎也在對風箏說著什么。 家寶好奇,忍不住問明軒說了什么。明軒抬頭望向天空,目光仿佛最虔誠的信徒:“我請你的爹娘保佑我們全家平安?!?/br> 我的心連跳了兩下,此間只有我、家寶、明軒和凝香四人,他說的“全家”自然包括家寶,凝香是我的丫鬟不算在其內,那么我呢,如果說我不算在其內,那他何必說“全家”,只說“你我二人平安”就好了。 想到那個我覺得極其荒唐的可能,我又沒能控制好自己的呼吸,手里的風箏差點掉在地上。 明軒戲謔的聲音立即傳來:“原來放風箏高手偶爾也會失手?!?/br> 我不敢和他對視,只“哼”了一聲,便舉高風箏,扭過身逃也似的跑起來。 放風箏于我就如吃飯飲水一樣簡單,只一盞茶功夫,風箏便如大鵬展翅一般在空中翱翔,越飛越高。當古箏一般的鈴聲連成一串時,家寶開心地在草坡上一連打了幾個滾兒。我被他的情緒帶動,一手拽著風箏的線軸,一邊和家寶一起在草坡上奔跑、打滾兒,仿佛世間所有的悲傷和離別都離我們遠去,圍繞我們的只有暢快甚至放肆的笑聲,還有空中傳來如同音樂般悠揚的風鈴聲。 家寶到底是自小練武,身體底子極好,又是小孩子的心性,一玩起來就不知疲倦,當我頭上插滿碎草,累得只想趴在地上時,他依然在草坡上跌打滾爬、尖叫笑鬧,甚至扯著我的袖子吵著鬧著要和我賽跑。我無奈只有將風箏的線軸交到凝香手里,她自小跟我,技術自然也是不錯。一脫困我便手腳并用爬上附近一塊高地,居高臨下地坐著,樂呵呵地看著凝香一手抓線軸,一邊被家寶纏著耍輕功。 “風箏高手怎么不玩了?” 明軒的聲音從背后毫無預兆地響起,我嚇得全身一跳,回頭有些著惱地抱怨道:“你什么時候也喜歡從背后嚇人了?” 明軒用衣襟兜了一堆野桃笑道:“看我找到什么?!?/br> 我眉梢一揚嘴角上翹,嘴里卻說:“不過是幾只小小的野桃子。馬車里有酒有菜,吃這些干什么?!?/br> 他兜著桃子在我身邊坐下,一股桃香撲鼻而來。 “小是小了點,卻另有一番風味。你在宮中吃慣了精細的食物,偶爾吃點新鮮東西清清腸胃也好?!彼谝露道飺芰藥讚?,挑了只軟熟的遞給我,“試試?” 我瞪了他半天,本想再拿一拿公主的架子,卻實在抵不過那一陣陣誘人饞蟲的清香。正在苦苦掙扎,他將那桃子又往前送了送,討好般笑道:“都是在山下的溪水里洗過的,我瞧那溪水頗為干凈,否則也不敢拿給尊貴的大周長公主吃?!?/br> 我就勢接過,起先還只是斯斯文文地小咬一口,這一咬下去便一發不可收拾,只覺得汁液奔流滿嘴清香,手里的那只桃子轉眼就變成了桃核。 “如何,我說得沒錯吧?!泵鬈帉⑽沂掷锏奶液巳∽?,又塞了一只野桃子進來。 我別傳臉不去看他,總覺得要是看多了他現在這張臉,笑起來微皺的鼻梁,瞇得象狐貍一般的鳳眼,就會在不知不覺落入他的陷阱。 陷阱?想到這里我停了停,會有什么陷阱呢?再細想一陣,不由得心里一陣亂跳,偷眼瞧他時,他正在看我的眼神似乎突然間也變得灼熱起來,而那兩道令人心慌意亂的目光似乎就落在我的唇上。 我急于掩飾自己的慌亂,立即沉下臉道:“方才不見將軍的影子,原來是自己溜達去了。家寶可是將軍的侄兒,將軍把自己的侄兒丟下交給我們管就放心么?” “怎么是丟下你們不管了!”他立刻喊起冤來。 其實我剛才明明說的是他扔下自己的侄兒不管,他卻改成“丟下你們”,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我紅著臉正想走開不理,他卻先一步移動身子擋到我面前,一本正經地道:“本將軍可不是去溜達,本將軍是查探軍情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