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 就這樣一晃到了二月中旬,顧菁菁的日子簡單枯燥,除了回家就是去王府研磨,別處哪兒也沒去過。 午夜夢回時,她總會不自主地惦念大明宮的那位,然而很快就被她強制遺忘。 前途茫然,她不能入戲太深。 這天清晨,天邊剛巧泛起魚肚白,元衡渾渾噩噩的起身,只著中衣坐在太和殿的香榻上,手拿一只金累絲鳳翹發怔。 自那日春宴一別,他的信一封封送往顧府,然而卻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半分回應,到如今,整整有十天了。 好端端的,顧菁菁竟突然杳無音信,兩人約定的一月之期已過,難道…… 難道她后悔了? 難以抑制的疼痛自心口處散開,惹得元衡氣堵不暢,連連咳嗽。 用早膳時,福祿見他依然沒有食欲,忍不住勸道:“陛下,這膳還是用的。您要是擔心的緊,不妨去顧府看看吧,興許娘子被什么絆住手腳,方便不得?!?/br> 之前元衡不敢貿然叨擾,生怕給顧菁菁帶來不便,可事到如今有些隱忍不住,滿身躁郁讓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他要去找她,不管她后悔與否,橫豎都要說個清楚…… 這個念頭一冒,元衡沖動的將象牙箸撂在桌上,更衣后坐著馬車自左銀臺門離開了大明宮。 先前顧菁菁曾送給他一個荷包定情,他一直未敢回禮,這次則帶上了親手為她制作的鳳翹。 天上月已成懷中玉,相思難耐,夜夜煎熬。 倘若她不悔,他便讓她入主大明宮,成為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 因著沒有合適的理由進入顧府,元衡便讓馬車停在顧府外,尋了處隱蔽之地守株待兔,看看是否能夠僥幸碰到她外出。 在忐忑和期待的雙重折磨下,終于在傍晚時分等到了顧菁菁的馬車,自街口出來,向北駛去。 元衡撩簾遙望,急切的拍拍篷壁,“快!快跟上!” 怕耽誤時辰,路上范七郎將馬車趕的飛快,衣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穿梭過熱鬧的朱雀大街時引來眾人紛紛側目。 馬車內顧菁菁扶好篷壁檐手,不免有些緊張。 今日元襄不知發什么瘋病,非要帶她去逛南康夜市,兩人約定酉時相見,而她因為教訓不做功業的顧瑾玄,現下已經晚了半個時辰。 元襄最討厭旁人遲到,她已然想象到他怒不可遏的神情,或許能吃了她。 水桃跟著揪心,抬聲問:“七郎,快到了嗎?” “快了快了!還有三個街口!”范七郎在幔簾外如實回道,手頭馬鞭抽的更狠,“駕——” 第22章 忽撞破夢醒時分 一盞茶的功夫后,顧家的馬車停在了南康坊坊門處。 夜幕初降,一顆星子都沒有,整個蒼穹泛著壓抑的藍黑色。顧菁菁在此下車,頭戴著幕籬,身穿藕色齊胸長裙,外罩琥珀色大袖羅衫,從頭到腳包裹的嚴嚴實實,寸縷肌膚都不外露。 饒是如此,元衡還是一眼辨出真身,正是他朝思暮想之人。 遠遠見顧菁菁獨自從坊門而入,連個扈從都未帶,他既好奇又擔心,待顧家的馬車離去后,忙率人追進去。 南康坊逢六就有夜市,稀奇古怪應有盡有,賣的東西物美價廉,吸引不少年輕兒郎來此,但大多都是平民子弟。 此時夜市正在上客,四周人流攢動,喧鬧不休。顧菁菁這身欲蓋彌彰的打扮著實顯眼,元衡很快自人群中找到她,默默跟在她后面。 到坊碑處,幾名著鴉青襕衫的挺括青年守著一個小小的茶攤,其中坐著氣宇不凡的年輕男子,劍眉星眸,英俊深邃,悠閑把玩著手頭一柄烏木折扇。 夜風一吹,搖動茶攤掛著的燈籠,動蕩不息的燭影映在他華貴的衣袍上,細碎生光,與周遭衣著普通之人格格不入。 甫一瞥見元襄,顧菁菁短暫駐足,深吸一口氣疾步來到他身邊,將遲來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知他。 讓她意外的是元襄并未深究,抬眼看她道:“顧瑾玄正直羈狂的年紀,無教難成大器,平日你爹忙碌,你這當jiejie的自是要多多說教?!?/br> “多謝王爺體諒?!鳖欇驾纪低邓煽跉?,不想過多談及家人,話鋒一轉道:“這邊亂糟糟的,為何今日非要來此?” 元襄轉著折扇,抿唇似在斟酌說辭。 這些時日兩人相處融洽,他的性子亦變得柔和,雖不喜這種魚龍混雜之地,但見顧菁菁最近實在癟悶,向下官一打探,便生出帶她來此游玩的想法。 “你這幾日研磨有功,帶你出來解解膩,順便體察一下民情?!痹逭Z調閑適,起身拿折扇一指,“走吧,據說好玩的都在西邊?!?/br> 顧菁菁沒得選,隨他混入人群,一并往西走。 稍遠處,元衡怔然凝著他們比肩而去,只覺腦子一片空白。 顧菁菁身邊的青年男子玉質金相,化成灰他都認得—— 是他的皇叔。 福祿在側驚問:“他們怎么會在一起?” 元衡并未回他,心頭隱約有種不詳的預感,盯著二人的背影沉沉呼吸幾口,攥緊手中鳳翹尾隨上去。 “誒!郎君等等奴!” 福祿邊追邊打手勢,示意著常服的羽林軍跟緊陛下。 真如元襄所說,南康夜市越往西越熱鬧,游玩的人愈發多起來。 為了避免被擠散,顧菁菁的袖襕一直被元襄拉著,被迫隨他流連在稀奇古怪的攤位前,買了一堆奇葩至極的物件扔給王府扈從,鬧得他們只得更替一波。 元襄樂此不疲,停在一處糖人攤子前。 小販見二人衣著不凡,心道這是來了大客官,胡吹海捧地推售起來。 元襄睇向身邊女郎,“想要嗎?” “不想?!?/br> 顧菁菁不感興趣,只期待早點回府,而他卻饒有興致的盯著那些款樣看了一會,隨手指了一個,“來只兔子?!?/br> “得嘞!” 小販打鍋化糖,將濃-稠的糖漿裝在竹舀里,在鐵案上勾畫起來,看似隨意,實則寸寸有譜,不多時便做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客官您拿好,保準蜜甜?!毙∝溞Σ[瞇遞上,不忘多收幾文銀錢,“十文錢?!?/br> 元襄出手闊綽,將一錠碎銀扔進錢簍,接過糖人遞在顧菁菁面前,瞅著那朦朧遮擋的幕籬,稍有不滿道:“嗬,你倒是裹的嚴實,快嘗嘗吧?!?/br> “我不想吃,您自己留著吧?!?/br> 薄紗內傳來溫婉嬌柔的回絕,元襄一挑眉梢,拿著糖人的手并未收回。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兩人似在對峙,終究有人不敵。 顧菁菁煩悶嘆氣,蔥白的指尖挑開遮面帛紗,細窄的縫隙露出一只水盈盈的眼眸,盛滿燈火,幽幽怨怨,怯生懵懂。 恰是這一顧盼讓元襄心下微凝。 月色溶溶,和風拂動,美麗的花綻放在夜幕下,世間萬物在一刻似乎都變的溫煦。 “小丫頭,你倒是討人喜歡?!痹迕佳鬯蓜?,攜著風雅淺淡的笑意,欲-念上來,將糖人收回自己嘴邊,喀嘣咬掉一角。 顧菁菁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被他攔腰納入懷中,而他則微微掀開幕籬薄紗,撬開她的唇齒,將口中的蜜糖喂給她。 馨甜在兩人口中散開,逐漸化為難以自持的廝磨,男人霸道地主導,如入無人之境。 遙遙一望,親密無間。 不遠處,元衡隱著一株老柳后駐足,透過摩肩擦踵的人群看到這一幕,只覺寒氣從腳底升起,混雜進他血海,瘋狂翻涌。 在他身側,福祿已然震驚的說不成句:“郎君,他們……他們真的……” 他們真的糾纏不清。 那些傳言,竟是真的。 元衡面色發白,攥緊鳳翹的手力道越來越重,盤繞的金絲毫不客氣地刺進了掌心皮rou。往昔在腦海中一幕幕的閃現,曾經的困惑,他突然想明白了。 她的主動,她的情話,都是假的。 不是機緣,不是上天對他的垂憐,全都是旁人設下的圈套。 這些時日他處處謹慎,生怕皇叔對她不利,不曾想到這二人竟是沆瀣一氣…… 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逐漸迷糊了元衡的視線,他緊咬的下唇溢出血珠,可處處也比不上心頭讓人窒息的碎裂感。 “皇叔真是用心良苦?!?/br> 旖夢已醒,他眼尾通紅,仰頭深吸一口氣,黯然發顫的聲音布滿心碎感傷:“朕就知道,朕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有人喜歡呢……” 福祿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光景,當下有些哽咽,“郎君……” “回宮吧?!?/br> 元衡掌心一松,變形的鳳翹帶著血漬,無聲墜落在地,踅身時烏睫一顫,淚順著臉頰的輪廓滑落,打濕了他雍容的衣襟。 他不想再看這些殘忍的場面,然而沒走幾步,心口的劇痛讓他身影踉蹌,險些站不住。 “郎君!” “郎君!” 緊隨護駕的眾人見狀,迅疾圍上前去攙扶,鬧出的動靜引來旁人好奇偷覷。 那邊顧菁菁好不容易脫離元襄的桎梏,面紅耳赤地抹去唇上水漬,恨不得將眼前這個不分場合的登徒子送進京兆府。 余光不自主地向東一瞥,忽見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其中簇擁的男子搖搖欲墜,身型竟有幾分眼熟,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處。 思緒這一刻急速飛轉,她惶然瞪大眼,身寒如同墜入冰窟,一把拽住元襄,用氣聲說道:“我……我好像看到陛下了……” 第23章 肝腸斷涅槃重生 元襄一怔,溫然含笑的面容緊繃起來,警覺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掃,隨后攜她走到暗處,不以為意道:“沒有你的相邀,元衡那性子自是不會出宮的,大抵是你眼花了吧?” 是她眼花了嗎? 顧菁菁亦跟著質疑,可再回想到那清瘦如竹的身影,步伐無力,甚是難受的樣子,她又覺得自己沒看錯。 胸口倏然悶澀不堪,似有說不出的心疼,混雜著前所未有的驚懼。她緊盯著元襄,固執己見:“不對,我應該沒看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