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正因如此,才使林一顆火熱的心漸次冷靜下來。她不愿意輕易放手,若真能讓謝昌回心轉意,哪怕使一些小手段也在所不惜。是以她故意沒有告知眾人宋瑜下落,末了告知謝昌方位,為的就是讓他對宋瑜死心。 可惜她打錯了算盤,得不償失。 * 宋家后面緊跟著謝家仆從,兩撥人徐徐從山上下來。 大抵謝昌同她說了什么,她才會紅著眼眶回來。宋瑜并不打算接受她的道歉,畢竟她才是罪魁禍首,害得自己在那孤僻陰森的地方呆了好幾個時辰?!霸灸愀嬖V我喜歡謝昌,我覺得你十分坦誠,本欲助你一臂之力。目下我對你很生氣,不打算幫你,你自己量力而行?!?/br> 說罷不再看她一眼,倦怠地盯著前方,一臉厭棄。 宋瑜頗為任性,做事說話泰半不假思索,情緒都表現在臉上,時常讓人招架不住。這是她幼時沒有玩伴的主要原因,這樣嬌氣驕傲的小姑娘,誰愿意同她一起玩?碰傷了算誰的? 行至半山腰有車輦等候,總算可以輕松一些,眾人早已精疲力竭。唯有宋瑜意猶未盡地離開肩輿,這是她頭一回乘坐,很感興趣。若非不得不還給大隆寺,她真想帶回家去。 車廂中宋瑜伸展雙腿,后背順勢倚靠在霍川懷中,不安分地擺了個舒服姿勢,“我好像把林霜傷害到了,不過我不后悔?!闭f罷好似做了壞事一般,拿起霍川的手掌蒙住雙目,怏怏不樂。 兩人談話時霍川并未聽到,隱約聽見謝昌的名字,不悅地問:“她同你說了什么?” 宋瑜睜開眼,從他指縫中覷得外頭光景,粗布簾子被風拂起,秀麗風景若隱若現,讓人不由得心神俱安。她將兩人談話娓娓道來,包括林霜的豪言壯語,還有她的所作所為。 霍 川對此樂見其成,林霜若是能拿下謝昌再好不過,如此他便不會三五不時出現在兩人跟前,省得礙眼。不過這是兩碼事,林霜總歸上海了宋瑜,這點不能否認。他手 里捏著主持贈送的一串小葉紫檀佛珠,旋即套在宋瑜手腕,“記得隨時戴著它,這是上一任主持親自開過光的,能保你平安?!?/br> 其實霍川并不相信怪力亂神,不過關乎宋瑜,信上一次無傷大雅。 手腕冰冰涼涼,宋瑜低頭看去,佛珠打上蜜蠟,光澤瑩潤。宋瑜愕住,吃驚地檀口微張,半響沒能回神。這種珠子尤為珍貴,不能碰撞亦不能沾水,比人還要嬌氣,他竟然輕而易舉地便送給自己? 宋瑜捏了捏他的掌心,神色嚴肅,“你同主持到底是何關系,為何他待你這么好?” 宋家幫助大隆寺修葺寺廟,主持待他們都沒這般熱心,霍川究竟如何辦到的?宋瑜一本正經,隱隱含著幾分醋意,惹人發笑。 霍川抬手輕捏她的鼻尖,“三妹吃醋了?” 每次他想要碰觸宋瑜,為了辨別,指尖總是從她臉上緩緩滑過。酥酥麻麻的觸感仿佛蟲蟻噬咬,宋瑜下意識便一哆嗦,別過頭去鏗鏘有力,“我才不會吃和尚的醋?!?/br> 霍川低笑,“早年我時常到此處來,同主持論佛說禪,久而久之便相熟起來?!?/br> 宋瑜偏頭不可思議地盯著他,想不到他還有這般本領,期期艾艾地問:“你們都談些什么,辯贏過嗎?” 霍川搖搖頭,“從未?!?/br> 彼時他才從永安城回來,心中積郁難平,許多事情不能看開,繞進了死胡同。他找主持解惑,說是辯論不如說是他單方面強詞奪理,根本聽不進任何人勸說。 聞言宋瑜環住他腰身,臉頰貼在他胸膛乖巧道:“沒事,我又不嫌棄你輸?!?/br> 霍川哭笑不得。 * 在家中靜養四五日,總算能下地走路。 宋瑜活蹦亂跳地在地上走了幾步,腿腳靈便,沒有留下任何遺癥。她在室內憋悶了許久,迫不及待地要到外頭曬太陽,蹦蹦跳跳地別提多高興。 從大隆寺帶回來的灰兔子傷也好得差不多了,總算肯吃東西,瞧著比前幾日還胖了不少。宋瑜半蹲著喂它吃胡蘿卜,它兩顆門牙一動一動吃得津津有味,宋瑜好奇地盯著它的眼睛,一人一兔相處融洽。 宋瑜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糯米團子”,跟它形象十分符合。 糖雪球和糯米團子,怎么都是食物的名字……霍川無可奈何,恐怕家中要另添一只吃白食的。 果不其然,宋瑜舉著糯米團子到他跟前,仰頭眼巴巴地望著,“我們將它帶回永安好嗎?” 霍川想也不想,“不好?!?/br> 養一只已經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若是再添一個……恐怕宋瑜全部心神都要被這兩只東西分去?;舸蛄讼麓?,他看不到面前場景,宋瑜抱著灰兔子,兩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他,“求求你了,我想照顧它?!?/br> 說罷踮起腳尖在他臉頰印上一吻,討好地道:“好夫君,求求你了?!?/br> 霍川抬手蓋住雙目,臉上無所動容,好半響才低低地嗯一聲,“只此一次?!?/br> 就知道一定是這么個結果,澹衫薄羅四目相對,會心一笑?;衾芍飨騺碚屑懿蛔」媚锶鰦?,這次也不例外。不知情的人會覺得姑娘被霍川管得死死,殊不知宋瑜才是人生贏家,她只要一句話,霍川便輕易動搖。 * 姨母和林霜前日回去的,當時宋瑜躺在床上沒法下地,是以沒能前去送行,正合她意。 否則兩人若是見面,免不了會有尷尬,不如就此離去。 聽聞謝家沒有同意定親,其中緣由眾人心照不宣,龔夫人不無遺憾。她已經極盡所能地撮合兩人,只能怪他們沒有緣分。 在隴州逗留得太久,是時候離去。他們原本打算先去建平鎮一趟,看霍川眼睛有無痊愈可能。然而永安城忽然傳來書信,道是請封世子的折子下來了,皇上已經批準。正巧趕上太后大壽,在宮中設宴,便邀請霍川前往宮中一趟,時候在下月初八。 ☆、第63章 宮廷宴 沿途風和日麗,暢通無阻地回到永安城。 三伏天日頭劇烈,渾身水汽都被蒸干了似的,讓人蔫蔫地打不起精神。樹上蟬鳴不斷,路上熱氣蒸騰而上,稍微一動便是一身的水??蜅@锊荒芟丛?,好不容易挨到回府,兩人先去跟廬陽侯和侯夫人見禮。 大抵早已等候他們多時,陸氏表情很是不悅,睇來嚴厲一眼。 宋瑜心里苦,車輦速度又不是他們能掌控的,這點事情何止于此?她渾身黏膩難受,沒有說話的心情,好在都是霍川同廬陽侯談話。他現在是侯府世子,身份不同往昔,日后偌大的侯府都由他一人掌控。 宋瑜心思惘惘,不知神游到了幾天外。這么說她就是未來侯夫人?思及此,宋瑜看一眼前頭正襟危坐的陸氏,她才不要變作那個樣子。 丫鬟送來清茶,饒是她口渴難耐,也不能一飲而盡,必須耐著性子細品。宋瑜斂眸小口啜飲,一壁喝一壁聽霍川說話,似乎在談太后壽宴一事。下月初八距離今日還有十來日,送禮一事不能馬虎,需得好好商議。 另外除了封霍川為世子外,更是將霍川的生母唐氏寫入五服制內,正正經經地成為侯府中人。如此總算了卻霍川一樁心事,唐氏生前受了諸多苦難,這是她應得的。正因為如此,陸氏才擺臉色給他們看,這事擱在誰身上都會憤怒難平。 彼時身份低下的商家女,又是見不得光的外室,她要拿捏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毫不費力。如今人死了好幾年,兒子忽然為其平反,并且代替嫡長子成為侯府世子,她多年苦心經營成為泡影,委實是個打擊。 陸 氏當年對待唐氏的手段,霍川仍舊記憶猶新,他的母親身上時常帶傷,無論手腳,甚至肩胛腰側,無一例外。盡管唐氏隱瞞得很好,但總有暴露的時候,霍川得知后 憤怒非常,不顧一切地尋找陸氏評理。人是見到了,卻是幾個仆從按在地上,十來歲的孩子被人拳打腳踢,家常便飯。 這并算不得什么,母子兩人住在偏僻院落,廚房時常忘記送飯菜過來,即便有業已隔夜。 難得有新鮮飯菜,是用碎rou和莧菜捏成的丸子……包括他剛失明時,送來的飯菜大都不干不凈,從此霍川再不吃這類食物,如同不吃菌類一般。 這個侯府腌臜手段很多,難怪他厭惡至此,如若不然斷不會再涉足一步。強行將宋瑜留在此處,對她而言確實有些殘忍。她什么都不知道,心思單純,若是不保護好很可能尸骨無存,是以霍川才益發對她上心。 其實宋瑜說傻也并不太傻,她懂得吃一塹長一智,犯過的錯再不會重復。何況被龔夫人耳濡目染,她不算懦弱,該果決時毫不拖泥帶水,一點不留情面?;舸ㄊ抢?,她從未遇到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無從應付,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掌控。 說到底宋瑜本性依然嬌怯柔和,只消不觸到她底線,凡事都好商量。譬如林霜那晚所作所為,是真讓宋瑜生氣了,才會至今都沒原諒她。再譬如先前的譚綺蘭,她心思歹毒,宋瑜亦不打算對她手下留情。聽聞她如今聲名狼藉,根本沒人愿意上門求親,時至今日婚事渺茫。 不過一分神的工夫,對面兩人已經說完。她恭送二老離去,領著霍川回忘機庭。 “皇上為何特意指明見你?”她牽引著霍川手臂,一路緩緩穿過廊廡,步下石階,轉過一道月亮門,“我可以去嗎?” 從方才開始宋瑜便在琢磨這個問題,印象中霍川跟皇室從未有過交集,此舉難保不讓人多想。再加上霍川身份尷尬,若是那些皇孫貴胄借機欺負他怎么辦?他眼睛又不好使,沒人在旁邊幫著怎么行? 好在霍川沒做停頓,兩人從影壁后面走出,“聽聞可以攜帶家眷,屆時陸氏和太夫人都會去,你身為侯門新婦理應一并前往?!?/br> 宋瑜這才放心,她步伐松快走入院內,一改方才郁郁寡歡神態。 灰兔子被人從車輦上抱了回來,目下正跟糖雪球窩在一處。幾乎半個月不見,糖雪球長大了不少,它險些不認識宋瑜,伸著小小的爪子便要抓她。宋瑜跟它了一會兒終于熟稔,它發出尖細的喵嗚聲,惹人憐愛。 宋瑜蹲在地上認真地為兩只介紹對方,并叮囑一貓一兔好好相處,這才放心地讓它們玩耍。 奈何糯米團子生得比糖雪球粗壯,稍不留神便將糖雪球壓在身下。糖雪球那么小一點兒,被它壓著連影子都看不見,宋瑜氣壞了,指著它教訓了好大一通。 跟個兔子也能較真,霍川譏諷地嗤笑出聲,耳邊是宋瑜義正言辭的警告與命令。 回程路上因時間緊急,他們一路鮮少停歇,加緊進程總算提前抵達永安城。因此一行人路上都沒休息好過,他尚且如此,宋瑜更是疲憊不堪,難為她還有心情在那逗弄小動物。 霍川平躺在床榻上,想到幾日后特殊的日子,心情頗有些沉重?;秀遍g聽到屏風后頭傳來嘩嘩水聲,伴隨著幽幽暗香,在室內沉浮飄蕩,縈繞不絕。他本以為是夢中光景,不多時身邊床榻陷下去一塊,那香味更加明顯了一些,清香雅致,這輩子都沒法忘記。 翻身將宋瑜攬入懷中,霍川埋首她墨發中低語,“洗澡了?” 不愧是水為肚腸,花為玉肌的姑娘,渾身上下都嬌得不像話。因為怕熱只穿了單薄青衫,因此更方便霍川觸碰,入手一片光滑濕潤,讓人禁不住心馳神往。 宋瑜嫌棄地將他推遠一些,皺了皺挺翹的小鼻子,“你身上臭烘烘的,不要碰我?!?/br> 兩人都好些天沒洗澡,對方再清楚不過。對于這方面宋瑜有輕微潔癖,執著得很,不能碰就是不能碰。 她這么說霍川倒不樂意了,冷著臉緊握她纖細腰肢,“當真不能碰?” 宋瑜固執已見,癟癟嘴委屈地控訴,“你身上好臟?!?/br> 當晚宋瑜便為這句話付出了代價,霍川著著實實將她碰了一遍,從內到外。直到后來宋瑜招架不住,低泣求饒,為白日說過的話后悔不迭。 偏偏他一壁動一壁堅持問道:“三妹,我哪里臟?”聲音低啞得不像話,貼著她的耳畔質問。 宋瑜被他折騰得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別過頭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直到他動作愈發激烈,宋瑜覺得渾身上下都要壞掉了,她搖了搖頭哀求:“好臟,哪里都臟……我才洗的澡,你不要這樣……” 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姑娘,這種時候還提洗澡的事情,是存心要惹他不痛快?;舸床坏剿奁哪?,只能低頭吻去她臉上淚珠。有時會碰到她的鼻子,霍川便一口輕咬下去,能聽到她悶悶的聲音,非常好玩。 她不止身體保養得好,連那處也嬌嫩得緊,一用強便不住地收縮,好似在撒嬌一般?;舸ǚ谒砩?,仍舊舍不得離去,“三妹……” 宋瑜緩緩松開緊咬的手背,透過朦朧淚眼得以覷見他可惡模樣。此時一點也不想看到他蠻橫的面容,索性閉目假寐,管他叫誰的名字。 * 近幾日霍川很有幾分奇怪,同他說話也不搭理,凝著一張臉難以捉摸。他時常面無表情地靜坐,神情肅穆,沉默的時候越來越多。 例如此時,霍川仿佛全然沒注意自己到來,按捏兩下眉心,闔目假寐。 宋瑜不解地端著一盤荔枝坐在繡墩上,邊剝皮邊偷偷打量他模樣。白嫩多汁的果rou脫殼而出,宋瑜送到他嘴邊,“吃荔枝嗎?” 本以為他睡著了,沒想到仍舊自覺地張口,讓宋瑜順利地送入口中?;舸ň捉纼上?,吐出一枚核兒,“今日幾號?” 宋瑜歪頭思索片刻,“五月二十八?!?/br> 距離太后壽宴還有十天,宋瑜以為他是擔心入宮一事,才會如此心神恍惚。轉念一想又不盡然,霍川何曾為這些事浪費過心神?不是不想問他,只是他渾身散發著拒絕靠近的氣息,宋瑜刻不想自討沒趣。 未料想在她胡思亂想的檔口,霍川已然坦白:“下月初一是我母親忌日,三妹可否愿意陪我前去看望?” 宋瑜剝荔枝的動作頓了頓,她抬眸對上霍川漆黑雙目,眨巴了兩下,“好?!?/br> 霍川的母親,宋瑜從未見過她是何模樣,應當是個極其溫婉柔和的人。宋瑜免不了抱有幾分好奇,然而又不住地為其傷悲,她最美好的年華葬送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若非如此,她應當活得更久。 彼時陸氏下令將她葬在極其偏遠的山腰,草草了事。后來霍川將墓修葺過,位子不能輕易挪動,是以仍舊在那座山上。 宋瑜跟著霍川去的時候,半山腰清冷孤寂,遠遠地便瞧見墓前立著一人。 高大的身影,因年紀的緣故稍微佝僂,相比同齡人仍舊挺直。他一動不動地望著碑上名字,不知在此站了多久,眼里有微微血絲。這個看似硬朗康健的男人,一夜之間仿佛憔悴許多。 廬陽侯蹲下身一點點婆娑碑上名字,心中無限悔痛。當年沒能保護好她,讓她受人欺凌,待到醒悟時為時已晚,她撒手人寰,留給他無盡折磨。 宋瑜駐足不前,怔怔地望著前方身影?;舸ú煊X她反常,蹙眉留意片刻,臉色陡然陰沉。 往年他來的比此時稍晚,是以一直不知霍元榮也會到來。他挑唇劃出嘲諷的弧度,確實陰冷至極。生前不懂得如何珍惜,死后再來又有何用,他的母親一樣是懷著悔恨離去,這點永遠不能改變。 他緩步上前,宋瑜見狀連忙給他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