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他站在那里,只給她一個背影,看不清臉上是怎樣的譏誚。他一定又會說她的話冠冕堂皇,所以她緊接著說:“你一定要我走的話,我可以走。三百萬,我今后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br> 賀維庭轉過來,眼中的寒光幾乎可以殺死她了,唇角卻依然笑著,“上次開口還是五百一千萬,轉眼就跌了那么多,原來你的身價這么好商量??上沂巧倘?,喜歡投機,不妨再等等,也許過幾天行市還會更差。最后會變成多少呢?一百萬,五十萬?說不定還是跟從前一樣,一分錢都拿不到,你也還是得乖乖走人?!?/br> 喬葉強撐著鎮定,“沒有錢也沒關系,三年前五蓉城的那套房子,我想把它賣了折現,反正寫的是我的名字,以后……你大概也用不上了?!?/br> 賀維庭似乎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所說的房子是指的什么,大概是沒想到她居然還記得,更沒想到會以這樣一種不堪的方式提出來。 也許是她的口吻聽起來像是認真的,他反而極其冷靜,近乎有些漠然地打量她,“你缺錢?” 不是慪氣,不是激將,也不是開玩笑,認識她那么久,他多少還是了解她幾分。 喬葉不回答就算是默認。他瞇起眼,“缺錢怎么不找葉家伸手?當初多虧有你,他們才能起死回生,現在輪到你有困難了,他們應當不至于見死不救才對?!?/br> 葉家又是他們之間的另一重禁忌,喬葉自嘲地笑了笑,“都說已經起死回生了,又還有什么籌碼去讓他們拿錢出來?我跟他們已經兩清,沒什么好說的了?!?/br> 賀維庭道:“我跟你難道不是兩清,你倒好意思來找我要錢?” “如果兩清,為什么不讓我賣掉那套房子?我記得產證上只寫了我一個人的名字,法律上來說,就算是你送給我的,也已經是我的財產了。除非……賀先生你舍不得?” 賀維庭怒極反笑,“喬葉,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天真?當初既然可以寫上你的名字,如今我就有辦法把你的名字從上面抹掉。那房子我就是拆了也不會讓你拿到一分錢,你最好死了這條心?!?/br> 他的態度很明確,也是喬葉早已預料到的。她自己也明白這是下策,不知怎么的腦子一熱話就出口了,算是自取其辱。 夜里輪到她失眠,從公寓里小小的床上坐起來,拉開床頭柜的抽屜,取出一個小小的藍色絲絨盒子。 嶄新的銀色鑰匙穿在細細的鉑金鏈子上,在夜里有種神秘的光彩,仿佛是通往未知世界的關鍵。 也許是打開幸福之門的鑰匙吧,只不過她無從把握,時間久了,找不到門在哪里,鑰匙也就失效了。 小小的金屬握在手心里,沾染了她的體溫,漸漸不再冰冷。 賣是舍不得賣的,可留著又只是徒增傷感。要不是這回重逢,要不是難得故地重游,她連拿出這個盒子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然而生活仍要繼續,賀維庭有心為難的話,她現在的工作都不知還能維系多久,錢的事只有另想辦法。 喬葉交接班的時候得知新收治了一位病患,酒精中毒,程度輕微,急診處理之后又轉到s區來住院,似乎有些小題大做。 她本來沒太在意,主診并不是她,何況有的人就是這么隨意糟踐自己的身體,又偏偏比誰都怕死,一點點頭疼腦熱都巴不得住院療養,從頭到腳做全方位檢查,已經見怪不怪了。 下班的時候她在更衣室換好衣服,剛拉開門就差點撞在一個人身上,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看清對方之后有絲驚訝,“你怎么會在這里?” 冤家路窄嗎?竟然又碰見那天在醫院側門對她動手動腳的那個男人。 王勝元指了指自己的病號服,“我是住院的病人啊,不在這里應該在哪里?” 喬葉這才明白原來今早所說的那個新病人就是眼前這位。 “這么巧?”她彎起公式化的笑容,笑意不達眼底,“這回又是喝了幾瓶?昨天才送進來,今天就這么精神抖擻了,跟上回比看來還是有進步的。要是你覺得不難受了,隨時可以辦出院?!?/br> “不是巧合?!蓖鮿僭倚?,“我是為了見喬醫生你才特意多喝了一點住進來的,這樣就名正言順了吧?你也不會覺得我是sao擾你了,那天咱們有點誤會?!?/br> 喬葉都不屑于跟這種人講理,反正他也不懂什么叫做sao擾。 “你住幾床?” “41.” “好,知道了,那你慢慢休養,我還約了人先走了?!焙芎?,主診醫師是張瀾,她最討厭有人故意占用緊缺的病床資源,看來可以向她吹吹風,早點把這位踢出去。 王勝元不甘心讓她就這么走了,攔住她,拿車鑰匙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要去哪兒,我可以開車送你的?!?/br> “剛剛酒精中毒的病人,我都不確定你現在神智是不是清醒,怎么敢坐你的車?而且你不是在住院么,不能隨便出入的?!?/br> 眼看到了電梯跟前,對方還要糾纏,喬葉不堪其擾,恨不能一杯水潑他臉上,讓他徹底清醒清醒。 “喬醫生,下班了?”電梯門正好打開,里面只有一位時髦女郎,十分熟稔地跟喬葉打招呼,摁住電梯按鈕,“你不上來嗎?我也正好回去,我送送你吧!” 喬葉認出她是賀維庭的屬下,那晚在走廊上擦肩而過,她還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一眼。 但至少眼神是善性真誠的,只瞥了那男人一眼似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有意為她解圍。 同是女性,倒真不擔心sao擾這回事了。 喬葉踏入電梯,把討嫌鬼關在門外,輕聲對女郎說了一句,“謝謝?!?/br> “不客氣,我叫江姜,這是我名片?!?/br> 喬葉接過薄薄的燙金名片,卻發現邊緣有彩虹般漾開的顏色,像是自己動手diy的成果。 “好漂亮的名片,應該是獨一無二的吧?” 反倒是名片上賀氏集團市場部總監的抬頭不如這般特別和耀眼。 江姜將長卷發往肩后一甩,“讓你見笑了,實在是覺得公司的名片設計太俗氣,所以花了點小心思。你瞧,還是有用的,至少有心人能留意到,順道也就記住了我這個人?!?/br> 欣賞與被欣賞,很容易讓兩個素昧平生的人產生幾分惺惺相惜,在女人之間尤其難得。 “你認識我?” 喬葉問的很直接,江姜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并不拐彎抹角,“其他人可能只知道你是賀先生的主診醫師,不過我了解的更多一點。三年前,你們只差一點就成為夫妻,這樣的緣分,不是什么人都會有的,很特別?!?/br> 她話里話外有種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意思,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系就是賀維庭,喬葉也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我自己都快忘記了?!?/br> 江姜笑了笑,“你跟他還真像,說謊時故作鎮定的神態都一模一樣?!?/br> 電梯已經到底,喬葉問她,“你到底想說什么?” “也沒什么,剛剛我去容昭的辦公室了解情況,賀先生的身體狀況似乎不是很樂觀,住院也不是長久之計。我們打電話給老董事長商議過,認為還是去國外調養治療更好,不過我怕他有所牽掛,不肯一走了之?!?/br> 喬葉哂笑,“你們怕我會糾纏他?” “倒不一定是誰糾纏誰,但你對他的影響力太大,也許會左右他的決定,我們只是希望你能夠先離開他一段時間,就像過去那三年一樣?!?/br> 類似的話也許聽得太多已經麻木了,喬葉沒有著惱,只是淡淡問:“我只想知道,你是以什么立場來對我說這些話的呢?你名片上的職務是市場營銷總監,就這個職位來說,連集團負責人的私事都要插手,管的似乎太寬泛了一些?!?/br> 江姜也有好教養,只微笑,“我三年前剛到賀氏的時候擔任的是總裁辦公室主任的職位,只要有關賀先生,事無巨細都要管。老董事長……也就是賀先生的姑姑很信賴我,也知道他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叮囑我還是對他的事情多上心?!?/br> 聽她提起賀維庭的姑姑,喬葉微微一怔。 “何況就剛才的情形來看,喬醫生你這么漂亮,永遠不乏追求者,找到更好的歸宿不成問題?!?/br> 喬葉輕諷,“如果那樣的狂蜂浪蝶也算好歸宿的一種,那我想江小姐你也一定不乏眾多追求者,又何必把感情放在一個心如止水的男人身上?” 真是好笑,所有人,包括賀維庭本人,都逼著她離開,恨不得立馬將她驅逐出境。如今她的生活乏善可陳,并沒有想去妨礙誰、影響誰,天大地大,怎么就容不下一個喬葉呢? 而江姜也從沒被人這樣直白地點破過這份單戀的情愫,她愣了一下,重新整理好情緒的時候喬葉已經轉身走了。 她沒有出聲,就像喬葉所說的,眼下的她根本沒有立場。 ☆、第9章 對付爛桃花 王勝元不僅是朵爛桃花,還是個特別會找麻煩的人。 他提出要換主診醫師,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還指明了要換喬葉,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張瀾找喬葉談話,美其名曰征詢她的意見,實際上當然是一番冷嘲熱諷,臉色還相當難看。 喬葉耐著性子道:“其實他只是輕微酒精中毒,遠達不到住院標準,現在完全可以辦理出院了?!?/br> “你以為我不知道么?可人都住進來了,賴著不走能有什么辦法?而且他肝臟指標的確不好,他說要治療總不能把他往外趕,他又不缺錢付醫藥費?!?/br> 這點喬葉倒是同意,這種人就是缺德不缺錢,仗著家里鈔票成山在外橫行胡來的富二代她見得多了。 所以為什么賀維庭有特別的魅力?天之驕子,不因生來擁有的一切而驕矜胡為,憑借自身天賦實力將家業發揚光大,擺脫前人光環,任誰提起賀氏都盛贊如今這位最年輕的“賀先生”。 賀維庭就等于賀氏,人人都要給他三分薄面,合作看重的就是他的商業頭腦和手腕,簡直是金字招牌。 可你不能指望誰都是賀維庭,紈绔就是紈绔,有些人蠻霸驕矜的上了天,不給點教訓還不知要怎么禍害人。 喬葉決定親自去跟王勝元談談,把他趕走這種小事她還是有信心辦到的。 “王先生,聽說你要換主診醫師?”她開門見山,笑了笑道,“可惜我不是很擅長肝病的診治,尤其是腫瘤方向,還是張博士更權威一些?!?/br> 王勝元果然緊張起來,“什么腫瘤?” “你的肝功能指標異常,x光片也顯示有陰影,要懷疑腫瘤的可能性?!?/br> 對付這種人也挺簡單,既然他說自己“有病”,就讓他有病好了。 本來只是想泡妞,誰知道診斷出“肝癌”,王勝元嚇得屁滾尿流,整個人都像蔫了的皮球。在他眼里,醫院仿佛一下子成了集中營,穿白大褂的都是劊子手,恐怖卻又躲不開,哪還燃得起色心。 喬葉余下要做的,不過是適時地向他宣告“好消息”:之前的診斷不算數,除了需要控制飲酒以外,他的肝臟并沒有大問題,更不是惡性腫瘤。 劫后余生,當然是巴不得趕緊逃離醫院,哪還有半分留戀?王勝元二話不說就同意辦理出院手續,生怕慢半拍就會又患一次“癌癥”。 終于甩脫了這么一個大麻煩,喬葉從他病房出來的時候,輕輕握拳給自己打氣,笑意藏都藏不住。 “什么事值得這么高興?”賀維庭就坐在這病房對面的露臺長椅上休息,剛才她笑意妍妍那一幕全都撞進他眼里。 喬葉隱去笑容,走到他跟前道:“怎么坐在這里?露臺上風大,你想透透氣的話可以去樓下花園走走?!?/br> 賀維庭道:“怎么,被我發現了說不出口的秘密,所以想連我也一道趕走?可惜啊,我不像那個廢物那么蠢,你也沒有那個能力跟我抗衡?!?/br> 喬葉從不懷疑這一點,蚍蜉撼大樹,只能是可笑不自量。 她不過是感到意外,其中關節,他竟然一眼就看得清楚明白。 賀維庭打量著她的表情,不無嘲諷道:“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對么?先騙對方患了絕癥,在對方陷入絕望的時候再重新給予希望,逼他牢牢抓住,趁機抽身……喬葉,你那些小心思和手段其實真的不高明,但你很懂得把握人性的弱點,所以才會有這么多人被你騙。不過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自己的病人,就不僅僅是道德的問題,而是職業cao守的問題了?!?/br> 喬葉喉頭微微發硬,“我沒想騙誰,只不過是保護自己罷了?!?/br> 賀維庭冷冷地笑,“還不如說價碼談不攏,沒有價值的棋子就只有隨手丟棄了。那姓王的不是糾纏你挺久了么?如果他能滿足你那三百萬,你還會趕他走么?不過也對,這種小開也就泡泡夜店、玩玩小跑,要他一口氣在女人身上投入這么多,不如割他的rou?!?/br> “是誰告訴你這些,江姜么?不然你怎么了解的這么清楚?!?/br> 賀維庭怔了一下,“你認識江姜?” “談不上認識,見過一兩次而已?!敝浪撬牡昧χ?,這樣就足夠了。 賀維庭站起來,腿腳舊傷的疼痛還沒有完全散去,步伐不太穩,喬葉想上前扶他一把,被他擋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還有,不要再試圖接近我身邊的人,他們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br>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嗎?” 她的聲音輕之又輕,帶著一絲苦澀從耳邊掠過。賀維庭沒再說話,午后的陽光很好,給他的背影鑲上一圈金黃溫暖的絨邊,他就這樣擦肩而過,仿佛只是一個陌生人,她的事與他無關。 終究他還是誤會了,在他看來她是個自私自利、目的性極強的女人,要的不過是錢,或是安逸的生活,為此不惜出賣自己,就像當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