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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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在廚房里做豌豆澆頭。殿下坐在靠窗的炕幾上面看竹簡,不時把魚腹浦戰場上的情況念給四郎聽。 陸爹腳程快,昨日就已經到了魚腹浦,將群龍無首的陸家軍有效地組織起來。與南邊有過幾次交鋒,都是大勝而歸。 四郎一邊聽殿下那好似大提琴的聲音報平安,一邊把昨日剝的白豌豆淘洗干凈。他今天看不到陸爹,也沒有再像個小娃娃般哭哭啼啼,似乎有種接受現實的認命感。 將嫩豌豆下鍋煮到里外熟透、入口即爛的程度之后,轉成微火慢煨。然后四郎就走去了殿下旁邊坐下,隨意的翻看堆成小山的竹簡。 殿下看他一眼,并不去阻止,反而指了指旁邊那一摞沒看過的,道:“幫我把那些都理一下吧?!?/br> “哦?!彼睦伤斓卮饝聛?,順手把書簡全都按照輕重緩急,分門別類放好。 槐大提著一副血水滴答的豬肚和腦花進來,抱怨道:“小主人,你崔師兄也忒急了點。今日這樣大的雨,還趕著搬家過來哩。真是一日都等不得。鬧得前頭大堂里全是泥水?!?/br> 四郎把一沓竹簡摞好,隨口應道:“沒什么,本就是昨日商議好的。師兄要搬到前面樓上二層住一段時間?!?/br> 槐大見殿下沒有說什么,便不再吱聲,將豬肚和腦花去盡血絲,全放進廚房鍋子里吊著的老雞湯中。煮熟后,就挾起來切做小顆粒,制成餡子待用。 山豬精幫忙把糯米淘洗干凈,上籠蒸熟,粉條也發好。 四郎盤腿坐在炕上,繼續幫殿下分竹簡。全都分好之后,他就拿著跟陸爹有關的那一疊,像條小狗一樣,把自己蜷在殿下身邊,一片片反復看來看去。 看了一會兒,聞到嫩豌豆和rou湯的香氣,兩個人的肚子都開始咕咕直叫。四郎便起身將糯米飯、粉絲、熟豌豆全都盛入碗內,澆厚厚一層rou餡,灌上骨頭鮮湯,加少量醬油、醋、油辣子,以及味精、胡椒面、蔥花,很快,一碗色澤醒目,麻辣鮮香的豌豆羹就做好了。 給殿下也盛一碗,兩個人對坐著吃。 “好香好香。這是在吃什么呢?”崔玄微的鐵衛,那個叫做老莫的聞著香味,溜達進廚房。 四郎起身給他盛一碗豌豆羹遞過去。老莫也不客氣,坐下來就吃。吃完抹抹嘴,言簡意賅地傳話說,自家主人勞煩再送幾道精細好飯食往他們住的客房去。還特地不忘囑咐一句,宇文公子愛吃鴨菜,請胡老板莫要忘了。 “放心吧,且忘不了呢。還按這幾個月的慣例,做只鴨子送過去,保管是客人沒見過的新鮮菜式?!彼睦纱饝聛?,扭頭見莫大挺自來熟的樣子,就問他:“你家的那個,嗯,侄少爺,為什么這樣喜歡吃鴨子呢?” 侍衛老莫的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有些曖昧的低聲說:“我們侄少爺復姓宇文。宇文閥被犬戎攻打時,送他去那邊做質子。那些犬戎人和宇文閥互相征戰多年,結下了血海深仇,如今得了一個宇文家的質子,開始還能以禮相待,等宇文閥被臨濟宗舍棄,家業衰敗之后,便將這已經再無用處的質子送去做了軍奴??傊蠹s吃了不少苦,很受了些非人的待遇。 后來有一日,我陪著將軍夜襲犬戎帳篷,那晚犬戎人正在舉行宴會。無意之中就看到昔日的宇文閥四少爺被……被一只雄鴨子撲在屁股上,且以尾作抽疊狀?!闭f到這里,老莫黑黃的臉上露出一點紅暈,似乎很不好意思。頓了片刻,他旋即正色道:“將軍一怒之下,殺光了在場的犬戎人,許多參會的犬戎貴族死的時候,孽根都還是硬的。那些犬戎人可真是會糟踐人的畜生!據說是因為鴨rou性寒,所以趁其與軍奴相交,臊水未出的那一瞬間殺死,吃起來rou質就會特別的鮮美。這種鴨子也因此成為犬戎貴族中風行的一道名菜。不知道是不是在軍營中和鴨子結了仇,宇文少爺每年總要吃掉七八百只鴨子。不過,除了這點古怪愛好之外,侄少爺為人極好,性情也柔和,我們都很喜歡他?!?/br> 四郎聽得目瞪口呆之余,又覺得有些奇怪。這老莫似乎對宇文公子有些愛慕的意思,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么會將他不堪的過往如奇聞異事般講給他們幾個外人聽呢? 總覺得老莫的言行舉止有自相矛盾之處。 等老莫離去之后,殿下放下手中的竹簡,皺著眉看了看他的背影,忽然說道:“最近小心些。你那師兄身邊的人有點不對勁??粗袷潜蝗讼逻^咒?!?/br> ☆、190·懷胎鴨3 到了午后,綿綿的陰雨總算停了一陣。天邊有半拉太陽有氣無力的掛在那里,慘白的光線落在路上積起來的泥水洼中,到處都是亮晃晃的反光,地上反而比天空要明亮一點。 山溪漲起來了,水里釣出來的大螃蟹,取蟹rou蟹黃加入酪一般的濃白雞湯里調和燒透。剖開的雞鴨腦子下入油鍋里,加蔥姜料酒,精鹽,白糖,再用上次烤rou剩下來的胡椒粉稍滾一下。揀出蔥頭姜片之后,下蟹rou,蟹黃,與雞鴨腦同燒,若是嫌油膩,還可以撒一把青豌豆下去。推勻后用水淀粉勾琉璃芡,裝盤即成。 山豬精負責做一道松仁雞。這道菜制作的關鍵就是要好刀工。因為須得將生雞取掉rou骨,只留下完整的皮。雞rou片下來和松子仁一起刮絨成糊狀,攤在雞皮上。仍舊用雞皮將雞rou、松子泥包好,整個油炸,裝在碗里蒸熟。另外還有道玉蘭豆腐,是石膏豆腐用小鍋瓤舀成玉蘭片樣式。鋪在木耳,冬筍做的枝葉上,便是一道賣相精致的小菜了。 做完幾道配菜,四郎開始做今日的主菜,懷胎鴨就是要在肥大家鴨的肚子里套一只體型稍小的野鴨,又在野鴨肚子里塞入一只鵪鶉,最后在鵪鶉肚子里填入炒制好的火腿、香菇、干貝。干貝,鵪鶉,野鴨,家鴨每一道都要有不同的味道。因此,這道菜的制作過程簡直是前所未見的復雜。 對待不同的客人,要用不同的方式。如宇文青那般只執著于一種食材的,便要在菜色的新奇上取勝,用繁復的烹制手法迎合那同樣復雜而扭曲的欲望。如崔玄微這般,自然是要在菜式的細節上下功夫,務必做到美輪美奐才行。菜色既不在多,也不在新奇,而在于色香味的搭配能給人最恰到好處的感受。 陰天廚房里光線太暗。見外頭好容易干爽了半天,四郎就讓山豬精把烤爐都搬去院子里。 馬家敗落了,她家三兒媳婦就把馬婆子養的鴨子全拿出來賣了換做回娘家的路費?;贝罂磧r格還算公道,鴨子也是肥桶老鴨,恐怕每一只都在四斤以上,就都買下來,養在有味齋的后門外?;贝笕プ搅撕脦字淮笮〔灰坏镍喿舆M來。 rou質筋道的野鴨用精鹽、胡椒、白酒、花椒面等遍抹全身后腌制兩天取出來,上屜用大火清蒸,蒸熟后被山豬精取出來,也倒掛在鐵架子上晾著風干。 為了做這么一道菜,鐵架子上已經掛了一排鴨子,家鴨和野鴨都有,還有些體型較小的野味。 四郎正用鐵叉擎了只鵪鶉在炭火上烤。爐子里燃燒著樟樹葉、茶葉、柏枝,稻殼和刨花沫,一陣陣熏rou的煙霧在雨后清新的空氣中裊裊飄散。 剛搬來大堂二樓的崔玄微從窗戶上看到四郎,就走出來找師弟聊天。 言談中兩人由魚腹浦邊的八卦陣說起了上次由臨濟宗在山里擺下的陣法。討論起破陣之法的時候,四郎提到了自己蠻牛開山移石法,而崔玄微則談起了陣中忽然出現的那條領路黑狼。 “誒?你說懷疑是有妖精看中你了,所以化作黑狼帶你破陣?”四郎訝然的轉過身,看稀奇一樣上下打量崔玄微。正常狀態下,不該是懷疑陣亡同袍的英靈顯形嗎?崔玄微這么說,好像在自認是個靠臉吃飯的小白臉。 崔玄微到底在軍隊呆了這么多年,比之汴京初見,身上更多了些痞痞的味道:“怎么,不相信我的魅力?那狼最后躍入濃霧中時,還再三回頭看我,滿是依戀繾綣之意。我手上的大兵什么德行我還能不知道,他們就算是要帶路,也絕對是大大咧咧的來,并不會這般行事?!闭f著,崔公子對著四郎眨眨眼:“本公子真是寶刀未老,這深山老林里,說不得夜里還會有狐仙花魅來自薦枕席哩?!?/br> 四郎撇嘴道:“狐妖才不會做這種事。對了,我記得幾個月前你和我說過,住在余家客棧的時候,忽然出現一個田螺姑娘料理你的生活起居。這幾日也不見你再提起這件事,如今到底怎么樣了?”四郎手上不停的給鵪鶉身上刷些麻油醬油等調料,忽然想起這件事,就隨口問了出來。 崔玄微臉上嬉笑的表情漸漸消褪,似乎有些不甚自在地說:“別提這件事了。我當日拿著你給的符篆回家貼在床頭,然后夜里便總看到屋子里有隱隱綽綽的輪廓,伴睡半醒之間忽然喊出一個故人的名字,也不知是否唐突了佳人,那田螺姑娘就有好幾個月沒有再來。直到今年正月初一日食那天,屋子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我坐在那里焦心不已,忽然有個人沖進來塞給我一個布包,打開一看是一粒月明珠。接著明珠的光彩,我看到面前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立著。還沒等我瞧清楚,那人影又消失了?!?/br> “哦,這么說,田螺仙女還真是體貼入微,而且對崔師兄你情根深種了啊?!彼睦蓻]覺察到師兄語氣里的反常,他把鵪鶉翻了一個面,打趣道。 崔公子的表情越發郁悶,他悵然搖頭,說道:“可惜了。那日雖是驚鴻一瞥,卻也看到送夜明珠的人似乎是個長著胡須的壯實男子,雖然臉沒看清楚,但是體型輪廓卻還是依稀可辨的。我崔玄微愛好的乃是溫軟女兒,若說龍陽之事,對象是師弟這樣清俊雅致的少年也就罷了,此等彪型大漢,實在叫人無福消受?!?/br> 聽完崔玄微的描述,四郎心下懷疑余家客棧里的幽魂便是崔鐵蟾,想到忠心的侍衛一直仰慕主人,死后也要繼續完成生前主人下達的最后一個任務,之后變成鬼魂也要默默追隨在主人旁邊,這樣忠心的仆人世上并不多見。因此,四郎不由得替他鳴不平:“崔師兄看不上人家,那鬼魂說不得也并沒有別的意思。若是男子,龍陽之好畢竟是少數,那鬼魂約莫只是仰慕師兄風采,想要交個朋友而已,師兄大可不必避之如蛇蝎?!?/br> “我匆匆離開,倒也并不完全是因為這個?!贝扌⑺坪跸胍f什么,猶豫片刻還是閉上了嘴。 兩個人說話間,四郎就將烤得吱吱冒油的鵪鶉放在盤子里,又將風干的野鴨放在火上,用茶葉稻殼樟樹葉熏。不一時,就有一股奇特的rou香在院子里彌散開來。山豬精在旁邊把干貝蘑菇都煸炒好,塞入鵪鶉腹中,再把鵪鶉塞入熏好的野鴨中,最后把野鴨塞入肥大的家鴨腹內,下油鍋炸透,最后加入料酒、蔥、姜、精鹽上鍋蒸。 “青兒最近有些不思飲食,唯獨對有味齋的鴨菜,還能多少進一些。真是有勞四郎費心了?!贝扌]了揮手,老莫和另一個侍衛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 崔玄微問他:“青公子呢?” “回稟將軍,公子還在樓上安睡,卑職這就將飯菜給他端上去?!崩夏蛟诘厣系?。 崔玄微道:“不必了,今日難得沒有綿雨,你喚他來大堂吧?!?/br> “是?!眱设F衛齊聲應道,起來旋身就走。院子里起了一股穿堂風,秋天的袍子掛在他們身上,空蕩蕩的被穿堂風吹得鼓了起來。 四郎盯著兩個侍衛的背影看了看,覺得兩人廋得叫人心驚,便小小聲問崔玄微?!澳闾澊约旱氖绦l了?怎么廋成那樣?” 崔玄摸摸下巴,疑惑道:“往日不覺得,經你這么一提,的確是瘦的有些詭異了。我記得以前老莫是個人高馬大的北方大漢啊。所以說那客棧邪門,就像是里頭有個會吸人精氣的妖怪一般。起先我并沒有搬家的打算,只是將你給我的符篆隨身攜帶著。自正月初一日食之后,我身邊的幾個侍衛也不知怎么回事,都一日日沒精打采起來。有的舉止還十分古怪,就和丟了魂似得。都是千軍萬馬中過來的人,走個路都會不小心跌破頭或者劃傷手,雖然只是小傷,可到底是不吉之兆。還有一個,青兒從那天開始,便總做惡夢,三天兩頭生病。鬧著要我搬出去。我心里十分擔憂,總覺得繼續待下去會出事。自己的性命無所謂,卻不忍心身邊的侍衛以及青兒受我連累。因此,昨日師父一提出要我來有味齋住幾日,我便連夜讓侍衛收拾行李。你也知道,師父早給我算過命,說我今年會有個桃花劫。我很擔心應在這上頭……希望是我自作多情了吧?!贝扌⒂行┳猿暗男α诵?。 崔玄微的話音剛落,院子里無端刮起一陣小風,四郎恍惚間聽到墻外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好像是個男人的聲音,轉頭四下看了看,見臨山那扇鏤空的窗戶邊隱約有一張男人的臉,一閃就不見了。一回頭,又看到二樓木制的窗戶邊站著一個人在往下看,是個下巴尖尖的少年,穿著褻衣,披散著長發躲在窗簾的陰影里。 “青兒?青兒是誰?不會是嫂子吧?也不帶來我看看?!彼睦苫剡^頭,指著那個如同幽魂一樣的人影,疑惑地問:“那是誰?怎么在你屋子里?你說的青兒不會就是他吧?“ “四郎,”崔玄微攬住他的肩膀,笑著教訓他:“可不好胡說,這是宇文世侄,并不是什么嫂子。他家里出了事,曾經淪落到異族土地上去過,所以脾氣有些古怪,不過心腸是好的。吃過你做的鴨子之后,宇文可是對你贊不絕口,總說要看看你呢。他身子不好,在屋里睡覺,此時大約也是被烤鴨的香氣從睡夢中喚醒了吧??梢娝睦赡愕氖炙囌媸浅錾袢牖??!?/br> 四郎覺得剛才宇文青看過來的眼神不像是夸贊,不過,或許是自己看花了眼也說不定吧,。因為有一個瞬間,四郎恍惚看到宇文青的背后似乎還站著一個人,不過既然剛才他指給崔師兄看,師兄沒有半點反應。也許那人形真的只是屋中家具投下的陰影吧。 將做好的菜一道道放進食盒里,眼看著日頭西沉,天上又有些落雨,四郎就端著菜盤,跟著崔玄微一起去了大堂。留下槐大等人在后頭麻利的收拾著鐵架子,烤爐等器具。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加上晚上又開始下起了綿密的杏花雨,流連在有味齋的??痛蠖嘹s著下午天晴回家做事去了,大堂里稀稀落落,剩下的幾個客人中并沒有宇文青的身影。四郎便打算和崔玄微一道上樓去。 有味齋的客房常年沒有人居住,因此十分的逼仄簡陋。走在樓道上,常年失修的樓梯不停發出吱嘎吱嘎叫人牙酸的動靜。此外,樓梯的頂上還有灰塵和被風破的蛛網,大概是下了太久的雨,加上二樓很久沒開窗透風,四處都彌散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好似某種劣質香料發了霉。 “樓上是簡陋了些。本來想要讓槐大休整一番再讓師兄搬進來?!彼睦捎行┎缓靡馑嫉膶Υ扌⑿α诵Γ骸叭缃窨晌⒐恿??!?/br> “沒事,屋子里收拾干凈也能住人,我領兵作戰多年,早就不再是當年嬌生慣養的京城四公子了。往年在北邊和犬戎人作戰的時候,為了躲避或者追捕敵人,時常露宿荒野,最糟糕的時候身邊只跟著一個鐵衛,我們兩埋伏在尸體堆里。等犬戎部隊過去之后,才敢起來活動。當夜便睡在一個戰壕里。因為睡覺時沒有枕頭。侍衛就找來一個死人頭自己枕著,讓我枕著他的胳膊睡。到了半夜,死人頭受了熱氣,竟然蠕動起來?,F在想來,那感覺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如今能夠有這樣的條件,我已經很滿足了。只是怕委屈了青兒?!?/br> “想不到公子您現在還記得這件事。只是崔鐵蟾后來……唉,不說也罷。只怪我們都有眼無珠?!痹谇懊嫣嶂蜔纛I路的老莫轉過頭,似乎想要咧嘴笑一笑,可那笑并沒有成型就垮了下來,最后定格成了一個苦笑的模樣。 崔玄微嘆道:“鐵蟾啊。當時的情況誰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我還是相信鐵蟾絕不會是叛徒?!?/br>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崔玄微所住房間門口。 老莫過去敲了敲門:“宇文公子,您起了嗎?” “進來?!蔽葑永飩鞒鰜硪粋€明顯中氣不足的少年聲音。 崔玄微一進門,幾步走到床邊,彎下腰柔聲問:“今日覺得好些了嗎?” 屋子里燃著古怪的熏香。窗戶關的嚴嚴實實。四郎皺了皺鼻子,把手里沉重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轉頭朝床上看去。 這房間原本應該是崔玄微住,所以還算干凈整潔,而且視野極好,開窗幾乎能看到大半個有味齋后院。床頭粘貼著四郎給他的那道視鬼符篆。白色的蚊帳半挽著,后面半倚著一個人。沉沉的光線里看不清楚那人的容顏。 “師兄,這道懷胎鴨須得趁熱吃。冷了有股腥氣?!彼睦煽创策厓蓚€人問候來問候去,便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 “我吃不下,頭好暈?!卑胩稍诖采系挠钗那噍p聲說。 老莫熟門熟路的從屋子里翻找出一根蠟燭點燃,擺在床頭柜上。 四郎就著燭光探頭往蚊帳里看,終于看清楚宇文青長什么樣。并不如四郎想象中俊美,但也算得上清秀。因為臉色蒼白,略帶病容的樣子顯出點別樣的動人。 四郎歷來是個健康寶寶,身邊的妖怪也都中氣十足,從來沒見過這一款的男人,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崔玄微坐在床邊,溫柔地勸哄道:“你往日不是最喜歡吃有味齋的鴨菜了嗎?今日這道懷胎鴨四郎可是做了一下午,你好歹起來吃一點吧?!?/br> 宇文青床前本來就侍立著一個大漢。此時沉默的走過來,打開四郎帶過來的食盒。自顧自盛搟了些米飯,撿出一卷松仁雞,又扯下一個鴨腿到碗里。 四郎本來想提醒他,說那懷胎鴨越是里面的rou越入味,外面的肥桶鴨只是一個殼子而已,所以要從內往外吃才好??墒悄鞘绦l看過來的眼神十分防備,四郎便不想再多嘴。 端著碗走到床邊,侍衛半跪著喂宇文青吃東西。 老莫也在旁邊心急地勸道:“青公子,多少吃一點吧,若是覺得菜不合口味,想吃什么只管說。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老莫都能給你找來?!?/br> 四郎被晾在那里,覺得自己像是個多余的人。他把做給崔玄微的玉蘭豆腐揀出來放在一邊,用個空碗扣上,就打算偷偷溜出門去。 “師弟,別走啊。你我師兄弟多年不見,不如今晚就秉燭夜談,抵足而眠吧?”崔師兄見宇文青開始吃東西了,急忙喚住四郎。 四郎:_||| 抵足而眠……幸好殿下今日又去看船,并不在店里。不然,師兄你的桃花劫只怕會提前到來。 不待四郎搖頭拒絕,床上的宇文青忽然偏過頭,不肯吃侍衛喂過去的吃食了:“好干,鴨子rou也老。不要了。我吃不下?!闭f著,他又小聲道:“玄微,我今天又做噩夢了。你陪陪我好嗎?” 崔玄微只好走過去安撫他。 四郎總覺得這場景哪里不對,正撓著頭疑惑呢,就看到宇文青在崔玄微看不到的角度,對著自己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示威一般??赡潜砬椴贿^一閃而過,隨即,凌厲的丹鳳眼就被宇文青使勁瞪得滾圓,里面有無辜的水光在閃動,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幾乎叫四郎以為先前那幕又是自己的錯覺。 宇文青的嘴角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青兒實在吃不下了。今日睡了一下午。起來便口干舌燥,不愿意吃的這樣油膩。青兒……青兒就想喝碗白米粥?!?/br> 一個大男人自稱青兒……四郎覺得自己渾身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難不成崔師兄就好這一口?太獵奇了。 “白米粥有什么稀奇的?,F在就去做?!庇钗那嗌磉叺氖绦l轉頭吩咐四郎。 宇文青趕忙呵斥他:“不得無禮。胡老板雖然并非世家出身,但也是主人的師弟,陸大人的徒兒。我一介畸零之人,怎么好總是勞煩胡老板?再說,也實在不餓,你去給我倒杯水就好?!?/br> 那侍衛猛地跪了下去,低頭道:“屬下知錯,屬下無能?!?/br> “青公子,你不要總是這樣委屈自己?!崩夏踩滩蛔竦?。 四郎趕忙說:“沒關系,你想吃白粥,我這就去給你做來?!睂嵲诓幌朐谖堇锢^續看宇文青拙劣的表演,四郎急忙轉身出門去了。 剛走到樓梯口,崔玄微就從后頭追上來,一把拉住四郎的袖子解釋道:“師弟,青兒他遭遇很悲慘,如今又正生病,你可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br> 四郎回過頭,一板一眼地說:“不會。宇文公子遭遇悲慘,我讓著他點倒沒什么。只是依我看,師兄本就不該讓他成日呆在屋子里。反倒養成這樣叫人一眼看穿的小心思,實在沒什么意思,不像是男子漢大丈夫的心胸抱負,倒像后宅女人的手段?!?/br> 因為樓道很昏暗,崔玄微遞給四郎一粒夜明珠照明,笑著搖頭道:“怎么,因為這么點小事,就和師兄生分了?”看四郎發鬢上沾了點灰塵,崔玄微湊進點,輕輕幫他拂去,然后借勢伏在他耳邊道:“師弟,宇文他被送到犬戎之后,咳咳,已經不算是男人了。我如今都容讓著他,只當替故交養一個女兒罷?!?/br> 四郎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強忍著笑容,趕忙擺手道:“師兄。真的沒關系。進了有味齋,就是我的客人??腿藷o論想吃什么,都該滿足他。還有,師兄你也別總顧著別人,我看你身邊的侍衛只圍著宇文打轉,實在有些不像話。你自己將房間讓了出去不說,身邊甚至連一個侍候的仆人都沒有。這樣可不好,要不,我叫幾個伙計上來支應一下?” 崔玄微拍拍四郎的肩膀,笑道:“自從我的貼身侍衛戰死之后,就不習慣被人服侍,加上行旅不好帶女子,別的男人笨手笨腳也不習慣。青兒他往日常常夜驚,我就把侍衛都派去護衛他了。至于我自己嘛,大堂里粗手笨腳的伙計可不行,本公子是只肯讓師弟這樣的美人兒近身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