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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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天機看兒子一時皺眉一時咧嘴笑的小傻樣,忽然開口問道:“我聽外面街談巷議中,對于天一道和臨濟宗已經怨聲載道。不過,外面大發議論的多是逐利而往的商人,并不能代表民心向背。對于如今的天下大勢,四郎有什么看法?看好哪一方呢?” “誒?”四郎從自己的思緒中被驚醒,因為面對的是自己極信任的人,便很坦然地說:“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墒怯惨f的話,我還是寧愿陸閥或者崔師兄取得天下?!?/br> “哦,怎么講?”陸天機有些感興趣的傾了傾身子。崔玄微也興致盎然的抬起頭看了四郎一眼。 雖然是道門中人,可是結合穿越前的歷史進程來看,四郎也覺得,要想政治清明人民安居樂業,還真不能讓宗教控制了政治。對照組就是歐洲的中世紀和中國的封建社會。 四郎想了想,理順思路之后便說:“若是冉將軍沒有死,反而被臨濟宗拱上了大位,他是個草根出身的兵家子,必定不肯給門閥好臉色,便只能和宗派抱成團,因此,的確是臨濟宗眼中最合適的傀儡人選。如今冉氏敗亡,臨濟宗便轉而支持皇甫氏,而皇甫是個做事不擇手段的人,陰柔有余,大氣不足,而且我看他不知為何,十分沉迷于方士丹術之中,若是他那邊取了勝,必定會大力扶持天一道和臨濟宗,甚至為了自己延年益壽,山河永固而縱容宗派中的敗類亂來。所以,恐怕皇甫比冉將軍更加不合天心?!编?,還有個最重要的原因,這種覬覦陸爹的變態,天道怎么可能看的上眼?當然,最后這話話四郎并沒有說出口。 “哈哈”既然被看破了行藏,崔大公子也不再故意正襟危坐了,反而風流蘊藉的半靠在椅背上,笑道:“師弟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這些年走過許多地方,卻發現臨濟宗和天一道依舊被蕓蕓眾生看做是苦海慈航。如今兩家雖然都出了些事情,導致勢力和聲望均有所削弱??墒前僮阒x死而不僵,不知師弟為何并不看好他們?縱然統治者尊崇門閥和宗派,也沒有什么不好吧?以前不都是這樣的嗎?” 四郎停了停,才說:“和尚道士有一個最不好的,就是不事生產卻廣占廟田。不說遠了,就在這小盤山上,大大小小的廟宇就是十幾座。前幾年山上還有些貴族的領地,隨著當和尚的人日益增多,現在也全都劃成了廟田。屬于臨濟宗下面的拈花寺除了有一個占地極廣的田莊作為廟田之外,自從慶友尊者的大弟子了圓大師去那里掛過一回單之后,當地豪強便又多劃出一個山頭給拈花寺。那日冉將軍發瘋后火燒拈花寺,大火燃了三天三夜才熄滅,融化的金子將那片山頭都覆蓋住了,可見寺廟素日有多么豪奢,對人力物力的消耗有多么巨大。 但師兄有一點說的沒錯,凡人一旦瀕臨絕望,臨濟宗便如同苦海里的慈航,成了亂世里掙扎求存的弱者最后的皈依之所。而在宿命面前,大部分人都是弱者。不過,拈花寺可不是什么人都會收的。若是想要在拈花寺剃度出家,非但要根骨好悟性佳,還要有些出身來歷才行。否則,就只能做些掃地打雜的粗活??煽v然經過這樣嚴格的挑選,每年臨濟宗依舊能招入不少能人異士??墒?,天下英豪都去做了和尚,社會又如何發展?百廢待興的新朝又該如何建設? 長期經歷戰亂的社會極度需要壯勞力。若是以后新朝初建,必定暗潮涌動,開國之君要是一個手腕強硬、能夠最大程度將權利集中于自己一身的人物。雖然一治一亂是常態,可是對于百姓而言,自然希望治世能夠長點。前朝幾代都經營不長,關鍵還在于權利太過于分散的緣故了。 如今天下人口已經十去八九,更加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中央集權體系,打破舊有的門閥制度,不拘一格選人用人??v觀各路豪杰,也只有陸家長居西涼之地,厲兵秣馬,最少士族脂粉氣,同時保持了千年的門第傳承。再加上,陸家已經在領地內推行了屯田法,軍中和轄區官員的任免也早就不用九品中正制,而是唯才是舉,我冷眼瞧著,不知陸家那邊的掌權者是誰,倒有些明君的樣子?!?/br> 崔玄微一把脫下礙事的斗笠放在桌上,移到四郎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雙手置于膝上,身子前傾著聽他說話,完全是對國士的態度了。 四郎并沒有覺察到這種待遇上的提高,思考片刻后,才繼續說道:“至于門閥。幾百年來,中原一地的各路豪強大多受到臨濟宗控制,有極強的崇佛思想,因此中原一地清談風氣極勝。百年戰亂中,世家若有茍且偷生活下來的后人,只怕也早沒有那種積極入世的心態,全都萎靡不振,行為也顛倒狂亂,不知禮法。若是到了新朝還對這些人委以重任,后果可想而知。門第雖然貴重,但真正貴重的不是姓氏,而是姓氏之上所附著的東西,比如家風和代代相傳的禮儀修養??墒请S著多年戰亂,許多百年世家落了個根誅凈絕的下場。要說真正的士族傳承,除了陸、崔、鄭三個領兵的大姓,其余早就已經斷絕,縱有一兩個活下來的,也多是沽名釣譽之輩,或者沒有經過系統的教育,而變得坐井觀天、粗鄙不堪,除了那可憐的血統之外,再配不上士族二字。因此,世家的力量有所減弱,天下又正在用人之際,改革取士制度水到渠成。如今陸閥那邊,不正是因為不拘一格用人才,所以才讓天下間的英雄紛紛歸心嗎?下一步,陸閥如果能夠用一種更公平有效的選材制度取代原先的九品中正制,想必會吸引到更多的有識之士?!?/br> 說到這里,四郎意識到自己扯得太遠了,便住了口:“我見識有限,所言也都很淺薄,師兄可別笑……” 話還沒說完,崔玄微卻一下子站了起來,揪住四郎的衣襟,鼻尖幾乎觸到四郎的臉:“不淺薄,一點也不淺薄,師弟快繼續說,如果不用九品中正制,該如何納才選士,再說說如何將權利最大程度的集中在君王身上!”崔師兄看著四郎的眼睛里,滿滿都是濃得化不開的狂熱,把旁邊的陸天機都嚇了一跳,趕忙把兒子救了出來。免得被激動的崔大公子一不小心給勒死了。 這也未必是崔玄微對自己小師弟有什么綺思,只是當時社會講究“明君賢臣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主公和看對眼的謀臣之間,或者謀士與將軍之間,都有著一種與無關愛情,卻生死契闊,從一而終的奇特感情。 崔玄微死死抓住小師弟不停的問問題。四郎不得已,只好把以前學會過的古代官制,科舉制,外儒內法,中央集權制度等無數封建社會的精英士大夫想出來,又經過時間去完善過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雖然作為一個穿越者,四郎是顯得慫了點,為人做事也不夠霸氣側漏,但是現代社會到底在他身上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日常生活中或許不明顯,可是一旦真正涉及某些制度層面的問題,即使不去特意表現,穿越者都會比古代人多一點大局觀,這是千年歷史積淀和信息大爆炸時代給予穿越者的饋贈。 兩個人說到最后,崔玄微甚至忽然起身,對著四郎跪拜下去,請他做自己的謀士。 “如今人族面臨著萬年未有之機遇,作為一個男人,四郎就不想要參與其中,留芳千古嗎?”崔大公子抬頭執起四郎的手,姿態卑微誠懇,言辭動人心弦。 然而,崔師兄到底是帶過兵的人,他雖然跪在地上,周身氣勢看上去比坐在那里的胖狐貍還要強一點。 四郎:(⊙o⊙)?。?! 陸爹在旁邊笑瞇瞇的看著徒弟幫自己出手挽留兒子,雖然知道不太可能,還是秉著讓女婿不開心是我最大的心愿這一宗旨,努力抓住機會給饕餮添亂。不過,兒子能夠說出這么有想法的話,倒的確超出陸爹的預料,傻爸爸有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留在人間打天下……當然不想!會被當成小怪獸打死的。四郎趕忙搖頭,自家有多少斤兩自己最清楚,若說要跟著師兄去混古代官場,做個城門小吏還使得,若是開國謀臣之類的角色,就真心不是四郎駕馭得了的。小說里穿越者出將入相,其實都只是一場場黃粱美夢而已。若是真實cao作起來,穿越者除了制度層面上有些新見解,其余壓根沒有任何優勢。而歷來制度上的改革者,都是死的最快,爭議最大的人物。 不過,如果是初穿越時遇到崔玄微這么問,四郎說不定也會點頭答應下來——那一定會是與如今完全不同的生活。 可是殿下實在將四郎養的太好了,若是能做神仙,相信大多數君王也不會留戀王位。四郎雖然不是神仙,可是自覺每日過得比神仙還逍遙,偶爾還有些小驚喜小波瀾。 這樣的日子,對于四郎這種謀略廢柴來講,真是舒心得不得了。 至于功成名就,流芳千古,四郎的事業心完全不在這上面。因為他早就找到了自己一生的事業——豢養天下第一大兇獸。 復興人族是陸天機師徒的夢想和畢生事業,他們為此殫精竭慮,幾乎付出了一切。四郎尊重這種有夢想并且肯為之努力的人,便趕忙把跪地上的師兄扶起來,討好的給拍拍衣襟上的塵土。 “師兄,人各有志。功成名就,畫入凌煙并不是我的愿望,我……咳咳,更喜歡現在這樣生活……不過,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寫下來交給師兄?!敝雷约汉芸炀鸵吡?,四郎便希望臨走之前能把自己知道的,對人族復興可能有用的知識,全都整理記錄下來,也算是給人族的臨別贈禮,不枉費自己前世做了三十幾年的凡人。 ☆、189·懷胎鴨2 到下午間,店里的客人漸漸少了些。四郎拿著毛筆寫一會兒字,就覺得累,而后便自己搬一個小凳子坐在店門口,腳邊放了盆還帶著雨水的豌豆嫩莢。門外是一簾子雨幕。有些雨絲飄到了屋檐下,把青石板的臺階都潤濕了。 這時節用嫩豌豆炒臘rou粒,拿小勺子挖著吃,咸淡適中,風味別致,是極下飯的一道家常菜。鮮嫩的豌豆苗也是當季的時蔬,用來做湯,拌餡以及葷素炒,味道尤好?;蛘呒有┽u油,白糖,辣椒油拌食,也十分可口。四郎每次做酸辣粉,都最愛放一大把豌豆苗下去燙了吃,增添鮮味的同時還有清熱去火的作用。 正在剝豌豆,外面忽然撲簌簌想起樹葉摩擦的聲音。四郎抬頭一看,見半空中掉下來一只嫩黃色的團狀物。 有味齋門口枝繁葉茂的大李樹上有個伙計李大做的木頭小窩,那里面住著最近新搬來的兩只躲雨的云雀,唱歌特別好聽。若是早上在他們的叫聲中醒過來,那一天都會有好心情。 雖然不住高屋廣廈,家里也沒有斥巨資養著一個戲班子,可四郎卻頗會自得其樂,便把這兩只云雀當做是自己家養的一對兒樂師夫婦。 兩只云雀呢,也都十分配合,每次吃完四郎手里的小黃米,總會千回百轉的給主人家唱一段才肯飛走。而且,自從夫婦兩個有了小寶寶之后,歌聲也變得更加富有元氣起來,叫人聽了打心眼里高興。 四郎對兩位天才樂師特別滿意,已經自顧自把小云雀們當成自家未來的戲班子成員了。四郎對自己人還是非常照顧的,因此,一見剛出殼的小云雀掉了下來,便趕忙一揮袖子,手中的竹劍激射而出,一下子托住了那只孱弱的幼鳥,然后嗖的一聲飛轉回來。 剛把濕漉漉的小云雀攥在手心,兩只大云雀就銜著蟲子,在細雨中輕盈地落到李子樹干上。 這回他們沒有先喂嗷嗷待哺的養子,而是四處尋找自己新出殼的親子,在樹屋里找了一圈沒找見,就發出了急促的叫聲。 這些大自然里的優雅樂師就連悲痛和發火,都動聽的仿佛一首詩。 “喀咕喀咕” 四郎側耳傾聽,發現云雀著急的叫聲中又夾雜一兩聲粗噶的鳥鳴。 是杜鵑又來借窩孵蛋了吧? 四郎瞇著眼睛抬頭看去。 果不其然,他看見那只雄云雀憤怒地追咬著一只暗灰色,胸腹長了些黑褐色橫斑的杜鵑。 那只杜鵑鳥看著也就才出身十幾日的樣子,但是體型上已經和他的養父一般大了。不過,到底年歲小,它的翅膀還有些不聽使喚,一邊飛一邊發出“喀咕喀咕”的叫聲,聽上去像是在求饒。 可兩只失去孩子的大云雀壓根不理會它這幅可憐相,左右夾攻之下,很快就將其啄得鮮血直流,最后“啪”一聲摔到樹下,成了一團血糊糊。 “覺得這兩只云雀殘忍嗎?”陸天機從雅間里走出來,站到四郎身邊,和他一起朝外看?!安灰啦火?,非要殺死自己的養子?!?/br> 長的像個濫好人的四郎卻大力搖頭,用非常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不,這種事和殘忍沒有關系吧?云雀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夠生存下去。杜鵑這種鳥自己不做窩,也不會孵雛,而是把自己的卵偷偷產在別人家的窩里,讓其他鳥兒代為孵化和養育。更可惡的是,小杜鵑出身之后,就會依循本能,用頭和屁股把養母的親生子女一個個拱出巢外摔死,最后只剩下它這個‘獨生子’,獨享養父母的所有資源。所以,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夠活著長大,我家的樂師夫婦必須趕走這只小杜鵑。若是它不肯走,反而貪心地想要雀占鳩巢,養父母便只有徹底殺死他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br> 陸爹點點頭。 雖然沒有挑明,可兩個人互相都明白對方在說什么:毀滅神族就相當于將后代產在別的鳥窩里的杜鵑鳥,他的后裔就相當于那只小杜鵑。陸爹擔心四郎會對妖族被迫離去,而人族獨占此界有什么想法。四郎呢,也領會了親爹的意思,很明確的表示了自己的觀點——妖族是養子,說起來已經占了很大便宜,被攆出去獨自生活也是理所應當,沒什么好怨憤的。 隨著兩人的對話,雨點漸漸大了起來,又細又密的在天地間交織成一幕雨簾。兩只大云雀停在門外的李樹上,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反而越發凄惶的啼叫。那只嫩黃色的云雀雛鳥趴在竹劍上,也跟著發出有氣無力的叫聲,似乎在呼喚自己的父母。 聽著鳥叫沉默一陣,陸天機忽然說:“今日我就要動身去魚腹浦了,現在是來和你道別的。我走之后,還讓你崔師兄繼續留在小盤山。讓他就近監視臨濟宗的動靜是一點,再者,玄微出生時我給他算過,原是命里還該有一劫。根據卦象顯示,他的劫數卻是個桃花劫,恐怕就該在今年,你雖然是師弟,也多看顧著他些。對了,為了讓你們師兄弟能互相照應,我昨日已經讓玄微搬來有味齋了?!?/br> “樓上的房間都還空著。師兄身邊帶的人也不多,盡住得?!睅熜帜苓^來住是好事,可是一聽老爹要走,四郎來不及高興,趕忙把竹劍放到旁邊,一把扯住陸天機的衣袖,焦急地問他:“去魚腹浦?是要破八卦陣嗎?我也一起去!” 不知道什么緣由,四郎就是覺得這次不能讓陸爹走,有種一別成永訣的不詳預感。 若不是因為年紀太大,他幾乎想要像隔壁家不到兩歲的鼻涕奶娃一樣,抱住老爹的大腿,墜在他腳上,不許他外出上工??上睦梢呀洸皇莾蓺q的孩子了,陸爹也不是隔壁打鐵的王大哥。 陸天機被兒子一把墜住袖子,并不生氣,只笑道:“都這么大年紀了,怎么還和師父撒嬌?再說了,你機關算數也不好,跟去那里做什么?” 四郎此時顧不得面子,只死死攥著陸爹的衣袖,說道:“多個人多份力量,我機關算數雖然不好,但是我有力氣,嗯,會望氣,對了,我還會做飯……”四郎絞盡腦汁想自己的優勢。最后靈光一閃,忽然記起自己還有一個傳說中的先天神器,就將在自己丹田里玩狐珠玩的正歡的混沌鐘一把抓了出來,塞到陸天機手里。 混沌鐘性情霸道,仗著自己出身高貴,成天一副誰都看不上眼的模樣,天天在四郎丹田里和狐珠玩虐戀情深。今日剛翻身扣住狐珠,嚇得人家唧唧直叫,忽然被主人抓出來強行送人,頓時就不干了,要造反??蛇€沒等他飛起來呢,定神一看,只見那位至高無上的大人居高臨下地對他微微一笑,混沌鐘頓時嚇懵了,再不敢亂動,乖乖躺回了陸爹手心里。 感覺到兒子單純而真摯的依戀和不舍,陸爹的心縱然是千年寒冰鑄就的,此時也被自家蠢兒子萌化了。有那么一刻,陸天機幾乎想要放棄計劃,一直陪在兒子身邊,可是動搖只有一瞬,他最終還是硬下心腸。 輕輕掙脫兒子扯衣袖的手,陸天機不太熟練地勸哄道:“好了好了,不要撒嬌。你大師兄陷在陣中,我必須去救他。再說……我和皇甫,和女媧,都還有一筆舊賬要算?;煦珑娛巧胶由琊D的克星,你一片孝心,我便收下了。再有,你昨日不也閉著眼睛幫師父破陣了嗎?其實已經幫上了大忙。四郎在安全的地方待著,好好吃飯,不要生病,每天都認真修煉,我就放心了。跟在我身邊,反而叫人分心?!标懙恼Z氣沉著自信,叫人聽著聽著,不由自主愿意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四郎一想,也覺得是這么一回事兒,他歷來不會做自不量力的事情,此時便只能不情不愿地松開爪子。因為剛才抓的太過用力,爪子都通紅一片。 聯想到那天迎著落日而去的苦行僧,再回憶起上午間自己聽到的消息,四郎用紅彤彤的爪子摸了摸下巴,依舊止不住地擔心自己老爹好漢難敵四手,被幾個不要臉的圣人群毆。 于是陸爹話音剛落,他就趕忙道:“聽說女媧也插手此事,與西邊兩位一起,師父要不要也找些幫手?” 陸天機目光柔軟如春水,定定的注視著兒子,忽然笑了起來:“這個倒很不必擔心。天道對圣人有限制,他們是不能直接插手凡人之間的事務,若是非要親自出手,力量上就會受到壓制。正是因著這一點,幾位圣人才會扶持自己在人間的代言人。這次也一樣,盡管女媧動用手里的先天神器——山河社稷圖,將你大師兄困在陣中??墒悄阋部吹搅?,人間界根本承受不住先天神器的威力,山河社稷圖一出,凡間各處都有地動。如今南邊一直下雨,卻是因為女媧取回了補天石,想要以此為要挾,圖謀繼續留下來,做人族的母神。 四郎有些納悶,問道:“毀滅神族一系的勢力不是都被天道勒令離開此界了嗎?巫族妖族紛紛妥協,該走的走,走不出去的也順從了天道的安排。至于幾位洪荒圣人,前幾日小麒麟還派青鳥給我傳話,說會跟他師尊還有兩位師伯一起離開此界。既然三清已經和妖族一樣,打算收拾鋪蓋滾蛋了。怎么女媧和西邊兩位就這樣大膽子,居然敢和此間天道對著干?” 小麒麟是唯二的兩只先天神獸,饕餮并沒有忘記它,早就派人去昆侖山問過了。小麒麟從小在昆侖長大,元始真心疼愛他,便一口回絕了饕餮,說是麒麟必須跟著自己一起。 因為被元始扣住,不能和妖族一道走,最主要的是不能找小弟四郎玩,小麒麟在昆侖山大鬧了一場。沒過幾日,四郎就收到一封來自昆侖的信,打開一看,原來是小麒麟來信要東西吃,說是好容易求得自家師父同意,破碎虛空到了外面之后,他就可以隨意地找四郎玩啦~\(≧▽≦)/~因此,特意來信囑托四郎,多給他帶一些師父和他都喜歡的糕餅果子吃。 “麒麟真這樣說?哎,這糊涂蛋以為破碎虛空,離開此界之后的生活會很容易嗎?外面的世界大概和此界洪荒時期差不多。當年的洪荒戰場,弱rou強食,是唯有強者才有資格存活的地方。雖然在這個世界里,圣人幾乎是無敵的,享有崇高的地位,可到了外面的世界就不一定了。那里充斥著未知的風險,甚至就算是圣人,也不得不再經歷一個由弱變強的過程。至于女媧和伏羲兩個,當年為了擺脫弱者的身份,為了成圣,不惜背叛母族,攫取母族的氣運。作為他兩個識相的回報,天道贈與女媧一個無上的功德。此后,女媧便因造人有功而成圣,一下子躋身此界頂端強者之列。只是,天道無情而至公,每個人都必須承擔自己行為的后果。三清當年以力證道,所以有底氣離開此界獨自生活,而女媧卻走了捷徑,以功德成圣,本身實力并不如何強悍。先不說她兄妹在破碎虛空之時會不會被時空亂流撕碎,就算成功離開,在外面那個強者林立的世界,他兩個都不能帶上人族隨從擋劍,根本是無法立足的。尤其伏羲,他在人界地位尊崇,天庭上玉帝昊天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墒侨綦x開這個世界,卻什么也不是,反而要依附著女媧生活,因此,兄妹兩自然不會愿意離開?!?/br> 所謂的女媧造人,不過是天道借女媧的手,白送她一個功德。目的是為了回報她將妖族氣運偷來施與人族的功勞,從而讓她成為人族之母,讓伏羲帶領著尚嫌幼小的人族前進。 想到這里,四郎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何世界各民族各國家都流傳著神仙造人的傳說,但是諸神黃昏后,人類進入科技文明時代,大部分人卻又開始宣稱人類是自然進化而來,并不是神造的?由猴子變人云云,說得有理有據。 或許兩種說法都沒有錯,只是同一個真相有兩種表現形式而已。人族的確是由神孕育而成的,或者稱呼其為絕對意志,或者自然,或者客觀規則,或者天道。 天道借他的不同奴仆之手,孕育了人類眾生,并且看護著人族成長。 四郎點點頭:“其實也可以理解,這么說,女媧和伏羲可算是被天道算計了。本來自認為是天道的寵兒,如今才忽然知道自己也成了被舍棄的那一個。他們心有怨憤也是自然,大概誰都不能甘心退讓送死吧?!?/br> 陸爹道:“從前在幻境,你和我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不是很討厭女媧和伏羲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兩個欺負過你呢。如今怎么又替他們說話了?” 【沒欺負過我,但是欺負過我家大狗!】 四郎回道:“是啊,我是人族和狐族的混血,站在我的立場上,難道不該厭惡女媧嗎?要是喜歡這兩兄妹才是怪事。況且他們兩個做事本來就不甚地道。以前的事暫且不說,如今女媧和伏羲不是被尊為人類的始祖嗎?既然不肯離開,就該自己去找天道理論或者求情,怎么反與一直很尊敬她兄妹的人族對著干,甚至不惜引起天災?” 陸天機冷笑道:“光明正大的與天道正面交鋒?也只有你才會有這樣天真的想法。女媧和伏羲可不像你這般傻。圣人無情,視萬民為芻狗。人類雖然敬拜女媧,可是女媧伏羲兄妹當年可以為了自己的功德出賣母族,如今為了活下去,又怎么甘心退讓犧牲?在圣人眼里,凡人都是祭祀的芻狗一樣,若是有一天,這芻狗忽然比創造它的人地位還要高,主人的生存空間反被原先視若螻蟻之物侵占,這主人想必也是不服氣的。女媧和伏羲能在洪荒戰場上笑到最后,自然都極聰明有機心,也知道不能違逆天道的意思,一直極力和天道保持統一戰線。奈何這一次天道翻臉無情,他們也唯有用與人族同歸于盡的方式來威脅。所以,開春以來,各地才會屢發天災。 四郎正在專注與用內力把木劍上的云雀雛鳥烘干,頭也不抬地說:“女媧也好,巫妖二族也好,人族也好,都有自己的立場,在生存面前,并沒有對錯之分。就像那只小杜鵑,他被自己不負責任的母親放在別的鳥窩里,出生沒幾天體型就比自己養父母還大,如果不殺死養父母的子女,獨占食物,就會餓死。若是自己離開去別處謀生,相信云雀也不至于找他麻煩??墒峭低禋⑺鲤B父母的親子,的確有些過分了吧?既然做了這種事,縱被人家父母殺死也是活該了?!?/br> 說著,四郎就撮起嘴唇打了個呼哨,兩只云雀猛然間飛了下來,落在木劍上,喳喳直叫,歡喜的簡直有些破音了。然后鳥爸爸和鳥mama就銜著那只毛茸茸的小雛鳥飛回了窩里。 陸天機最后看了看自己不知世道險惡的傻兒子,一狠心,趁兒子專心地看著云雀一家的時候。也不再費勁做什么告別,就那么衣衫飄飄地走入了雨簾中。 四郎眼睜睜的瞪著陸爹看似瀟灑落拓的背影,他的心不知何故緊縮稱一團。忽然間,四郎忍不住輕輕喊了一聲:“爹?!甭曇艉苄?,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聽不真切。 雨點落在陸天機身上,衣服卻半點都沒有濕??墒?,在四郎輕輕叫了一聲爹之后,在雨中閑庭信步的陸天機驀地腳下微微一頓,雨點打在了他的身上,冰涼的雨將那件青色的布衫染成了深藍色??刂谱∽约翰荒芑仡^,陸天機旋即加快步伐,三兩步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料峭春風吹酒醒,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雨中的青山像是籠罩在一層薄紗里,空氣中泛出一股潮潤的泥土味。繁茂的高樹上傳出的一兩聲婉轉鳥鳴,讓這水墨青山更顯寂靜空靈。 隨著陸天機的離去,有味齋再一次沉默下來。一陣涼風吹過,四郎覺得自己也和冒雨趕路的渣爹一樣,好像被一盆冰水緩緩浸透,心里又空又冷。 “爹?!睂χ諢o一人的茫茫天地,四郎又喊了一聲。 回答他的只有越來越大的雨聲。 不論多么強大的人,都有力所不能及的遺憾事。四郎茫然無措的低下頭,繼續剝著嫩豌豆角,一滴雨水啪的一聲打在了嫩綠的豌豆上。 殿下像個幽靈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四郎的小板凳后面,靜靜看了他半晌,就抽了一個小板凳,坐在門檻處。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殿下有些手足無措,然后他做了一件平素絕對不肯做的事情——陪著四郎剝豌豆。 【別難過。我還在你身邊?!坑行┰挷挥谜f出口,相愛的人自有默契在胸中。 過了一會兒,雨點越發的大,噼噼啪啪的打在地上,風也兇猛起來,吹得雨絲直往屋檐下面飄。 “跟我回屋里去吧,這里冷?!闭f著,殿下把自己的披風接下來,披在了四郎的身上。 殘留著殿下身溫的披風讓四郎暖和了一些,再次看了看外面無邊無際的雨幕,他微微嘆口氣,端起一盆子豌豆,被殿下牽著回暖烘烘的廚房去了。 *** 第二日依舊是滂沱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