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而在江面之上,一只不起眼的灰鴿飛過大江,在四更天時,飛到了臨安城里。 天際泛白時,兩匹快馬拉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飛快踏過漸漸淡去的夜色,踩過空無一人、染滿晨露的青磚街道,停在天樞門外,將一封急信遞過了緊鎖的宮門。 片刻之后,天樞門打開了一扇角門,馬車上的人匆匆下車,快步行了進去。隨著一道厚重的聲響,角門關閉,整個富麗堂皇的皇城,又成了一只鳥都飛不進的鐵牢。 只剩下那乘馬車,靜靜停在天樞門外。 —— 宮門每天到了時辰都是要落鎖的。官員想要在夜里入宮覲見,只有手中有十萬火急的急奏,從離皇上住所最近的天樞門遞進去,才有機會在夜里面圣。 這還是后主打登基之后,第一次被急奏從夜里吵醒。他被披上衣袍請到龍椅上,靠坐在那兒,還在打瞌睡。 他昨晚跟新入宮的兩個嬪妃鬧晚了些,這會兒才是剛睡下。 片刻后,他看見了疾步而來的龐紹。 他噗通一聲,自愛龍椅前跪了下來。 “臣曾有一件極重要的事隱瞞了皇上,而今東窗事發,是臣的錯!”他說道。 后主滿臉不解,將到嘴邊的哈欠憋了回去,問道:“什么事?” “霍無咎逃了?!饼嫿B咬牙說道?!俺寂c北梁儲君霍玉衍一直有往來,他的手下今日發來急信,說霍無咎已引北梁兵馬渡江,恐有十萬之重?!?/br> 后主的眉頭皺得死緊。 龐紹的每句話他都能聽明白,但合在一起,卻讓他迷糊了起來。 這都什么跟什么?一夜之間,怎么就會突然發生這么多的事? 便聽龐紹拿出自己手中早準備好的幾封與霍玉衍來往的信件,放在后主的御案上,飛快同他解釋了起來。 “霍無咎渡江之前,霍玉衍便找到了臣。他想要霍無咎的命,卻不敢自己動手,便說要把霍無咎騙來,想借臣的手殺了他。臣本欲殺霍無咎,卻又臨時改了珠主意,將霍無咎活捉,就是想借此牽制霍玉衍——畢竟臣隨時都能講霍無咎完好地送回去,重新威脅他的太子之位,因此霍無咎在我大景,霍玉衍便也不敢妄動?!?/br> 卻見后主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又問道:“這就是你跟朕說,留著霍無咎的命有用?” 龐紹看著他這幅遲鈍窩囊的樣子,只覺厭煩。 若不是事出緊急,需要拿他的圣旨去搬周圍郡縣的兵馬,他才不會到這兒來給這廢物匯報這些。他嘴里的話,也六分真四分假,他自不會告訴后主,自己這幾個月,早靠著霍無咎,源源不斷地騙來了霍玉衍十數萬兩銀錢了。 龐紹咬牙:“是的。但如今霍無咎脫逃,不時便會危及臨安。臣請皇上的圣旨,立馬著人去周圍郡縣借調兵馬,保護皇上的安全?!?/br> 后主這才嚇醒了一半。 “快去,那快去?!彼f?!翱墒?,霍無咎是怎么跑的呢?” 龐紹咬牙切齒。 “自是靖王放走的?!彼f?!皬呐R安趕去江邊,再快的腳程也要三五日。這么些時日下來,靖王府風平浪靜,定然是在給霍無咎打掩護?!?/br> 說到這兒,龐紹一抱拳,跪地道:“皇上,您一定要將靖王捉拿看守住。他既能替霍無咎掩護,想必手中會有霍無咎不少的消息,甚至或許捉拿了他,還有牽制霍無咎的可能?!?/br> 后主卻顧不上這些。 “這病秧子倒是膽子大,敢通敵!”他咬牙切齒?!肮媸琴v人生的孽子,骨子里就是壞的!” 說著,他抬手便道:“來人!速去靖王府,給朕將那賤貨捉來!” 卻聽龐紹攔道:“皇上,不可!” 后主皺眉:“怎么?” 龐紹道:“靖王深不可測,此舉恐會打草驚蛇。臣有一計,請皇上聽聽?!?/br> 后主忙道:“快說?!?/br> 便聽龐紹說道:“今日便有大朝會,皇上不如等他入宮之后,再將他留下。到時,他人在宮里,豈不是甕中捉鱉?” 后主一聽,只覺有理。 他松了口氣,道:“就按你說的辦?!?/br> 龐紹應是,便要退下。 后主的瞌睡也被驚沒了。他眼看著龐紹行禮后退,窗外,熹微的晨光隱隱透出,和殿中的燈燭光亮融在了一起。 后主忽然開口。 “舅父?!彼麊镜?。 龐紹停了下來。 便聽后主問道:“無論如何,舅父都會留在京中,保護著朕的吧?” 便見龐紹低頭行禮,廣袖高冠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臣自會如此,絕不會棄皇上于不顧?!?/br>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嗚嗚,老婆,我哥要殺我 江隨舟:巧了,我哥也要殺我;d 第89章 第二日一早,江隨舟便上了馬車,徑直入宮去參加大朝會。 他前一天晚上都沒有睡好,一直到二更天才堪堪睡下,待天一亮,便又起身了。 但他知道,這大朝會他非去不可。 他一旦稱病不去,宮中定然會派太醫前來診治?;魺o咎在他院中,是人盡皆知的事,若有外人來,一旦看出端倪,便會露餡了。 他只得硬著頭皮上了車。 馬車一路晃得他頭暈,待到在開陽門下車時,清早的日頭又照得他發暈。 他皺了皺眉,攏起衣袍朝宮里走去。 按著大致的速度,霍無咎這兩日應當已經抵達長江南岸了。但是他半點消息都沒有收到,也不知他那邊是否順利…… 他一路走過開陽門內廣闊的漢白玉廣場,入了廣元殿。 他來的時間算很早的,但向來遲來的龐紹竟已經等在殿中了。周圍幾個官員圍著他說話,他卻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像是有什么旁的心事。 江隨舟斂眉,心下有了計較。 龐紹反常,想必是做了、或是即將要做什么反常的事。不知一會的朝會上能否聽出端倪,若沒有,還需要著徐渡再去探查…… 他正兀自思量著,卻見龐紹看向了他。 只匆匆一眼,從他身上劃過而已,但那目光中卻帶著兩分意味不明的陰冷,讓江隨舟背后一毛。 他收回目光,心中隱隱生出了些不好的預感。 難道是霍無咎的事已經被他察覺到了?但府上為何沒有半點動靜,也沒見他的人來探查。 江隨舟看了龐紹一眼,又回過頭,朝殿外看去。 森嚴的禁衛軍陳列在幾重宮門周圍,大臣零零散散地散在灑滿日光的廣場上,徐徐往廣元殿來。 此時他已入了宮,自然無法在朝會之前離開。只等一會兒早朝過了,他需第一時間回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半盞茶的功夫,朝臣便已經到齊了,靜靜等在殿里。按著后主素日的習慣,需再等至少一刻鐘,他才會姍姍來遲。 但卻在這時,太監唱喝的聲音響了起來。 百官下跪參拜,后主坐到了龍椅上。 江隨舟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況今日,龐紹和后主似乎都有些反常。 他強壓下心底的不安,但卻總忍不住走神去惦記霍無咎。 這二人雖與平日不同,卻四平八穩的,半點不見著急,難道是霍無咎敗露,計劃已然失敗了?江隨舟知道自己不該這般不信任霍無咎,但卻忍不住地關心則亂。 他心下揣著不安,總算熬過了朝會。 他勉強松了一口氣,隨著文武百官一道行了禮。眼看著已有不少朝臣退出去了,他便也轉過身,混入了朝臣的人群中。 卻在這時,龍椅上的后主開了口。 “五弟?!彼f?!澳阆鹊鹊??!?/br> 他臉上的表情如常,但江隨舟心下卻莫名有些不安。他略一思量,便借著因沒睡好而慘白的臉色,咳了幾聲,啞著嗓子虛著口氣,強笑著說:“皇兄……臣弟這兩日剛受了寒,怕將病氣過給您,還得趕著回府吃藥?!?/br> 卻見后主挪了挪身體,往龍椅上一靠。 “有要事?!彼f?!斑@事需交給你辦,旁人都不行?!?/br> 江隨舟眉峰微動,問道:“不知皇兄說的是什么事?” 便見后主意味不明地靜靜打量了他一番。 “還有一個多月,就是皇考的忌日了?!彼裆淙?,靜靜看著江隨舟語氣也很生硬?!半尴胫Y部為皇考辦場祭典。五弟,如今皇考只你我兩個兒子了,這些事,你也不愿辦么?” 江隨舟方咳嗽了一遭,此時面色慘白,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瞧上去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他卻在心中飛快思量了一番。 后主與原主二人最大的嫌隙,恐怕就是來源于靈帝的偏袒。后主因著這事對自己冷臉,還硬要將自己留下,莫不是龐紹從旁勸說過? 難怪今早龐紹的神色那般奇怪。 這么想便是說得通了。 可是江隨舟心下還存了疑影。他遲疑著看了后主一眼,繼而回過身,往殿外看去。 朝會之后,官員們非詔是不可在宮中逗留的,此時朝中的官員已然散盡了,遠處的宮門前,竟已有侍衛和太監去關門了。 江隨舟心下一驚。 哪有宮門大白天落鎖的! 卻在這時,他聽見了身后江舜恒的冷笑。 “五弟要抗旨么?”他道?!耙擦T。來人,替朕請一請靖王殿下?!?/br> 四下竟立時來了三四個人高馬大的侍衛,將江隨舟的后路團團封住了。 站在江舜恒身后的老宦官,皮笑rou不笑地緩步下階,在江隨舟的面前微微一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