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霍無咎只覺那雙疼得讓人想殺人的腿,都離他遠了似的。 便見靖王神色矜持,強擺出一副淡然,但那炫耀的神色卻藏不住,頗像只討巧兒的貓。 “本王將季攸救下了?!彼?。 霍無咎點頭:“是好事?!?/br> 便聽江隨舟接著道:“陳悌斬首了?!?/br> 霍無咎嗯了一聲,思索片刻,將這兩件事聯系到了一起:“禍水東引?” 江隨舟點頭。 他只定定地看著霍無咎,這副模樣,像是在等人夸一般?;魺o咎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夸出了口:“是個妙計?!?/br> 卻聽江隨舟重復道:“是陳悌?!?/br> 霍無咎一時有些不解:“他怎么了?” 便見靖王看著他,神情滿是理所應當,脫口而出:“陳悌,你忘了?那個給你遞賞花宴的帖子,想要羞辱你的那個?!?/br> 說著,江隨舟微微一笑:“本王將禍水引到了他的頭上?!?/br> 霍無咎一時有些愣。 他才意識到,這靖王這般高興地將這件事告訴他,不是因為他救了那個禮部尚書的命,而是因為…… 他想告訴自己,他替自己報仇了。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謝邀,雖然知道他不喜歡我,但是我居然開始瘋狂心動了。 魏楷:他不愛你。 霍無咎:我知道,嘿嘿。 魏楷:? 第48章 不過,江隨舟的高興并沒持續幾天。 陳悌被定罪之后,因著齊旻不依不饒,反復上書,惹得后主不厭其煩,便干脆連帶著陳悌幾個在禮部的同黨都定了罪。雖罪名沒有陳悌那么嚴重,卻多少都被降了職位。 但江隨舟卻沒想到,季攸也在那些人的行列之中。 原本此案到此為止,便再跟他沒有任何關聯,卻在他被放出大獄的兩日之后,被以治下不嚴的罪名貶了官,被調任去了徽州。 徽州并不算太遠,也不似嶺南偏僻,但到了季攸這個歲數,京官外貶,便相當于被斷了仕途。 季攸身上本就沒了罪名,龐紹卻還要想方設法地刁難他一番,這才想出了這么個主意。江隨舟略一思考便知,必然是龐紹借著季攸與他斗法,借以警告他。 龐紹是在告訴他,在他龐紹的手底下,即便救人救成功了,也不會落得好下場。 江隨舟只覺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他接連兩日都沒有去找霍無咎,在自己的書房里尋出了些原主所藏的孤本,連帶著些作為盤纏的銀票,讓孟潛山一并送去了季攸府上。 孟潛山很快便回來了。 季攸收下了那些書冊,卻將銀票退還了回來。 孟潛山將銀票交還給江隨舟,道:“王爺,季大人說,盤纏夠用,不必您破費?!?/br>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封薄薄的書信,遞給江隨舟道:“季大人還寫了幾句話,讓奴才轉交給王爺?!?/br> 江隨舟將那封信打開。 便見信紙上洋洋灑灑,字體恣意灑脫。 【多謝王爺搭救,也請王爺勿再自責。 徽州風景宜人,梅花尤盛,某早已心向往之。算起來,若早些動身,某能趕在凋謝之前,親眼一觀徽州綠梅,豈不快哉?】 江隨舟看到這里,唇角松了松,終于揚起了個極淺的弧度。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偏好與追求。而龐紹將他的喜好加諸于旁人,只當仕途與錢財是人人都喜歡的東西,才會以為他斷了季攸的前程,便是對他最妥當的懲罰。 但他卻不知,他所謂的懲罰,對于季攸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這對江隨舟來說,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只是…… 江隨舟端詳了那信件片刻,將它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雖說對季攸來說,這貶官不痛不癢,反倒使他有機會縱情山水,但龐紹這仇,江隨舟卻不會不記。 他也必須要同龐紹清算個明白。 可是如今,龐紹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尤其是掌管官員升遷調任的吏部,幾乎全然掌握在龐紹手里。 他想與龐紹對抗,實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 —— 霍無咎接連兩天都沒見到江隨舟。 他每日用了藥之后,便只能待在房中,有時隔著窗子能看見院中人進進出出,卻出不去。 他只覺這兩天用過藥之后,腿上的疼痛都要嚴重幾分,甚至使得他心情都不大好了,念多少遍清心訣都不管用。 這兩日的時間于他而言,都比素日里要長一些。 一直到了第三天。 李長寧像往日一般給他針灸,針扎到一半,忽然聽見霍無咎開口問道:“這兩天換藥了?” 李長寧一愣:“沒有??!” 他抬眼看向霍無咎,就見霍無咎皺眉坐在那兒,聽到他答話,抬手揉了揉眉心,嗯了一聲。 李長寧忙問道:“將軍這兩日,可是感覺有什么不一樣了?” 霍無咎頓了頓:“沒有,就是問問?!?/br> 李長寧應了一聲,繼續去扎他的針。 魏楷回頭看見霍無咎這番神態,便知是有什么事。他連忙迎到床榻邊,問霍無咎道:“將軍,可是出了什么事?” 霍無咎沉默片刻:“靖王府這兩日,可有什么異動?” 魏楷想了想:“屬下并沒聽到什么風聲,不過,今天一早,屬下跟著李大夫來這里時,靖王身邊的那個太監囑咐屬下小心些?!?/br> 霍無咎一頓,抬眼看他:“說了什么?” 魏楷一愣,總覺得將軍聽到這話時,語速似乎都快了點兒。 他忙道:“也沒說什么,就說靖王這兩天不大高興,讓屬下別觸霉頭?!?/br> 霍無咎收回了目光。 果然是有什么事。 他沒再問話,那兩人也頗有眼色地各做各的事去了。一直到他們二人施完了針、給他用完了藥,退了下去,霍無咎才抬眼看向窗外,眉心皺得極緊。 前兩天還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惹惱了他? 霍無咎心下竟生出兩分不太平,徑自揣測起來。 莫不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但這兩日都未見靖王出門,更沒見朝中有人造訪靖王府。 霍無咎一整天眉頭都沒有松開。 幸而這日夜幕降臨時,江隨舟來了。 這會兒霍無咎已經用過了晚膳,正坐在床榻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拿著本書亂翻。江隨舟在床榻邊坐下,問道:“你這兩日可還好?” 霍無咎放下了那本書,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道:“出什么事了?” 江隨舟不由得一愣。 他沒想到這事能傳到霍無咎的耳朵里,也沒想到他會問得這么自然、且理所應當。 霍無咎見他沒說話,補充道:“聽說你這兩天不高興?!?/br> 江隨舟心下莫名生出了些異樣的熱意。 自從知道季攸要貶官開始,他便煩躁極了,周圍人都不敢招惹他,他能感覺得出來。因著他是那些人頭頂上的“主子”,所以他們不敢惹他,更不敢問不該問的話。 他自然也無從跟人說起,更談不上傾訴。 雖說他平日里并不是個敏感的人,但這樣的情緒總壓在心里,連個能說的人都沒有,還是教人心里發堵。 但他沒想到,霍無咎會問,更是沒想到,這些事情,他可以跟霍無咎說。 他頓了頓,緩聲說道:“禮部的季大人貶官了,不日便要趕往徽州?!?/br> 霍無咎皺了皺眉,問道:“不是與他無關么?” 江隨舟道:“定的治下不嚴之罪。陳悌被捕之后,這事便全然交給了刑部和吏部,本王全然插不上手?!?/br> 霍無咎沉默片刻,用陳述的語氣道:“那就是龐紹下的命令?!?/br> 江隨舟笑了笑,緩緩出了口氣:“確實是龐紹。他吃了本王的虧,就想給本王添堵,季大人不過是殃及的池魚罷了?!?/br> 霍無咎道:“他既入朝為官,就需承擔這樣的風險。不過貶官而已,去的地方也不偏僻,遠離朝堂,于他而言,說不定是好事?!?/br> 江隨舟卻搖頭。 “旁人可以這樣想,我卻做不到?!彼f?!盁o論如何,他的災禍都是因我而起的,我絕不可什么都不做?!鳖D了頓,他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 “那可是龐紹啊?!?/br> 霍無咎一時沒有說話。 江隨舟也知他日日關在府中,路都走不得,自然什么也做不了。他并沒指望霍無咎說什么,話說出口,心里便舒服了一點,拿起孟潛山放在旁側的書冊道:“倒是兩日沒來,有些忘了讀到哪里了?!?/br> 便是要將這話題略過,接著給霍無咎讀書聽。 霍無咎靜靜看著他擺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低頭翻書,胸口悶得厲害。 ……本就不是該他承受的事,卻偏因為他生在帝王家,而強落在了他的肩頭。 他要真是個冷血無情的混不吝便算了,偏生還是個心軟極了的人。該他管不該他管的,他都要往自己身上攬,到頭來支持不住了,還要硬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