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于是,他心情頗好地放下車簾,坐了回去。 馬車啟程,他一邊透過飄起的錦簾,看著外頭的風物,一邊在心底做起了打算。 朝中大臣不能怠慢,但最首要的,還是他府里的霍無咎。他從未來穿越而來,也算看過劇透,知道他們無論再怎么斗,三年之后都會亡朝滅國。 既然這樣,再去跟龐紹斗個死去活來,也沒什么意思。因此,他只要安撫好他們,將這三年糊弄過去,便足夠了。 馬車晃晃悠悠,粼粼走過臨安寬闊的街道,拐進了清河坊,停在靖王府前。 江隨舟下了馬車,便往自己所住的安隱堂去。 他這官位清閑,大早朝這日還不必去衙門坐班。他想趕著到靖王的書房去,翻翻他房中的信件和折子,好多作些了解。 卻在安隱堂門口,有個泫然欲泣的侍女攔在了他面前。 “……王爺!”那侍女瞧上去裝束精致,想必是誰的貼身丫鬟。 “顧夫人今早受了委屈,此時正哭著呢,還請王爺作主!” 江隨舟一愣。 ……什么顧夫人? 他皺了皺眉,沉聲道?!啊问??” 那侍女忙道:“今早新入府那位霍夫人搬院子,正巧撞見了我家主兒。主兒不過同他閑話了幾句,他便同主兒動了手。將主兒打傷了呢!” 江隨舟原本輕松不少了的神情,在這侍女的話語中,一點點變得僵硬。 ……他沒想到,原主不僅娶了霍無咎,后院里還有其他小妾。 他更沒想到,男人和男人,居然還有宅斗這一茬。 第8章 前來接霍無咎搬院子的下人,是在周府醫給霍無咎上藥時來的。 霍無咎來時,只一個人而已,沒什么要搬的嫁妝行李,因此這會兒也只來了兩個侍女,并一個人高馬大的粗使小廝。 這兩個侍女應當是被分到霍無咎這里來伺候他的,二人進來時,面色都不大好看,垂著眼,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見著周府醫在給霍無咎上藥,其中一個侍女開口道:“周大夫,還有多久能好?” 竟分毫沒將霍無咎看在眼里,甚至連禮都沒行,像是沒看見他一般。 周府醫一邊給霍無咎包扎,一邊道:“二位姑娘稍等,再有半刻便好?!?/br> 那侍女哦了一聲,轉身道:“那你麻利些,我們在外頭候著?!?/br> 說完,幾人便轉身出去了。 她們走出了屋子,門卻沒關,只那般敞著。方才沒說話的那侍女,還開口道:“真煩,再等一會兒,便要到正午了,一會兒路上又要曬太陽?!?/br> 另一個侍女道:“可不是,晦氣死了?!?/br> 聽到這話,那侍女笑了幾聲,道:“晦氣?曬太陽算得什么晦氣,分給咱們這差事才叫晦氣?!?/br> “可不?誰想來伺候個敵國的殘廢啊,還不是咱們倒霉……” 她們二人分毫沒有壓低聲音,像是根本不怕房中的人聽見一般。清脆的少女聲音,清晰地傳到了周府醫的耳朵里。 周府醫的腿都開始抖了。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眼前坐在輪椅上這個,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閻王。 周府醫嚇得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霍無咎一眼。 只見他坐在原處,眼都沒抬,一點反應都沒有,像是什么都沒聽見一般。 日光靜靜落在他的側臉上。 許是日頭過于亮堂了些,總讓人覺得,眼前這個一動不動的殘廢,本該是個極其驕傲的人。 周府醫不敢多言,匆匆收回了目光,替他將雙腿包扎妥當了。 “此后傷處不可碰水,三天需換一次藥,小的會如實回稟王爺的?!敝芨t道。 霍無咎沒有言語。 周府醫便徑自收拾起藥箱,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那兩個丫鬟便進了房來。她們指揮起那個粗使小廝將輪椅推上,便算是將霍無咎接走,送他去此后的住處了。 這輪椅并不好推。 輪椅本就寬大厚重,因著是給霍無咎用的,便只是個運輸犯人的工具。那輪椅極盡粗糙,椅上的兩個輪子,還是從囚車上拆下來,勉強安上來的。 從此處到妻妾所住的后院,若要抄近道,就必然要穿過王府中的花園。江南的園林,向來一步一景,四下盡是溪流和池塘,供人行走的,不是小橋便是碎石小路。 偏這兩個侍女躲懶,又不耐煩曬太陽,硬要從園子中走。即便那小廝身強力壯,推起這輪椅來,也極為費力。 沒走一會兒,便跟不上那兩人了。 那兩侍女一路只顧著往前行,片刻之后回頭,才發現霍無咎落到了后頭。 她們本就因著被分來伺候霍無咎而心生怨懟,又見這位主子從頭到尾一聲不吭,不僅是個殘廢,還是個好捏的軟柿子,因此愈發放肆了起來。 其中一個一回身,便指桑罵槐道:“怎么行得這么慢?難不成還是個大家閨秀,怕臟了繡花鞋不成?” 那推輪椅的小廝憨厚,聽到這話,急得額頭冒汗,匆匆解釋道:“jiejie勿怪,實是路不好走……” 另一個冷言冷語道:“誰說你了?還不快些跟上?!?/br> 既不是說他,那在場的,便沒有第五個人了。 小廝不敢言語,只好悶頭推輪椅。那對輪子安得并不結實,行起來極不穩當,他一慌,手下沒個準勁兒,輪椅頓時一歪,便要翻倒在地。 卻見輪椅上那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人,淡淡抬手,按在了一側扶手上。 輪椅穩住了。 那小廝連忙躬身要向那位主子賠禮道謝,卻忽然聽見前頭傳來了一道慵懶的聲音。 “吵吵鬧鬧的,干什么呢?” 小廝抬頭,就見前方池塘邊的垂柳下,站著兩人,身后跟著一眾奴仆。其中一個一襲青衣,五官淺淡清秀,端得是溫潤如玉。另一個生得極艷,分明是個男子,卻搖曳生姿,身上的衣袍竟是紅色的。 是府中原就有的兩位夫人。 小廝連忙跟著那兩個侍女行禮道:“顧夫人安,徐夫人安?!?/br> 就見紅衣那位顧夫人擺了擺手,讓他們都起來,自己信步上前,懶聲道:“我當是誰,原是昨兒個新進門的霍夫人啊?!?/br> 說著,他走到霍無咎身前,停下了腳步。 霍無咎卻像沒看見這人一般。 “霍夫人今年多大歲數,當有二十三了吧?”他道?!靶∥規讱q,日后只管叫哥哥?!?/br> 說著,他便笑瞇瞇地擋在了霍無咎面前,大有一副霍無咎不理他,他便要攔在這兒不走的架勢。 霍無咎眼皮都沒掀。 氣氛一時頗為尷尬。旁邊那個青衣的徐夫人頓了頓,走上前來,道:“長筠,走吧?!?/br> 顧長筠卻并不領情,慢悠悠地笑道:“徐渡,你可別讓著他。這新進門,卻不跟哥哥們打招呼,成什么體統?” 徐渡看了顧長筠一眼,皺了皺眉。 就見顧長筠伸出手去,竟是要挑霍無咎的下巴。 “長得倒是俊朗,抬起頭來,讓哥哥看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垂著眼的霍無咎,像腦門上生了眼睛一般,驟一抬手,便精準捏住了顧長筠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 下一刻,他手下發力,狠狠一擰。 骨骼發出脆弱的聲響。 —— 江隨舟自然不想管。 他拿自己的腦袋擔保,霍大將軍就不是那在后宅里爭風吃醋的人,肯定是對方先招惹的他。既然如此,他為什么要因為這人撩閑,去得罪霍無咎? 打就打了唄,哭有什么用。人家女人宅斗還知道扯頭發,他挨了打,有本事就打回去咯。 江隨舟淡淡看了那侍女一眼,冷漠地開口:“本王尚有要事?!闭f完,便要繞開那侍女進院中去。 卻沒想到,那侍女竟上前兩步,將他攔住了。 “王爺,主兒傷得厲害呢!府醫說了,只差一點,那人便要將夫人的腕子都擰斷了呢!” 那不是還差一點么。 江隨舟不耐煩地抬眼,正要說話,卻瞧見了旁邊孟潛山的表情。 這小太監又傻又單純,什么情緒都是寫在臉上的。 這會兒,孟潛山愣愣地看著他,表情詫異,就像他做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一般。 而面前,這侍女還攔著他,淚光盈盈,像是一點都不怕他動怒一般。 江隨舟可是記得,自己昨晚穿過來時,有個丫鬟只是撞了一下水盆,就嚇得像是要丟命。 面前這侍女敢這么做,只會是因為恃寵生驕。 想必他們口中的那個“顧夫人”,恐怕是原主的一個寵妾。 江隨舟咬了咬牙,實在沒控制住,在心底里罵了原主一句。 ……你要寵男人也就算了,能不能找個省心點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心底里勸說自己。自己來都來了,不出意外的話,還要在這里待好些年。那么,即便躲,也早晚是要見原主周圍的人的。 ……包括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妾。 江隨舟一邊在心底里給自己順氣,一邊偏過頭,對那侍女淡淡道:“晚膳時候,我去看看?!?/br> 那侍女立馬收住了一半的眼淚,破涕為笑,直沖他行禮道謝,旁邊的孟潛山也松了口氣似的,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