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反正縣老爺的文書只寫了個大概,只蓋了個印,要包多少畝,可以隨后再填寫,不得不說,那位胖縣令,還是很體恤百姓的 事情談妥了,林德壽同黃年也不再坐了,田氏倒是留了他們吃晚飯,可兩人直擺手,家里也都燒好了,不回去他們要望哩!最主要的是,他們在田家也吃了不少頓,哪里好意思呢! 送走了客人,家里就只有他們娘三個。 冬生回來之后也不得閑,他得挖蚯蚓,傍晚的時候要去下黃鱔籠,屋后糞堆上的蚯蚓多的很,隨便一鐵鍬下去,就能挖出多好。 麥芽去看了鹵鍋的湯汁跟火候,菜園里的大青豆只鹵了幾天就沒了,都變成黃豆,曬干之后都裝起來,存著冬天吃,或是留著明年當種子。 田氏挖好了蚯蚓,坐在院子里穿黃鱔籠,田氏正準備趕著鵝出去放鵝,還得順便打些皮樹葉跟豬草,雖然家里有收玉米,可既然有其他的野菜可以別致,田氏自然不想浪費糧食。 麥芽看好了鹵鍋,見她要出門,忙道:“娘,我去放鵝吧,你去打豬草?!?/br> 田氏心疼孩子,以前麥芽小的時候也放過鵝,可后來長大了,她怕女娃曬黑了不好看,就從不叫她出去放鵝。加上秋末,野外蚊子特別多,不穿長袖長褲都不行。那也沒辦法,等真的入了秋,外面葉落草枯,鵝就只能關在家里喂糧食,所以現在能多放一天是一天。 田氏道:“你在家燒飯吧,我去放就成?!?/br> 麥芽跑過去拿過她手里的竹竿,“你一個哪干得了那么些活,就這樣說定了,你去打豬草吧,那皮樹葉子,再過不久怕是摘不到了,你趕緊去摘吧,我把鵝就趕到咱家后面的荒坡上,那邊草挺多,而且離家又近,你別擔心啦!” 生怕田氏不讓,麥芽拿長竹竿,趕著鵝就出門了。 其實趕鵝比趕鴨子省心多了,鵝走的慢,特別是入了秋,她家的幾只鵝身上膘都厚的很,走路的時候一步三晃,好玩極了。 這是她穿過來,至今為止,第一次放鵝,麻煩倒不會,只覺得挺好玩的。 田家屋后,順著小路走,那邊是個小山坡,有一條小路通往坡頂。 坡的下面是條小溝,水很少也很淺,但那水是活水,從遠處流下來的,可以一直流到她家門前的小溪溝里。 因為坡底長年濕潤,周圍長滿了鮮嫩碧綠的青草。 麥芽還沒把鵝趕到那里,老遠就看見那邊已經有人在放鵝了。不光是她看見人家了,人家也同樣瞧見她了。 “麥芽!”二妞遠遠的朝她揮手。 的確是二妞,她看見麥芽來了,一下子跳起來,朝她揮著手,在她身旁不遠處,有十幾鵝,不過那些鵝脖子上都抹了紅,可能是怕弄混了,不好認。 麥芽把鵝趕下坡子,回身走到二妞身邊,同她一并坐下,“二妞,你也來放鵝???” 二妞一翻白眼,撅嘴道:“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好命哪,我娘才不會心疼我會被曬黑呢,反正現在親事都定下了,她更不擔心啦,唉……”二妞長嘆口氣,倒在草地上,呆呆的看著蔚藍的天空。 麥芽也學著她的樣,躺了下去。這片坡地都是平坦的草場,沒有長雜樹,從坡上能一眼望到坡底,風景好的不得了。加上一陣又一陣的微風,吹在臉上,好像撓癢癢似的,她聽見二妞抱怨,便笑道:“黑咋啦,那是健康,要是你真白的跟面粉一樣,只怕人家還以為你身體有毛病呢,誰還敢娶你過門,再說了,你家里活多,你大哥又不在家,你當然得幫著家里多分擔一些,別跟我比啊,我哥哥在家呢!” 二妞側過身,揪著麥芽的鞭子,撇嘴道:“是哦,你不光有個哥哥在家,還有個疼你愛你的元青哥哥,你都快成公主啦,這么多人疼你,圍著你轉,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 麥芽扯回自己的辮子,點了下她的額頭,“瞎說啥呢,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娃,別整天把愛呀情呀的掛在嘴邊,叫人聽見,還以為你有毛病呢,你咋啦?你不是也快要嫁人了嗎?以后你相公會疼你,現在著急個啥呢!” 二妞坐起來,隨手扯了根草,放在嘴里嚼著草根,“唉,誰知道以后會是啥樣呢,不過呢,我也知足了,幸好我沒有一個像鄭玉那樣的老爹,否則我還不如撞墻死了呢!” “鄭玉?鄭玉是誰?”麥芽沒聽這名字,好像也不是榆樹村的人吧。 二妞一向講話很直,也不懂得遮遮掩掩,既然麥芽問了,她便興致勃勃的跟她講了。 鄭玉是林翠的表姐,前些天因為逃婚從家里出來了,跑到林翠家住了幾天,她不光自己逃婚,也跟著她娘一塊逃。 聽說她的親事,是她老爹給私自定下的,對方是同村的一個鰥夫,老婆死了好些年,平日里跟鄭玉她爹,稱兄道弟。哪知道那個鄭老頭一次酒后胡言亂語,竟說要把女兒嫁給人家。那老鰥夫自然是高興壞了,平白無故得了個黃花大閨女,他怕鄭老頭不認賬,還乘著他酒醉,騙他立了文書。 這下可不就遭了嘛,白紙黑字,哪里能抵賴的了?對方又威脅說,要是他敢不認賬,就去官府告他。鄭老頭也是個膽小怕事之人,而且他家女娃也多,上面幾個都嫁了人,家里還留下兩個小的,他也愁的很,哪里搞那些個嫁妝,嫁女兒。那老鰥夫,又僅不要嫁妝,還給他不少的彩禮。 于是,鄭老頭一狠心,便同意了這門婚事。 他同意了,可全家人反對啊,鄭玉更是連想死的心都有,一想到那老鰥夫,滿嘴的黃牙,猥瑣的壞笑,以及身上叫人作嘔的臭氣,她是寧死也不肯嫁的,這才逃到林翠家躲了幾天,她娘也跟著一并逃來了。 麥芽心下了然,原來那天讓林翠神色不定的就是這事。 二妞邊講邊生氣,把跟前的雜草揪了一空,“你說說看,天底下還有這樣做爹的嗎?那種人,就該天打雷劈,把自己的親閨女嫁給個半百糟老頭,他咋能那般狠心呢!”要不是她聽見那女娃子在哭,又逼迫林翠招供,她哪里能知道世間還有這種事。 二妞性格單純,而且在這民風淳樸的小山村,沒見過這樣的事,很正常??甥溠繀s不同,除了內心的憤怒之外,她最多的是冷靜,“你先別光顧著生氣,鄭玉母女都走了嗎?她們是不是回家了?” “我也不曉得,我就聽見那天有人到林家來鬧,然后她們就走了,我問林翠,她也不肯說,唉,女人的命真苦!” 麥芽賞了她一個爆栗,“行了吧,你才多大呀,就女人女人的,叫人聽了,不得笑話死,”她抬眼望了望山坡下的鵝,“哎呀壞了,鵝都跑對面稻田里哩!” 二妞也瞧見了,慌慌張張的站起來,拿了竹竿,就往下奔,“我的媽哎,他家的稻子可不能吃,麥芽快點,快把鵝趕回來啦!” “哦,這就來了!” 她倆奔下山坡,因為坡底是小溝,周圍的地,都濕的很,稍不留神就踩進水坑里了。 等她倆跑過去時,二十幾只鵝,都在稻田里叨稻子吃,瞧那模樣,吃的還挺開心。 二妞也顧不上鞋濕了,沖過去趕鵝。麥芽動作沒她快,只得在后面緊追,她很好奇,誰能把二妞嚇成這副模樣哩! 下坡路不好走,她也不敢跑的太快,就怕剎不住車,再沖下去。 等到追上時,二妞已經把鵝從稻田里趕出來了,正在往坡地這邊趕,即使她倆足夠快,但還是遲了,被人逮個正著,這人不是別人,居然是元青的大嫂,李元青的老婆。她也趕著鴨子,往稻田這邊來。 現在田里還有積水,等著積水放干,稻子就能割了。有積水,就能放鴨子,讓鴨子在稻谷間穿來穿去,既能肥地,又能讓鴨子吃飽,因為這田里泥鰍小蝦多的很。 何秀穿著一身藍碎花短裙,腰上系了個圍裙,肩上扛了根細竹竿,那竹竿頂上還系了塊破布,不得不說,何秀這腰身一點都不像生過兩個娃的女人,這小腰細的,跟大姑娘似的。 她一眼就瞧見二妞正在往處面趕鵝,急的扔上竹竿,跑到那處被吃掉的稻田跟前一看,那個臉色唰就變了,剛才還是風韻猶存的美少婦,這會瞬間就變的兇神惡煞。 “黃二妞,你眼睛長腦袋上啦,這里是稻田,不是你放鵝的地方,這么大個女娃,連個鵝都放不好,你腦袋讓驢踢啦!” 這一通罵的,直叫麥芽看傻了眼,娘哎,她的嘴巴也夠毒的。 二妞已經把鵝重新趕到坡底小溝去了,一聽她罵的這樣難聽,氣不打一處來,她也不是個軟柿子,當下轉過身,回罵道:“我腦袋沒讓驢踢,不就吃了你幾棵稻子,你至于這么大驚小怪嗎?它們是牲口,你是人,你還跟它們一般見識呢!”二妞這嘴比何秀也差不到哪去,一點都不輸給她。麥芽瞧著二妞的架勢,就是跟人打架都是一把好手,這死丫頭還用得著擔心以后嫁人了會被欺負嗎?她不欺負人家就不錯了。 何秀瞪著眼,擄起袖子,氣的頭頂要冒煙,這是在罵她是牲口呢,“你個丫頭片子,你吃火藥啦,居然也敢跟我這么說話,還敢說我大驚小怪,敢情吃的不是我家稻子,好啊,既然你說我大驚小怪,那明兒我就到你家地里去割幾捆稻子回來,看你有啥話說!” 二妞心里憋屈,正愁著沒處撒火呢,她自己撞上來了,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你要敢割我家稻谷,我明兒天天在你家地里放鵝,我白天放,晚上放,放到你家稻子吃完為止,呸!你過來干嘛,想打架???誰怕誰?” “老娘今天就要好好教訓你,死丫頭!” 眼見何秀沖過來,白嫩的手上來就要扇二妞巴掌,麥芽眼明手快,一把拉開二妞,結果何秀撲的勁頭有些大,一頭栽進泥溝里,嚇的旁邊幾只大白鵝拍著翅膀四下奔逃。 其實二妞本來是準備沖上去跟她干架的。何秀剛嫁到榆樹村那會,也是個半大的女娃,那會二妞也快十歲了,何秀初做人妻,以前的脾氣一點都沒有收斂,常因為些小事,跟村里人鬧騰,經常把人家氣的半死,有一回,鬧到黃氏頭上,黃氏性子軟,沒敢跟她計較,可二妞是個暴脾氣啊,知道娘親受了欺負,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過,氣沖沖的拎著棍子就沖到李元木家去了,一見面,兩人就掐在一起,別看二妞人小,可人家力氣大,即使何秀大她幾歲,也愣是沒干過。 等到李元青聞訊起來拉架時,何秀已經被打的鼻青臉腫,當然了,二妞也不是一點傷都沒有。打那之后,她倆就屬于不能碰面型的,一見面就得掐。后來何秀生了娃,也很少出門了,這才消停了些日子。 這回又叫她倆碰上了,那還不是火星撞地球,炸翻天了! 二妞瞧見何秀跌了個狗吃屎,笑的前俯后仰,“你倒霉,活該,誰叫你手欠,想打我來著,這下快活了吧?那鵝屎拌的泥巴好吃不?” 麥芽瞪了她一眼,“別說了,你還想火上加油呢!”她跑過去,想把何秀扶起來的。還沒到跟前,何秀就自己爬起來了。那臉上果然都糊滿了泥巴,頭發也亂了,身上的衣服也臟了,啥形象也沒了。 “你,你們合起伙來欺負我???黃二妞,我今天跟你沒完,還有你!”何秀突然一指,指向麥芽,咬牙切齒的罵道:“田麥芽,你倆一伙的哈!就你,也別指望嫁給李元青,我呸!以后你敢進李家門試試,我非掀了你家屋頂不可!”她罵不過癮,撲不去就跟二妞干起架來。 這回是真打上了,兩人胳膊掐胳膊,跟斗牛似的,誰也不退。 麥芽活了兩世,就是不喜歡跟人打架,她也不去打架,看著怪森人的。 眼見她倆掐在一起,她只得硬著頭皮沖上去,想把她倆拉開,怎耐她倆力氣都比她大,拉了半天,也沒拉開。 何秀更狠,伸手就要去抓二妞的臉,“死丫頭,看不剝你的皮,抓死你!” 二妞兩只手沒空出來,眼見何秀的手伸過來,她抬腳就往何秀的腳上死跺了一腳。 “哎喲,我的腳哎,疼死了,”何秀松開兩手,抱著腳,跳了幾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眼淚汪汪的。 二妞啐了她一口,雙手掐腰,耍橫道:“你再敢拉我的臉,看我不拿刀把你手剁嘍,跟我打架,你還差了點,呸呸!” 說完,拉著麥芽,就跑去趕鵝,把何秀丟原地。 何秀怕是真被踩的不輕,等她倆趕著鵝往家走時,何秀才一步三瘸的從地上爬起來,眼見她們跑了,她捏著嗓門,吼道:“黃二妞,你給我等著,這事咱倆沒完,今兒我要是不鬧你的家雞犬不寧,我就不叫何秀,哼!” 二妞站在坡頂上,插著腰沖她哈哈大笑。 可等往回走的時候,她突然就不說話了,沉默了會,猛的抓住麥芽的手,苦著臉道:“那個,我今晚去你家睡成嗎?我把鵝也趕去,就一晚,成嗎?” 麥芽盯著她看了一會,噗嗤笑了,“喲,你剛才不還是挺能的嗎?又是干架,又是要剁人手的,我還以為你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頭呢,原來你這女魔頭也有怕的時候呀,怎么,你是怕她找你后賬,還是怕你娘打你屁股?” 二妞被講的不好意思了,“哎呀,我怕她干什么,她哪里值得我怕了,我是怕我娘,她膽子小,要是何秀跑到我家去鬧,她指定不肯饒了我,反正我不管,剛才我打架的時候,你也在場,這事啊,就有你一半,再說了,你家鵝沒吃她家的稻子嗎?所以這事不能我一個人扛,咱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說對吧?” 麥芽笑道:“你呀,真是個惹禍精,好吧,那我就大發善心的收留你一晚,不過,這得先經過你娘同意才行?!备绺缭诩?,二妞還未出閣,要是人家家里規矩嚴的,只怕會說閑話。 一聽說要找黃氏,二妞緊張了。麥芽安慰她,等會回去跟田氏商量下,沒事的,就是吵吵架而已,能鬧到多大! 事實證明,她的想法過于簡單了,或者說,她并不真的了解何秀是個什么樣的人。 回到家,田氏正在菜園子砍黃豆秧,聽見趕鵝的聲音,從菜園子伸出頭,“芽子,你這鵝趕到哪放去了,這么晚才回來,”她再打眼一瞧,咦?這鵝怎么多了。 ☆、第82章 智斗何秀 二妞笑嘻嘻的跟著麥芽走進院子,“田嬸,是我??!” 田氏笑著招呼她,“是二妞來啦,快進屋里坐,”說完,她又彎下身子砍黃豆秧。 麥芽沖二妞意有所指的笑了笑,大聲對田氏道:“娘,二妞晚上在我們家吃飯,她家鵝先跟我家的關在一起,”不等田氏答話,她便把兩家鵝一并趕進籠了。冬生蓋的鵝籠,為了以后能多養鵝,這鵝籠便蓋的很大,想不到今兒派上用場了。 田氏奇怪道:“那鵝趕在一起,不好分,等會晚了,就更分不開了,二妞啊,你不如先把鵝趕回去再來吃飯,我們等你吃飯就是了,麥芽剛回來,也還沒燒飯呢!” 二妞也不好應話,麥芽本來也沒打算瞞田氏,便一五一十的把二妞跟何秀打架的事跟她說了。 原以為田氏反應一定會很大,但沒想到,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并沒有嚷嚷起來,過了會,忽然又想起來,急忙問二妞,“你跟她打架,誰贏了?” 麥芽傻呆了,她娘還真是語出驚人,居然這樣問。 二妞本來還有些緊張的,不過看見田氏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還很有興趣的問她打架的事,便將所有顧慮都拋到腦后,跑到菜園子邊,興致勃勃的跟田氏講起經過。 麥芽又嘆氣,又搖頭,也不曉得她娘是怎么想的。 關好了鵝,她又拿了掃帚跟鐵锨,從土灶邊鏟了炭灰,把地上的鵝糞清理干凈,順手把院子掃了一遍,然后又去看了看鹵鍋里的鹵rou,用筷子插進去,試試爛了沒有。 等忙完這些,便打了盆水,喊來二妞一塊洗手洗臉。 二妞肚子餓的咕咕叫,邊洗臉,邊問她今晚上要吃啥。 麥芽心想,這丫頭真是既來之,則安之,剛剛還擔心的跟什么似的,一轉眼就惦記起吃的來。 “晚上給你做南瓜餅吃,等下我哥回來,看擱在溪溝里的竹網有沒有撈到魚,要是有,晚上再給你做魚湯喝,這樣行了嗎?” 二妞樂的不行,哪里會說不行,催她道:“那你趕緊做吧,有啥需要我幫忙的,只管開口,不用把我當客人哦!” 既然她開口了,麥芽也不跟她客氣,回廚房舀了半盆紅豆,遞給她,“喏,你把這個撿干凈,洗好了再送到廚房來?!?/br> 二妞爽快的道:“行啊,這事簡單!” “那你在這兒慢慢撿,我去挑個大南瓜出來!” 二妞手上忙乎著,嘴上還不得閑,“你要糊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