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謝霄剛欲開口,卻又見今夏豎起第二根手指頭。 “二則,今夜來此地,是頭兒與你爹爹的情分,他生怕你們吃虧,頂著風險來通告一聲。若是被陸的追究起來,可沒什么好果子吃。我們當差和你們跑江湖一樣,為得也是混口飯吃,這飯碗誰也不想砸了,是不是?” 緊接著,她伸出第三根手指頭。 “三則,陸繹是錦衣衛經歷,我們不過是六扇門的小捕快,他把人關在何處,根本就不會告訴我們!” 楊岳也連忙道:“我們是真的不知道,下船時揚州此地的提刑按察使司有人來接,把那套生辰綱和沙修竹都帶走了?!?/br> “提刑按察使司?” 謝霄看向上官曦。 上官曦微皺了眉:“提刑按察使司是錦衣衛自己的地盤,牢獄也與揚州大牢分開,他們抓人刑訊,也從不經過司法衙門?!?/br> 謝霄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 此時有家仆進來。 “少幫主,老爺讓您過去?!?/br> 謝霄怔了怔,沒多猶豫,起身便往暖閣行去。 暖閣內。 謝霄剛進門,就看見謝百里沉著臉坐在暖榻上。 “跪下!” 謝霄老老實實地跪下。 “你楊叔說你上官船劫囚,還與陸繹交了手,可是真的?” 謝霄望了眼一旁的楊程萬,點頭。 謝百里面上無甚表情,上前就給了他重重的一記耳光。謝霄半邊臉立時高高腫起來,身子直挺挺地跪著,連晃都未晃一下,更不消說躲避。 “你可知道陸繹是什么人?你竟然和他動手!” 謝霄悶不吭聲。 三年不見,這孩子還是和從前一般倔強,做錯事也好,被冤枉也好,總是一聲不吭地由他打罵,不屑辯解半句。謝百里原本還想再反手給他一巴掌,看著他紅腫的臉,心下沒由來地一軟,竟下不去手。 “可受傷了?”他粗聲粗氣問道。 聽到爹爹的語氣,謝霄詫異地抬眼看向他,片刻后搖頭:“一點皮外傷而已,不礙事?!?/br> “你楊叔特地走這遭,就是為了你的事?!敝x百里復坐下來,“陸繹是當今錦衣衛指揮使陸炳之子,他可不是好惹的。如今他就在揚州,我今晚就安排船送你走,先去蘇州白虎堂避一避,等過了這陣風聲,我再讓人接你回來?!?/br> 楊程萬點頭道:“為今之計,也只能先這樣?!?/br> “我不能走!”謝霄梗著脖子道,“沙大哥還被關在提刑按察使司,他此番是被我連累,我……” “你……你居然還想著劫囚?!” 謝百里原本壓制住的怒氣又起,瞪著他。 楊程萬也搖頭道:“提刑按察使司里面的牢獄與尋常牢獄不同,多數在地下,還有水牢,看守嚴密,我勸賢侄你不要冒這個險?!?/br> “聽見了嗎?你還嫌給我惹的禍不夠多么!” 謝霄只是悶不吭聲。 “聽見了沒有!”謝百里急了。 “爹!”謝霄也急了,“沙大哥此番劫取生辰綱,全是我的主意,他如今身陷囹圄,我豈能坐視不理!” 回答他的又是一記清脆的耳光。 “謝兄息怒!”楊程萬連忙攔住,又勸謝霄,“眼下陸繹在查修河款一案,沙修竹應該是暫時無礙,可從長計議?!?/br> 謝百里搖頭嘆氣道:“此番多謝哥哥特地來報訊,否則不知道這個孽子還會闖出什么禍來?!?/br> “你我兄弟,這些客套就不必多說了?!睏畛倘f道,“陸繹雖年少,行事卻城府極深,難以揣測,絕不亞于陸炳,你們絕不可輕舉妄動?!?/br> 謝百里點頭。 “我不宜在此地久留,就此告辭。若是事情有變化,我會想法子通知你?!?/br> 楊程萬起身告辭,謝百里也知他為難之處,不再相留。 一行人回到官驛之后,從驛丞處得知陸繹還有劉相左都還未回來,楊岳的神色頓時輕松不少。 “意料之中?!苯裣幕沃X袋道,“詩上怎么說的,揚州城內那可是‘處處青樓夜夜歌’。揚州知府今夜宴請他們,必定是美女環繞,香風襲人。劉大人也就罷了,陸大人正值血氣方剛之年。他是錦衣衛,又不是東廠的人,免不了心旌搖曳,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東廠皆是宦官,對于女色自然不能與常人同論。 “夏兒,姑娘家別凈胡說?!?/br> 楊程萬喝住她。 今夏迅速做出一臉正色:“啟稟頭兒,我只是根據已知事實,略加推測而已,不是胡說?!?/br> “這種口舌,不說也罷?!?/br> 楊程萬戳了下她腦袋,今夏乖乖受著,沒敢再回嘴。 “爹,您回房歇著,我去給您燒洗腳水?!睏钤来虿淼?。 楊程萬點點頭,一瘸一拐地往后頭廂房行去;楊岳則快步往灶間去燒水。身為小吏,自然是使喚不動官驛中的驛丞,什么事都需得自己動手。 剩下今夏一人在院中,因時候尚早,了無睡意,也不急著回房。 她信步踱了踱,便繞到官驛后頭的水塘邊,塘中倒映著一彎月亮,月甚亮,連帶著一池水都是閃閃發光的。水面上浮著幾朵嬌小玲瓏的睡蓮,片片花瓣精致地像是用上好玉石雕琢出來的一般。 她背著手,自言自語地嘆道:“怪道人說‘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這揚州的月亮還真是比京城的月亮要亮些?!?/br> 話音剛落,便聽見有人在身后淡淡道: “這般月色,辜負了豈不有些可惜?!?/br> ☆、第十九章 清冷的嗓音,熟悉異常,今夏怔了一怔,迅速回過神來,轉身垂目低首做恭敬狀:“經歷大人,您這么早就回來了?!毙闹邪蛋掂止?,此人某非是屬貓的,怎得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陸繹注視她片刻,淡淡問道:“早么?那么你以為我此時應該在何處?” 鼻端已聞到他衣袍上沾染的淡淡酒味,今夏抬頭,恭敬謙卑地干笑道:“大人行蹤,卑職豈敢妄加揣測?!?/br> “我未在紅綃帳底,你很失望么?”陸繹微微挑眉。 該死!他果然聽到她前面的話。 “……大人,您真是愛說笑,哈……哈哈……”今夏僵笑著,微不可見地退后幾步,隨時準備開溜,“天色已晚,卑職就不打擾大人賞月,先行告退?!?/br> “不急,既然月色正好,就不要浪費?!?/br> “???” “隨我去查案?!标懤[轉身就行。 “大半夜的,查什么……”今夏深吸口氣,記起頭兒的交代,對陸繹絕不可失恭敬,“陸大人,有句話卑職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br> “卑職身為捕快,但怎么說也是女兒身,這個……三更半夜,我自然很愿意隨大人查案,可畢竟孤男寡女,只怕對大人的清譽有損?!?/br> 陸繹停住腳步,側了身看她,后者雙目飽含誠意地將他望著。 “也罷?!逼讨?,他出乎意料地讓步了。 未料到這招這么好使,今夏倒是楞了下,隨即喜滋滋地拱手道:“那卑職告退?!闭f罷,她抬腳就走。 “看來,只好請楊捕頭隨我走一趟?!标懤[也不攔她,只在她身后平和敘述道。 這下輪到今夏停住腳步:頭兒眼下腿疾發作,走路尚且不便,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如何能大半夜再跟著他查案??扇羰撬_口,頭兒也沒法子回絕。 這廝著實可惡!她惱怒地想著。 她立時轉過身來,低首垂目作恭敬狀:“大人不嫌棄的話,還是卑職去吧?!?/br> “孤男寡女,不太好吧?”陸繹風輕云淡道,“有損我清譽啊?!?/br> “嘿嘿,方才是卑職的頑笑話,大人千萬莫放心上?!苯裣囊е栏?,說著口不對心的話,“既是為朝廷辦事,就沒有男女之別。大人正氣凜然,一看便知是坐懷不亂的真君子,絕對沒有人敢說閑話?!?/br> “我沒記錯的話,一炷香之前,你剛剛說我血氣方剛,免不了心旌搖曳,不知身在何處?”陸繹淡淡道。 今夏呆楞片刻,只能咬緊牙關,硬撐到底,干笑道:“……大人您真愛說笑,您怎么可能是那種人呢,肯定是聽錯了!” “我確實不是什么坐懷不亂之人?!标懤[斜睇她,“只不過像你這樣的,我沒胃口?!?/br> “……” 陸繹眼看著她半隱在衣袖中的手緊攥成拳,翩然轉身,語氣冷漠道:“還不走?!?/br> 今夏狠狠跟上。 出了官驛,向左轉,再拐入一條靜謐的小巷。 今夏行在陸繹身后,狐疑地看著四周,不明白深夜至此究竟所為何事。 在一扇斑駁的黑漆木門前,陸繹停住腳步,往四周張望了下:“應該是這里了?!?/br> “這是哪家宅院的角門吧?”今夏借著月光,看門上的銅環,上面附著層薄薄的灰綠銅銹,“……這里不常有人走動?!?/br> 尚在說話間,便見衣抉輕旋,陸繹已躍上高墻。 今夏仰頭,看見月光勾勒出他俊挺的側顏,與平日冷冰冰的模樣有些許不同。 “上來!” 今夏怔了怔,清清嗓子,仰著頭勸道:“大人,咱們是官家,這等偷偷摸摸私闖宅院的宵小行徑還是不做的好?!?/br> 陸繹有點不耐煩:“這里是周顯已生前所住之處?!?/br> “哦……”今夏恍然大悟,卻不動彈,接著道,“那不如等到明日,待朗朗乾坤……” “你是不是輕功太差,上不來?”他直截了當地打斷她。 今夏解釋道:“……卑職輕功其實不差,只是這墻高了那么一點點而已?!?/br> 他忍無可忍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想再理會她,轉身悄然無聲地躍入墻內,周圍復被寂靜籠罩。今夏豎起耳朵,等了片刻,除了間或著兩聲蟲鳴,沒再聽到其他動靜,估摸著陸繹嫌她太沒用,干脆把她撇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