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說罷趁著劉冀尚未反應之時,他竟飛快的爬起身,猛然朝劉珩身前的長幾撞去! “不——” 劉冀面色驟然一變,可他喉中的聲音還未吼出,只聽“砰”的一聲,玉琯重重的撞在長幾邊緣,濺起的鮮血噴落在幾面,甚至有幾滴濺在劉冀目瞪口呆的面容上。 “玉琯!” 劉冀起身,玉琯已然癱軟在地,前額一片血rou模糊,雙目緊閉,生死不知,他當即喚人傳醫。 玉琯與其他孌童不同,是在他身下雌伏的第一人,即便此時劉冀對秦四郎心生愛慕,可對玉琯,心中多少仍存有幾分薄情,故而,才容忍不得一絲背叛。 沒想到,平日溫婉如水的玉琯,性子竟會剛烈至此,一時間,劉冀心中的疑云,盡數消散,余下的僅是對玉琯的憐惜。 折騰至入夜,得知玉琯終是得以保住一命,劉冀心中略松了口氣,然而對劉珩的恨卻又加重了一分。 這**,未能安眠之人,并非少數。 崔莞輾轉反側,直至天色微明,方迷迷糊糊睡下,再一睜眼,已是日上三竿,半夏服侍她梳洗,又用過午膳后,守門的侍婢便匆匆來報:“姑子,有客到訪?!?/br> 崔莞聞言,眉尖若蹙,昨日來了一個華灼,今日又會是誰?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上門相求只為情(上) 秋高氣爽,崔莞讓半夏將席幾擺在寬敞的屋檐之下,裹著一絲草木清香的和風迎面撲來,好似能拂去人心中的煩悶一般,崔莞蹙起的眉宇漸漸平和而下,便是看清上門來客,也僅是微微一訝,并無過多動容。 “故人來訪,你仍是這般冷冰冰的模樣,不謂失儀也?”來人倒也不拘謹,自顧行到崔莞面前,退履上席,款款而坐。 “既見君子,云胡不夷,只是你可敢言,自為君子?”崔莞慢條斯理地拎起瓷壺,斟了一盞茶,向前輕輕一推,道:“不過,確實是許久不見了,百里無崖?!?/br> “莫約有二載有余?!卑倮餆o崖的目光隨意掃過身前的茶盞,繼而移向崔莞平靜的面容,仔細打量了兩眼,感慨的道:“倒似換了一個模樣?!?/br> 誠然,當初這小姑子來尋他時,雖以帷帽遮掩面容,但秦氏別院中的一番出手救治,他自是看清了那布滿傷痕,猙獰駭人的臉,而臨行前留下凝雪霜,他就曾臆測,這小姑子的容貌必定不俗。 果不其然,前日劉珩喚他前來救人,他一眼便認出了帳中之人,正是崔莞,然而當時隔著一層薄紗,難免有些朦朧,今日再一見,才算真正看清了這小姑子的相貌。 “容貌不過皮表,本心若不變,換一個模樣又如何?”仿佛看出百里無崖心中所想,崔莞擱下瓷壺,端盞輕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湯,輕聲言道。 “說的也是?!卑倮餆o崖頷首應和,接著又意有所指的道:“不過無鹽換妖嬈,難免令人側目?!?/br> “即便側目也不當在此時?!贝掭付⒅倮餆o崖,直截了當的道:“前日我身上的媚藥乃是你出手所解?!?/br> 換而言之,便是就算百里無崖為她容貌所驚,也應是在前日,而非今日。再者,以百里無崖這等智多而近妖的人物,又得雍城第一美人的青睞,豈會無故為旁的女子側目? 由此可見,百里無涯此言,定有所指之處,她一語道破,為的便是占據上風,以免不知不覺又叫人暗中算計。 清脆的聲音中不含半分疑惑,百里無崖沉默不言,經過當初雍城一事,他早已知曉眼前這小姑子機敏聰慧,心思玲瓏,不似普通姑子那般簡單,可再一次交鋒,他方察覺,自己仍是低估了這年幼心蒼的姑子。 “你今日上門,并非只為訪我這一面之緣的故友而來罷?”若不然何以一入門便費心讓她親口言出相救之事? “若我說是,當如何?若不是,又當如何?”百里無崖揚了揚眉,這二載得與心上人相知相守,他的性情顯然多了一絲豁然,不似原先那般沉悶。 崔莞垂眸望著茶湯中兩片悠然飄動的碧葉,淡淡說道:“若為訪友,人得見,話得言,茶得飲,此時主乏客歸,不送?!?/br> 竟是明晃晃的逐客令,百里無涯啞然失笑,“這性子,果真是半分都沒變?!?/br> 笑過之后,他自袖中取出一張方子,抬眼望向候在不遠處的半夏,“按此方,三碗清泉熬成一碗,飲下之后,體內余毒可解?!?/br> 百里無涯雖是看著半夏,話卻是對崔莞而言。 半夏自是認得這位殿下頗為倚重的神醫,對他的吩咐,也不敢多做耽擱,接過方子便行禮退去,前往廚下煎藥。 直至半夏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百里無涯才斂回目光,可這一抬眼,便對上了崔莞似笑非笑的眸子,當下心中一突,這頗為相似的通透眸光,讓他險些以為眼前坐著的人,是劉珩。 “我來尋你,確有要事?!卑倮餆o涯極快的掩下眼底的怔然,沉聲說道:“且此事除你之外,我已尋不到合適之人相求?!?/br> 話到此,他抬起頭,臉上一片誠懇,道:“事成之后我愿不計立場,竭盡全力為你出手三次?!?/br> 言下之意,便是三次之內,哪怕崔莞讓他出手救治的人,乃百里一族的死敵,他亦會聽從,盡力。 無人比崔莞更加清楚,這意味著何等的機遇,就好比體弱多病的今上,若是被她所舉薦的百里無涯治愈,富貴榮華,唾手可得,上一世的曾信,不正是以此步上青云之路么? 目光掠過百里無涯篤定的神色,崔莞忽的笑了,“是他讓你來的罷?!?/br> 旁的不說,此處是劉珩的密宅,若無他的首肯,縱然百里無涯同為劉珩手底之人,也難這般如入無人之境。 況且,比起她這么一個宛若無根浮萍的姑子,但凡是人,應該都會挑選權勢滔天的太子殿下相助。 聞言,百里無涯心中輕駭,面容上卻是一片適時的茫然,“誰?” 崔莞輕輕晃著手中的茶盞,并未接話,轉而言道:“當年在雍城,劉珩尋你,是在我出現之前,還是之后?” 百里無涯垂首飲茶,眼底精光連連閃動,然而再抬頭時,臉上沉色容盡收,平靜的道:“之后,與你一別,我返回春風樓,瑤兒已被人贖身?!?/br> “是劉珩?!贝掭傅暯拥?,今日百里無崖出現在此處,已是不爭的事實。 “不錯?!卑倮餆o涯點頭,索性坦然言道:“不但是殿下命人為瑤兒贖身,還尋到了阿琳,而且當日提前尋上門,解去你與秦四郎所中的媚生香,為你醫治容貌,留下凝雪霜……樁樁件件,均是依殿下所言?!?/br> 即便早有猜想,眼下親耳聽聞百里無崖所述,崔莞依然覺得心中滋味復雜難言,從一開始,劉珩便在暗中謀算,雍城也好,齊郡也罷,意外連連,迫使她一步一步行到如今的境地。 她當怨,可此時雖覺得心堵,卻無一絲忿恨,甚至心底泛著一絲說不出的釋然。 “今日我來此,是殿下之命,卻也是我親自所求?!?/br> 百里無涯一直留意著崔莞的神情變化,趁此,他突然抬手,深深一揖,咬牙說道:“求你出手,救一個人?!?/br> 沒想到,他真是有事相求,崔莞原以為,這不過是百里無涯隨意尋的一個緣由。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上門相求只為情(下) 祝大家六一快樂! 崔莞微微側身,避開百里無崖的揖禮,“你想救人,當尋的是殿下,而非我這么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姑子?!?/br> 百里無涯的身子略僵,他慢慢收手抬頭,無奈的看著崔莞平靜得不見一絲漣漪的神情,嘆道:“誆你一回,竟這般難?” 他一入門,便刻意邊誘著崔莞邊露出破綻,令她有所察覺,而后再將過往之事坦言而出,最終再開口相求。原以為事雖無十分把握,也有七分可成,沒想到仍是被這小姑子看穿。 崔莞并未答話,捧著茶盞,慢慢飲著已有些微涼的茶湯,經過秦四郎與華灼,她若再被百里無涯算計,那便不是遲鈍,而是愚不可及。 百里無涯深深的凝視著崔莞,似乎在心中衡量據實以告的利弊。 氣氛一下沉寂下來。 “瑤兒即將臨盆?!背聊腠?,百里無涯終抬起頭,眼中一片決然,“但她如今的心緒極為不穩,若不能解決此事,只怕……” 事關云瑤,崔莞秀眉不由一蹙,悠然的神色也稍稍斂下幾分,“與云瑤何干?” “此事怪我?!卑倮餆o涯苦笑,“數月前,我曾陪瑤兒去過建康,恰逢二皇子車架經過,瑤兒便發現,二皇子的侍從中,竟有一人與當年一同被賣的胞弟極為相似?!?/br> 二皇子身旁的侍從?崔莞蹙起的眉頭慢慢擰緊,一個普通的侍從,還不足以令百里無涯這般手足無措罷? “我曾暗中打探一番,方得知那侍從是二皇子的貼身之人,名喚玉琯?!?/br> 自從追隨劉珩,百里無崖并未隱姓埋名,而是堂而皇之的游走在世家之間,以自身醫術為手段,交好不少舉足輕重的世家郎君,這是劉珩的謀劃,意在明暗同行,雙管齊下。 因此,他借著與這些世家郎君的交情,打探一些無足輕重的消息,仍是游刃有余。 畢竟二皇子好男風,私底下眾人皆知,而玉琯這等常年伴在二皇子身旁的孌童,也不似那傳聞中被護得密不透風的梵公子,只稍隨意一問便能得知。 “既然如此,你更應該去尋殿下?!贝掭嘎犓@么說,挑了挑眉毛,淡淡的道。 以劉珩對百里無崖的器重,開口向劉冀要一名侍從,也不是難如登天之事,況且劉冀要是得知此事,非但不阻攔,反而還會興高采烈的將人雙手奉上。 能在劉珩身旁光明正大的安插一枚棋子,何樂不為? “若是這般簡單,今日也不會由此一遭了?!卑倮餆o涯搖了搖頭,面容沉凝如水,猶豫片刻,才以二人得聞的低聲說道:“這玉琯,是殿下送到劉冀身旁的人?!?/br> 竟是劉珩的人? 崔莞眉心一跳,怪不得百里無崖略過劉珩,聽他所言,這名喚玉琯的少年,應該頗得劉冀的**愛,劉珩自是不會毀去這步來之不易的暗棋。 只是……“你怎會知曉玉琯的底細?” 百里無涯眼底閃過一絲晦澀,“這你就不必細問了?!?/br> 崔莞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擱置在幾面上,果真沒追問,而是微微一笑,道:“你來尋我,也無濟于事,莫非,你以為單憑我一人,便可沖入皇子府將人救出不成?” 見話頭終于被引到期許之處,百里無涯沉凝的眉目一松,出口的話卻愈發謹慎,“我并非求你此時便將玉琯救出,而是有朝一日,殿下事成之后,還望你能保玉琯一命?!?/br> 鳥盡弓藏,無人比百里氏更清楚這四字的含義,當年百里一族,便是先帝手中的良弓。 似玉琯這等孌童,一開始便為棄子之用,擺在他眼前的,無非兩條路,一便是被劉冀察覺出底細,受盡折磨而死;二則是新帝繼位之后,與敗寇一同被誅。 “為何是我?”崔莞的神情,靜得好似無波的寒潭。 “直覺使然?!卑倮餆o崖搖頭,未多言,而是直接說道:“我知此事甚難抉擇,三日之后,我再來?!?/br> 話罷,他起身甩袖,緩步離去。 有些事,他可言,有些事,他卻一字都不得說出口,無論是這小姑子的身世,還是殿下的心思,都不應當由他口中傳出。 山間的氣候多變,方才還是秋陽明媚的大好天氣,百里無涯走后不久,一場綿綿細雨飄灑而下,籠在青山碧野間,如絲如絹,如煙如霧,別有一番入畫景致。 崔莞本就坐在檐下,山風一拂,細雨靡靡落在身上,一陣泌心的涼,喚醒了她眼底的茫然。 百里無涯的心思,她猜不透,于情于理,此事都不應交予她??! “姑子?!卑胂亩酥鴦偧搴玫乃幹祷卦褐?,卻見崔莞神情呆怔的坐在檐下,身上裙裳被連綿的秋雨浸濕了一大片,不由急急呼道:“落雨了,姑子怎么不避?身子才好了些,仔細又受涼?!?/br> 耳旁聽著半夏的咋呼,崔莞眼睫動了動,含笑不語,不過仍是依言起身,隨著她一同回屋更衣飲藥。 這場秋雨淅淅瀝瀝落到傍晚,方漸漸止住,一輛馬車緩緩駛入沐園,車廂中闔目沉思,一臉疲憊的人,正是數日不歸的秦四郎。 當日他離開宅院后不久,便被劉冀差人請到沐園中,石城出了一些紛亂,須得盡快處理妥當,而寒門分散于石城中的勢力,均是由他親手布置,也唯有他最為清楚石城的形勢。 故而,前往石城之人,非他莫屬。 原以為,匆忙離去也好,至少可沉下心,思量往后該如何面對崔莞,豈料這一去,竟讓他失了最重要的人。 石城離建康不遠,一來一回只需兩日,可當秦四郎收到箋青傳來的密信,匆匆趕回建康時,已然晚了。 秦四郎雖心急如焚,卻未輕舉妄動,他深知劉冀的脾性,一旦cao之過急,傷的便是崔莞。 靜待**,天明之后,大致了解目前朝中動向,以及劉冀處境的秦四郎方前往沐園。 一番不著痕跡的旁敲側擊,他便知曉崔莞安然脫身一事,同時也得知,救走崔莞的人,正是劉珩。 秦四郎揉了揉隱隱泛疼的眉心,緩緩睜開的雙眸中一片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