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姜冕一臉欣然遇敵手的表情,望著該男子,繼而轉頭向官差:“報告大人,孩子跟在下長得不像這件事,在下覺得應該由在下回家質問一下娘子。販賣禁藥一事,在下十分冤枉,遇仙丹胡僧藥相思引七夜郎之類,在下委實聞所未聞?!?/br> 黑臉官差略思忖:“此話當真?” “在下可向當今圣上發誓?!?/br> 黑臉官差相信了他。 復仇而失敗的男子十分咬牙切齒,那位妙香姑娘愈發笑靨如花,花枝亂顫。 官差一回頭,猛然見上封又被毀的房門前的我,遙指我道:“那小孩,刑部封條不得亂碰,快快松手……” 我沒有放手,順著垂耷下來的趨勢,往下再撕了一段,“我爹方才撕得比我好呢?!?/br> 眾人頓時將預備消失的姜冕望住,刑部官差佩刀齊齊拔出:“撕毀官封,藐視王法,還不束手就擒!” 姜冕瞬間便被官差們圍住,也只好束手就擒了,“大人,那孩子興許真不是在下親生的,才這般坑他爹?!?/br> 復仇失敗又復成功的男子歡然大悅:“大人,我就說此人疑點重重,請一定嚴審此人,為民除害??!” 妙香姑娘橫了他一眼,略擔憂地目送秋波與階下囚姜冕。 刑部官差拘了嫌犯,滿載而歸。我亦掏出扇子,壓到半張臉上,含蓄溫婉地笑了。 姜冕于官差們的左右擁簇中回頭央求:“各位大人,請順便將在下那不孝子帶上吧,免得走失了這心肝寶貝,在下娘子跟在下沒完?!?/br> “少廢話,一起帶上!” 我欣然跟去了刑部。 直接被投進了刑部大獄。 青石壘砌的監牢內,幽深晦暗只得以壁上火把照明,每隔十幾步外一支火把,半嵌壁環上,火把之下人影憧憧,仿佛把人魂魄都給拘了。 我挨著姜冕腿邊亦步亦趨,聽他邊走邊與官差聊道:“聽聞刑部尚書早年理想便是致力于打造一座堪與地府媲美的監獄,彪炳史冊,看來尚書理想得以實現了?!?/br> 依舊是黑臉官差將押解進行到底,聞言很是贊同:“算你有見識,我們尚書大人行事手段自然是朝中一絕,像你們這樣觸犯律法的宵小之輩,無不在我們尚書大人的嚴刑峻法前如實交代犯罪事實。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罪行,先來大牢里蹲一陣,在我們尚書大人親手打造的監牢內,一定能讓你提前預習地府氛圍,好生反省你們這蠅營狗茍碌碌無為雞鳴狗盜的一生?!?/br> “唔,大人說得極是。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如大人這般肯定不會拒絕。在下想,既然要反省這雞鳴狗盜的一生,在下希望能挑個靠近重刑犯的方位,譬如財殺情殺仇殺這類,定能受其熏陶感染,痛悔此生?!苯釓乃冗厡⑽叶ㄗ?,扇柄挑開衣襟,自我脖間扯下一塊小型元寶,轉手就贈與了官差。 吏治清明律法嚴明的刑部官差豈會將尋常財物放入眼中,當下便要直接拒絕,途經一只大火把,火光頓時耀亮小元寶,金光四射,燦然生輝,前路盡在元寶光芒下,滿室亮堂。官差愣怔的工夫不妨礙他將金元寶納入袖中,袖內光芒卻也經久不滅。 于是,我們就被安頓在了左邊是滅門案疑犯右邊是連環變態殺手的煞氣寶地。姜冕被牢里地上肆虐的蟲鼠逼到了死角,以扇捂臉道:“元寶兒,你再掏第三個耗子洞,回去就給我抄書加五遍!不,十遍!” 我只好嘆口氣,失望地扔了伸進鼠洞里的稻草根。 姜冕深吸口氣,手里扇子都在顫動,“你再往身后藏幼鼠試試!不準放手里!扔了!也不準放衣服里!拿出來!也不準丟到為師腳邊嗷!你不要過來……” …… 扒著柵欄奄奄一息仍然不忘將抄書加到五十遍無上限的少傅,青絲凌亂神態凄楚,我決定放過他,將他周身附近的小鼠都給收回到鼠洞里去了。 我坐到他身邊,手指戳了戳他心口:“少傅?!?/br> 他轉動著凄然的目光,“穆元寶兒,你欺師滅祖會遭報應的?!?/br> 突然,左邊墻內傳出一聲大笑:“報應?哈哈哈哈!老子給人滅門,他們才是遭了老子的報應!” 右邊墻內響應道:“沒錯,都是他們罪有應得的報應!” 接著,多處鄰居回應,取人性命乃是別人遭的報應,與己無關。唯有對面一處狹小幽暗的牢房內,一個單薄的人影寂然無聲。 姜冕倚在柵欄邊,痛聲道:“可是在下是冤枉的,在下不曾害過人性命,卻遭人誣陷,一身功名盡被剝奪,連累親族坐及上司?!?/br> 有人不屑道:“我呸!落到這處重刑監獄區的就沒有干凈的,做了就做了,誰不是一條漢子,喊冤個鳥,還指望給青天大老爺聽呢?” 眾人附和。對面孤寂的人影忽然動了動,似乎略顯激動。 姜冕將那邊望了望,重振精神,接著喊冤:“在下實在是冤吶!在下不過就看上一個花魁,想替她贖了身,誰知她根本就是玩弄在下一片癡情,在下生氣,與她吵了一頓,可在下當真沒有想過害她性命吶,她莫名死去,在下卻成了殺人兇手,實在是冤吶!” 對面牢內人影終于渾身一震,轉過身來,昏暗光線中可見其衣衫凌亂,蓬頭垢面,難見真容,兩手激動地握住柵欄,不停顫動。 我打開小扇子,腦袋湊到姜冕跟前,低沉道:“看來,那就是舅舅了?!?/br> 姜冕給我腦袋推出去,嫌棄道:“玩過老鼠的離我遠點。這么機靈知道那是舅舅了,你有辦法救他出去?” 我眨眨眼,搖搖頭。 姜冕繼續趴柵欄上喊冤:“在下所犯的案子疑點重重,所以在下相信定會水落石出,還在下一個清白。聽說刑部刑具眾多,但今上早已禁止刑訊逼供,那刑部尚書頂多會將刑具拿出來恐嚇一番,絕不敢將在下屈打成招。何況此案已由圣上過問,只要在下堅持在下是冤枉的,料想他們也不能空口直斷將在下定罪?!?/br> 對面蓬頭垢面的舅舅使勁點頭。 余眾牢友全不信姜冕所說,紛紛報以唾棄。 有一陣急促腳步聲往牢獄深處趕來,姜冕起身整理發絲衣襟,對我道:“準備走了?!?/br> “去哪里?” “刑部食堂?!?/br> 一隊持火把的獄卒涌入,分列兩邊,正道上疾步行來一眾衣冠楚楚的官員,最前頭一位面目黝黑且面無表情,在與他頗為神似又形似的正是那位押解我們入獄的官差指引下,來到我們牢門前。 亮堂火把將我們一照,面目黝黑的官員帶頭跪地,“刑部尚書撒正浩領刑部眾員接迎太子殿下,臣等失職,陷太子殿下入此污穢之所,臣等萬死難辭其咎!” 牢門被打開,獄卒們十分希望我與姜冕快點離開。我想去看看舅舅,被姜冕不動聲色阻止。我只好來看看傳說中的刑部尚書,抬頭看他許久,直看得他一溜汗自額頭滑下,卻依舊是面無表情。 他將一物捧出,雙手間正是我佩戴脖子上的赤金小元寶:“殿下出生所銜之寶,臣等豈敢不識,請殿下速速戴回,以免陛下追究?!?/br> 姜冕從他手里取回,系回我頸間,覆以衣衫,赤金光華頓斂。我有些不解:“你是說,你們都知道這是我的?那他怎么不知道?”我手指黑亮小官差。 黑亮官差跪地上就沒起來過。刑部尚書撒正浩滴著汗面目表情替他回答道:“他讀書少?!?/br> 姜冕解釋道:“蘭臺史館有記載,殿下銜寶而生,乃是儲君異象,故當立為太子。殿下你多讀點書就知道,否則與他一般容易被騙?!?/br> 此后,我們果然如愿以償吃遍了刑部食堂各色菜系,還是我與姜冕坐著,他們全站著的吃法。我尤其喜歡邊吃少傅夾來的菜邊望著刑部尚書,隨后,便能瞧見他黝黑腦門上一溜溜的瀑布滑下,頗有意趣。 ☆、第10章 少傅一定是饑渴得緊 在我扒飯途中,少傅他非常挑食地選取了幾個小菜品嘗,又喝了幾口湯,這才面向刑部尚書解釋了我們這一行混吃混喝的個中曲折緣由。 “是這樣的,在下身為太子少傅,對太子的成長以及教育肩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殿下既為儲君,自然應當了解上京百姓民生?!?/br> 刑部尚書面無表情道:“這與撕毀刑部封條有什么關系?” 我暫停扒飯,從飯盆里抬起臉,望著刑部尚書,忽然理解了一個叫喜怒不形于色的成語。撒尚書的色之黑黝,自然是不可能看得出喜怒的。雖然撒尚書被我望出了一腦門的汗水,卻毫不妨礙他表達心中對于干擾刑部辦案的權貴的不滿。 姜冕盛了一碗蘑菇湯推給我,才又正色向尚書道:“自然關系極大。太子殿下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無貧賤之分,無富貴之見,與商販平等交易,與百姓同甘共苦,親自品嘗民間果腹之糧。聽聞卿月樓發生命案,太子殿下當即登臨卿月樓,親臨命案現場。難道撒尚書覺得太子殿下如此一番苦心都是狗拿耗子?” 刑部尚書木然道:“下官豈敢?!?/br> 我把碗里的蘑菇都吃掉后,抬手一指食桶,道:“撒尚書,你們刑部的蘑菇很好吃,我想把這幾桶賞賜給刑部大牢里的囚犯,尤其是重刑犯,也許吃完后,他們就會感動而愧悔,從而反省自己的人生,撒尚書,你覺得怎么樣?” 未等撒正浩回應,姜冕已露出悠然神往之情,并拊掌謳歌:“殿下宅心仁厚,實在是社稷之幸,撒尚書,你不這樣以為么?” 撒尚書默然片刻,向后指揮屬下搬走食桶,送往牢獄重刑犯囚禁區。 我鼓著吃撐的肚子,往椅子里一躺,覺得硬木椅略咯骨頭,便又蠕動幾下,蹭到了少傅腿上,便也不甚嫌棄,暫作軟枕,側躺下了。姿勢舒服了以后,我問道:“撒尚書,那個什么樓的案子進展得怎么樣了?我回去好跟父皇說?!?/br> 原本一干刑部官員都掛著被吃霸王餐還賴著不走的辛酸表情,聽聞我末一句后,紛紛打疊精神,上品飯后茶點旋即送到,撒正浩肅然與我匯報:“回殿下,刑部經過多方取證,人證物證俱全,卿月樓花魁卿歌闕之死,嫌犯便是大理寺丞常毓,不日便可結案?!?/br> 我欲爬起來反駁,卻被一枚扇柄橫壓住了肚子。整個人被按住后,姜冕贊譽道:“刑部辦事果然奇速,此案結后,刑部在陛下心中,一定非尋常司法譬如什么大理寺可比肩??上部少R,姜冕在此預祝撒尚書為政理想即將實現?!?/br> 尚書臉膛終于由黑轉紅了一些:“姜少傅過譽了?!?/br> 姜冕一抬腿,膝蓋將我踢出去后,起身將撒正浩悄悄拉往一邊,扇面打開遮在兩個腦袋之間,開始當眾私語:“撒尚書,姜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是否合適?!?/br> 撒正浩無法推辭,只好木著臉道:“姜少傅請說?!?/br> “那個……姜某年輕時候求學頗染了些紈绔習氣,此生沒有什么其他愛好,唯好酒色,每到一處總要打聽當地名酒美人,不嘗個鮮不開心?!鄙俑笛凵耦D時纏綿,將刑部尚書望著。 木臉尚書終于木不下去,興許以為面前這位太子少傅口味獨特,從他漆黑的臉膛里看出了絕色,頓時別扭地呆不?。骸昂?、何必跟下官講……” 刑部僚屬站得近的,也都頗吃驚,完全不知道眼睛該往哪里放,于是紛紛投向我。我從椅子上爬起坐直后,就看著食案上的一只豬頭,覺得這只黃燦燦油閃閃的豬頭都比他們刑部尚書要美貌幾分,少傅一定是饑渴得緊。 姜冕絲毫沒有自覺,兀自敘述著纏綿悱惻的語調:“姜某怎能不同撒尚書說呢,姜某就是要告訴尚書大人你啊?!?/br> 幾個從屬官沒抗住,扭頭表示十分煎熬。我很理解,我開始趴案上啃豬頭了,如此美貌的豬頭一定不能辜負。 撒正浩這個時候還是很好地體現了作為刑部首腦的定力:“姜少傅的心意下官已經知道了……” 姜冕奇道:“你知道什么了?姜某還沒說呢?!?/br> “……”還沒有說都到這個地步了,眾屬官全不顧威儀了,提著官袍一溜兒跑光了。 可惜我跑不了,舌頭被豬頭嘴卡住了,拔不出來,只好保持一親豬澤的姿態。 只聽姜冕強行按著刑部尚書訴說衷情:“所以,姜某自西京到上京后,便去了一趟卿月樓,品了美酒,自然,也見了美人,只是可恨吶,姜某為人迂腐了些,總要與美人談談歌舞藝術再升華至情愛,可是,還未待我升華,美人便香消玉殞,哎。撒尚書如此吃驚的表情,一定猜到了,沒錯,此美人正是身故花魁卿歌闕。姜某一腔深情,盡付流水?!闭f罷,開扇掩面。 “喔……啊……哦……”刑部尚書發完感嘆詞,長吁口氣,“姜少傅節哀,那花魁既無緣分,便可作罷。其實世間未必沒有值得你一腔深情付出之人,興許就在身邊,只是你未曾發覺?!?/br> 姜冕挪開扇子,神色復雜將身邊尚書掃視,不由側讓了一步:“唔撒尚書美意,姜某心領了,但世俗不容之事,還是免了吧?!?/br> 撒正浩咳嗽一聲:“姜少傅誤會了,其實下官心意是……” “撒尚書,姜某說了,你的心意,姜某只能拒絕了?!鄙俑盗x正言辭,隨即詫異道,“方才不是滿堂人么,此際怎一個不剩,太子殿下尊駕在此,實在太無禮了?!?/br> 撒正浩替自己屬下辯解道:“刑部掌大殷律法,自然事情多,事無巨細,均耽擱不得。伴駕太子殿下,下官一人亦可盡全力?!?/br> 終于提到我了,我抱著豬頭已嘴麻,既然要盡全力,那一定可以將我拔出,我便等著。 既然四下無人,姜冕便又拉著刑部尚書并坐,“太子殿下在吃東西,我們不要打擾他。其實姜某想懇求撒尚書一件事,可否讓姜某見一見卿歌闕最后一面,讓姜某親手去埋葬這一片深情?!?/br> 被少傅這樣詩歌一般的語言風格一激,我又深入豬頭三分。 刑部尚書猶豫躊躇許久,終耐不過東宮少傅那一雙深情桃花眼:“那好,下官陪你去停尸房,但不可過多耽誤?!?/br> “實在不知如何言謝?!苯峥羁畹?。 二人達成共識后,來請示我。 “殿下,這只豬頭你啃半晌了吧,既然如此喜愛,那就在這里繼續吃吧。我隨撒尚書去辦點事,你不要亂跑?!苯岱愿篮?,就要走。 我揮出一只油膩肥手,將他袖口攥?。骸斑磉怼嵛帷?/br> “……元寶兒,這樣不太好吧?”姜冕為難道。 刑部尚書湊過來觀察片刻,面向姜冕:“姜少傅,太子殿下似乎好像……被豬頭給咬住了,他是在說救他吧……” ☆、第11章 東宮混世魔王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