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十幾步后,到了個人少的地方,姜冕等我將一只艾窩窩吞完,拿扇子點我腦門:“記著三點,第一不準亂走,第二不準亂吃東西?!?/br> 我帶著一臉窩窩渣仰頭問:“第三呢?” 他想了想,道:“第三不準違反第一和第二?!?/br> 我用不敢茍同的目光將他看了看,他也將我看了看,掏出一方手帕給我囫圇擦了擦臉,“你要真是個丫頭,我姜冕真是可以去死一死了?!?/br> 我覺著少傅真是個特別龜毛的人,但我保持了緘默。 我準備探取第二只艾窩窩時,被少傅一扇子打掉了手,“這就去卿月樓了,你啃著艾窩窩進去,是要把我的臉丟到大曜國去么?” 我琢磨了一會兒,“聽說大曜國的公主有收男寵的癖好,少傅把臉丟過去的話,會不會被公主看中,從此把你金屋藏了嬌?” 姜冕將一整包艾窩窩丟去了路邊睡覺的乞丐頭上,一手搖開扇子,對我瞟了一眼,“謝你吉言?!?/br> 乞丐被砸醒,破口大罵:“哪個小八臘子不長眼……嗯?艾窩窩!嗷嗷不準搶,這是老子的……” 我心痛得不能自已,姜冕拎著我同他一步跨入了滾滾紅塵,姹紫嫣紅滿目春。 上京繁華處,公子只在卿月樓。 我平生首度踏入青樓,是個握著小扇子的小公子模樣。立即便有一群妖嬈婀娜的jiejie圍上來,對我調笑不止。 “哎唷,姜公子什么時候生了這么大一個兒子?這小模樣!” “這分明是個女公子嘛!” “是個小郎君!” “是個小娘子!” 趁著他們爭論,我撲入了一個最美貌的jiejie懷里蹭了蹭,埋胸。 可惜很快,我被人當空拎了出去。 姜冕咳嗽一聲,正色:“可以看出來是個小郎君吧,而且十分好女色。他叫元寶兒,是我的……咳……私生子?!?/br> ☆、第8章 懂得如此豐富的學問 聽說我是個私生子,穿得十分清涼的jiejie們對我表示了一番同情之后,紛紛轉向了姜冕。 “姜公子不考慮給元寶兒娶個后娘么?”左邊蹭來一個美貌jiejie喂果子。 “一定要娶個性情好的,才不會打人家的娃。譬如我這樣的?!庇疫叢鋪硪粋€美貌jiejie打扇。 姜冕坐中間含蓄而淡定地微笑著,“不知道哪個姑娘性情最好呢?!?/br> 橫空湊來一個往懷里靠,“讓元寶兒自己挑嘛。只要別像卿歌闕那個清高脾性的,我們姐妹可都溫和著呢?!?/br> 姜冕任由傍靠,猶自搖扇,聞言一陣嘆息:“卿歌闕那般高嶺之花,如何能夠攀折?!?/br> “呸!她高嶺什么!”懷里美人兒怒然而起,“平日裝清高得厲害,私底下不知道多貪財重利,巴結了多少朝廷大員,個個海誓山盟約定三生,誆人家給她贖身,再找些身不由己的爛借口,銀子撈到手,她再情義兩難,裝落難風塵。明智點的客人早看穿她這套把戲,也就些蠢蛋才一而再再而三心甘情愿上這當?!?/br> 姜冕面色吃驚,“竟然是這個緣故??墒撬L期使如此手段,真有人愿意重蹈覆轍?” 一個姑娘挑眉道:“那可不。大理寺丞常毓大人不就甘愿拜倒,被誆了三回,前幾日來第四回,終于一怒斬紅顏了?!?/br> 我挺身上前:“舅舅是不會……” 姜冕抬手將桌上一只果子塞我嘴里,“就是要吃點東西你才能乖點?!?/br> 我嘴里鼓囊一大包,只好蹲一邊去吃。 姜冕表示心滿意足地繼續投入與姑娘們的聊天之中:“這么說,大理寺丞常毓大人確實因情變怒殺了花魁卿歌闕?可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之人?” 懷里姑娘斬釘截鐵道:“這還有什么假!大理寺丞的魚符都落在了卿歌闕尸首附近,那魚符上可是明明白白寫著官職人名——大理寺丞常毓。再說,我們姐妹都見到了常毓去卿歌闕房中,侍女還聽到了他們吵架,之后常大人就失魂落魄出來了,再半個時辰不到,去卿歌闕房中送茶點的丫頭被嚇個半死,卿歌闕已經死在房中了?!?/br> 眾女聽得一陣膽寒,“沒有想到常毓身為大理寺丞,居然下得了這個手,也確實怨卿歌闕平日太驕橫了,害人害己,誒?!?/br> 姜冕跟著她們唏噓半晌:“對了,房中可有兇器?卿歌闕是怎么個死法?” 一女將姜冕推了一把,“哎呀,姜公子你不會做上大理寺卿了吧,這是來破案的吧?兇器就是卿歌闕房里的皮鞭呀,這回可把她自己給玩死了,她就是被常大人一怒之下勒死的。丫頭送茶點進去時,那皮鞭就纏在卿歌闕脖子上?!?/br> 姜冕搖扇:“大理寺卿整日耗腦子斷案,一點閑趣沒有,生活是多么膩味,我要是他,早把自己吊死了?!?/br> 眾女附和,趁機揩油。 姜冕扇子一抖,“啊對了,我可以去拜祭一下卿歌闕么,畢竟有過一面之緣。未能一親芳澤,實在遺憾得很?!?/br> 他懷里的jiejie將他一擰,嬌嗔:“她房間早被刑部上了封條,要不是我們mama托了各位大人跟刑部求情,只怕全樓都要上封條,你上哪拜祭去。死人的芳澤有什么好親的,人家在你面前你還裝什么柳下惠!” 眼見姜冕要被jiejie親了去,我忽然被無辜地敲了一扇子,姜冕含血噴人指責于我:“元寶兒,說了不可以隨地尿尿,要跟爹說,爹帶你去如廁?!?/br> 我氣脹著臉,扭頭過去,“我沒有尿尿……” 姜冕合著扇子,無恥地一指地面,濕了一塊,且就在我腳下。 于是在一干美貌jiejie的嘲笑聲中,我被姜冕大義凜然地拎去如廁。 我心如死灰,不可復燃。 避開人群,繞到一個略偏僻的廊下,前面花廳人聲喧鬧到了這里已被回廊影壁淹沒遮擋了大半去,甚為幽靜。姜冕抖開扇子搖了搖,見左右無人,領了我便迅速上了樓。雖然我非常不想配合他,無奈力量懸殊,被他半提半摟著直達三樓。 很快,一扇交叉貼著白紙封條的秀門出現在了眼前,上面蓋著“刑部”大章。在緊閉的房門前,姜冕負手看了陣,轉向我:“元寶兒,你說爹要怎么才能進去?!?/br> 我不假思索道:“爹,撕掉封條,我們不就可以進去了么?!?/br> 姜冕“啪”的一合扇子,“不愧是爹的乖兒子,跟爹想的一樣?!闭f著便拿扇骨挑開封條,兩手將門一推,一股塵封數日的脂粉濃香撲面而來。 他與我各自打了一個噴嚏后,深吸口氣,一起走了進去。 入目極盡奢華,也極盡紊亂。絲織屏風上兩只肥鳥在嬉戲,桌案上略顯凌亂,筆墨半啟,抽屜半開,梳妝盒上鏡面模糊,小開盒里散落著同色樣式仿佛的珠寶,一只玉杯碎在地上,木椅全部歪倒在地,床榻上被褥被胡亂堆放一邊,床單上皺紋勾勒出一個女子身段,枕頭跌落在地,床簾撕扯歪斜。 姜冕繞室走了三圈,我也跟著繞了三圈,遇著地上散落的東西便跨過去,一路不知道跨了多少回。 “元寶兒,有什么感覺?”姜冕倚在梳妝臺前,觀摩梳妝盒。 “這么亂,元寶兒要是把房間弄得這么亂,眉兒一定會念叨的?!蔽遗窟^去,拿起一只鳳釵玩。 姜冕“唰”地撐開扇子,眉目一深:“沒錯,這么亂,打架也不會打得滿屋都是,要有這么大動靜,樓下姐妹們早發覺了。不可能只說丫頭在外面聽到了爭吵?!?/br> 我拿起兩只鳳釵玩,順手插到頭上去,再湊到鏡子前,昏沉的鏡面映著模糊不清的影像。我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頭上的鳳釵忽然被取走,姜冕拿到自己手上去,左右兩只對比著看。我轉頭重新從梳妝盒里挑出兩只來,準備再插回頭上去,半空又被劫走。我氣鼓鼓回頭,姜冕手里已經攢了不少只釵子,他還不滿足。 只見他顛過來倒過去地看,好像沒有見過首飾似的。我憤慨道:“母妃的釵子比這些好看得多,我又不稀罕,哼?!?/br> 他若有所思道:“果然如此。連元寶兒一個堂堂郎君都瞧出來,這釵子不見得如何好,更奇怪的是,做工好像極為相似,難道卿歌闕是這種品味么?再說,花魁的首飾應該來自不同客人的饋贈,絕不會雷同這么多,不大可能客人們都去同一家訂做吧?!?/br> 說著,他撈了一只珠釵塞入袖子里,隨手把首飾盒理了理。我懶得理會他,趴地上疊東西。誰知他視線又黏到我身上,蹲下來搶走了我手里的紙,一張,兩張,三張……全搶走了…… “元寶兒,這些銀票,哪兒來的?”他一張張比對查看,同時將憤然準備離這里出走的我拽了回去。 我憤然一指抽屜。他便將我放了,如獲至寶一般捧出了一疊紙,飛速翻看完,全揣入了自己袖囊。 地毯式搜刮完畢后,貪財少傅終于心滿意足,將戀戀不舍的我拽了出去。 關上大門,任由封條耷拉下腦袋。他妄圖制造一個被風吹落的假象,奈何方才撕封的時候過于英武,始終偽造不成功。反復試了一陣后,他自我安慰道:“總會有些嫖客喝醉了酒走錯了地方,一不小心就撕了封條?!?/br> 我解讀道:“你的意思是,這封條不是我們撕的?” “必然不能夠是我們?!苯崛缢够卮?。 解決了這個客觀存在的心理問題后,我們都松下一口氣來。這便準備下樓。剛下到二樓,忽然自一樓傳來與鶯鶯燕燕迥然不同的男人官音。 “刑部調取證物,閑雜人等一律避開,各自回房,滋擾官差辦案者杖三十!” 霎時,亂哄哄一片,人群迅速離開。同時,一隊官差腳步整飭,快而不亂,上樓來。 姜冕與我對望一眼,往下走,遇官差,往上走,撕封嫌疑當場被抓。說時遲那時快,姜冕撈起我邁開步子,往二樓最近的一間房闖了進去,迅速關門。 我們又松了口氣,正慶幸不已,一轉頭,沒有屏風遮擋的床榻上,一對男女扭在一處,正專注于什么事,忽然被我們打擾,便停住,默默將我們望了過來。 呆愣片刻后,唰的一把扇子將我視線一擋。我不甘心,兩手將扇子扒開,眼睛漏出來繼續看。又伸過來一只手掌,將我雙眼完全覆住。 姜冕在頭頂咳道:“亂瞧什么,叫你別看就別看!” 我很是吃驚:“元寶兒之前就看過的,這叫行周公之禮。爹你居然不知道么?” 只聽床上傳來噗嗤一聲笑,是個頗為動聽的女子嗓音:“你爹不知道,哪來的你?這小孩兒有趣,年紀小,卻懂得如此豐富的學問。這位公子好有福氣?!?/br> 這時,男子不滿的聲音傳來:“有什么福氣,身材既不魁梧,臉又不夠英武,一看就是書生小白臉,沒有見過風月。這小孩都未必是他的種?!?/br> 我頭頂傳來姜冕低沉的一聲笑:“閣下身材倒是魁梧,怎還需服遇仙丹助興?莫非如此不自信?” “你、你你、你如何知道……你給老子閉嘴!”男子大怒。 ☆、第9章 刑部食堂陪吃半日游 在男子惱羞成怒的咆哮中,姜冕大義為之解惑:“在下觀閣下鞋帽擱置任意,可見性情頗為隨意,唯獨衣衫特意疊在一旁,袖囊掖得嚴實,想必藏了什么私密。既在美人閨中,又行如此風月事,怎樣私密之物怕是不難猜到。何況,近來京中似乎頗為盛行遇仙丹。當然,在下只是姑且一猜,閣下既已坦然承認,那位姑娘或許也不會責怪于你……” 話音弗落,颯颯風聲追來,一只枕頭兇器橫飛而來,為了避讓,姜冕帶我往旁側閃了一閃,這一挪,枕頭直撞房門,噗通一聲悶響發出,與外間官兵喝聲相映成彰。 “什么人膽敢撕毀刑部封貼?!” “撕跡尚新,人未走遠,速速封鎖卿月樓,附近人等一律出房!” “發出響聲的是哪里?人都出來!” 姜冕終于撤了手,我睜眼去看,那對男女均已披衣而起,男子依舊怒目向姜冕,女子似笑非笑向姜冕。他二人整好衣裳相攜推門出去,臨去時女子回眸含笑:“這位公子要不要暫時避一避?” 姜冕風雅地搖著扇子,“在下堂堂七尺之軀,此地哪里可避?” 我側仰頭望著他:“爹,元寶兒只有三尺,可以先藏起來么?” 姜冕一低眼,“你當然要跟爹同甘共苦?!?/br> 刑部幾名官差網羅了一批閑雜人等,正篩選嫌犯,方才房中的男子直接將藏身于人群中的姜冕與我舉報了。 “報告大人,這對父子方才行色慌張,闖入妙香姑娘閨房中,應是嫌犯無疑?!币鹿谝讶怀哪凶哟罅x滅仇,一舉擊破,手指點到了姜冕方位。 領頭官差黑亮著一張臉,抬手示意嫌犯父子出列。未等我與姜冕行動,人群已自動分開,將我們暴露于人前。官差上前打量我們,視線在我身上停留較久,便愈發認定姜冕可疑:“公子帶著孩子逛青樓來的?” “唔?!苯岚氪怪?,扇面壓住半張臉。 “把扇子拿開?!焙谀樄俨畈慌酝?。 姜冕只好慢吞吞收起扇子,把一張臉盡露出來。官差重又打量我與姜冕,發現新案情一般,嚴厲道:“相貌相差如此之大,怎可能是父子?如實交代,這孩子可是拐來的?” 因被揭發嗑藥而與姜冕結仇的男子在旁恍然道:“難怪我一早覺得蹊蹺,這孩子一看就頗富貴,原來是從大戶人家拐來的,這位公子見多識廣,原來是人販子啊。報告大人,此人極有可能私自倒賣管家禁用藥品,譬如遇仙丹之類,所以才鬼鬼祟祟出沒卿月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