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護院循著景翊這聲鬼哭狼嚎趕過來的時候,倆人還沒從地上爬起來。 打頭的護院杵著一根棍子,呆呆地看著滾在地上的兩個人,“爺,夫人……出什么事兒了?” “夫人她把……”冷月一把狠掐在景翊的大腿上,景翊的舌頭飛快地轉了個彎兒,“把我弄疼了!” “……” “那……”打頭的護院憋了半天,憋得臉都紅了,才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夫,夫人慢用,小的告退了?!?/br> “……” 護院們一走,景翊利落地從地上爬起來,拉起印堂發黑的冷月,一溜煙奔回臥房,把房門從里面一栓,倚在門閂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日子沒法過了…… “夫人……咱們把他送到衙門去不行嗎?” 冷月坐在梳妝臺前氣定神閑地拆著首飾,也氣定神閑地回了他一句,“不行?!?/br> “夫人,你看啊……你不是老說死者為大嗎,他現在是咱們府上最大的,讓他委屈在一口箱子里,不合適的,對吧……” 冷月在鏡子里看了景翊一眼,“你是說把他放出來溜溜?”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他在咱們家里,就他一個不會喘氣的,如此特別,還獨守在一口冰冷的箱子里,他得多孤單寂寞啊,各衙門停尸房里有鋪位有鋪蓋有熏香有燈火,還有很多他的同道中人……你就當是可憐可憐他吧,行嗎” “不行?!?/br> “那你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吧……” “等你不會喘氣了,我會可憐你的?!?/br> 要是哭對她有用,景翊一定會哭給她看,可惜他小時候就試過很多回了,沒用。 “真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嗎?” 冷月拆下頭上最后一根銀簪,散下滿頭青絲,轉頭斜了他一眼,“這案子王爺交給我了,我愛放哪兒就放哪兒,你要是這么不愿意讓我放在你書房里,我明兒把他挪回來就是了?!?/br> “……我愿意!” 冷月滿意地轉回頭去,聲音也軟了幾分,“那你明天繼續在書房里抄《列女傳》吧,這事兒查清楚之前府上的人我一個也不信,你在那兒待著我還放心點兒?!?/br> 景翊愣愣地看著拆完首飾開始梳頭的冷月。 她這話的意思是…… “你讓我抄《列女傳》……是為了讓我在那兒看守尸體?” “也不全是……還為了找個理由不讓你吃東西,不然你今天肯定吐得還要慘,傷了胃怎么辦?” 奶奶個熊…… 他媳婦到底是跟誰學壞的! 冷月一縷一縷地梳著如瀑的長發,淡淡然地接著道,“也順便餓餓府上其他的人,把他們餓到差不多的時候,我把他們全都叫到了廚房里,讓他們看著我把一只羊腿從生烤到熟,還讓他們每個人都吃了一碟,有幾個人反應不大自然,我今天下午查了一下他們的底細,準備明天探探他們,你要是有興趣,我明天可以把他們帶到書房給你瞧瞧?!?/br> 直到冷月梳好頭發,換好衣服,躺進被窩里了,景翊還杵在原地猶豫不決。 那床……畢竟是被當成棺材蓋兒用過的…… 冷月在松軟柔滑的被子里翻了個身,轉面朝里,露給景翊半片香肩,“你要是不想睡在這張床上,還可以睡在這張床下?!?/br> “……” 比起睡在棺材里面,他倒是寧愿睡在棺材蓋上。 何況棺材蓋上還躺著他昨兒剛娶回來的媳婦。 那可是他惦記了十幾年都沒能碰過一下手,昨兒個清早卻突然吵著鬧著非要立馬跟他拜堂的寶貝媳婦啊。 幸福來得確實有點兒突然,但景翊向來不是個好事的人,只要現狀是安樂美好的,他才懶得去追究前因是什么。 現狀…… 除去那個不會喘氣的不算,一切都很美好。 景翊更衣,上床,熄燈,落帳,在黑暗中循著一股暖香摟了過去,自語般地輕道,“能叫你一聲夫人真好……” 話音未落,手下絲緞般的觸感一空,腦門兒上yingying地挨了一巴掌。 “唔……” 景翊腦袋里還在嗡嗡作響,黑暗中傳過來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你今天早晨起來的時候沒覺得身上疼嗎?” 景翊愣了愣,揉著一跳一跳發疼的腦門兒老老實實地答道,“嗯……疼?!?/br> “哪兒疼?” “哪兒都疼……” “是不是覺得全身的骨頭架子像是被拆散了又裝上了再拆散了?” “唔……是……” “是不是還覺得腰酸背疼得像是骨頭被人掰折了一樣?” “嗯……” “知道為什么會疼嗎?” “唔?” “我暴揍了你一頓?!?/br> “……” “記得我為什么揍你嗎?” “不記得……” 黑暗里冷月半晌沒出聲,突然翻了個身,嘆了口氣。 “你娘說得對,你還真是記吃不記打?!?/br> “……” ☆、家常豆腐(三) 第二天一大清早,冷月披衣起床的時候景翊也醒了,景翊打著哈欠軟糯糯地對冷月道了聲早,冷月黑著臉瞪了他一眼,一聲不吭地下床,徑自坐到了梳妝臺前,對著鏡子收拾起頭發來。 景翊被瞪得一愣,濃重的睡意散了一半。 他怎么覺得…… 昨晚好像又發生了什么。 景翊從床上坐起來,透過梳妝臺上的銅鏡看著冷月那張陰慘慘的臉,發現銅鏡里的人不光臉色很沉,連眼底的顏色也有點發沉。 冷月從小就是這樣,一夜睡不好,第二天起來眼底一準兒是發青的。 昨晚一定又發生了什么。 發生了什么? 還是想不起來…… 但總不能天天有人往他床底下塞尸體吧? 景翊深深吸了口氣,徐徐吐出,屋里沒有任何不美好的氣味。 景翊坐在床邊彎腰穿鞋的時候還特地壯著膽子往床底下巴望了一眼,除了他前兩天順手塞到下面的一口箱子之外,床底下連層薄塵都沒有。 這口箱子…… 景翊隱約記得,昨晚就快睡過去的時候冷月好像對他說了一句關于床底下有個箱子的話,他雖然沒睜眼,但也迷迷糊糊地應了一句。 景翊覺得,以這個箱子為引,應該可以比較和氣地聊出些昨晚發生的事情來。 “小月……”景翊用成親前對她的稱呼漫不經心又自然親切地喚了她一聲,空手攏了攏散在肩上的發絲,帶著晨起的慵懶徐徐地道,“我記得……你昨晚好像問過我床下那口箱子的事?” 冷月正在束發的手果真停了下來,在鏡子前轉了個頭,冷森森地看向景翊,“你記得?那你還記得你是怎么答的嗎?” 景翊使勁兒想了一會兒,坦然搖頭。 那口箱子里也沒裝什么大不了的東西,他實在犯不著在半睡半醒的時候還費著腦子對枕邊人編瞎話。 對,冷月昨晚也是這么想的,人在將睡未睡的時候和醉酒差不多,不知不覺之中就會把大實話都說出來,所以她才特意等到他呼吸漸緩的時候,輕輕地問了一句,床底下的那個箱子是哪兒來的。 但算了半天也沒算到…… “你跟我說那是齊天大圣從蟠桃大會上帶下來的?!?/br> “……” 景翊突然覺得,這個引子似乎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和氣,還是盡快跳過為好,“之后……我記得好像還有什么事呢……” “嗯,還有,還有就是你在我耳朵邊兒上數桃數了整整一宿?!?/br> “……” 冷月咬著牙在景翊那張表情復雜的臉上狠剜了一眼,就轉面看回了鏡子,再多看他一眼,難保她不會一時沖動一口咬死他。 景翊揉了揉有點兒發麻的頭皮,輕輕一嘆,息事寧人地道,“其實那口箱子里面也沒裝什么……” “嗯……你昨兒晚上說過了,那里面裝的是千年蟠桃,誰敢偷吃齊天大圣就一棍子掄死誰?!?/br> “……” 景翊覺得,關于齊天大圣和千年蟠桃的這個誤會,只有把箱子打開讓她看看,才能證明他的清白了。 景翊走回床邊,蹲身挪開腳踏,掀起低垂的床單,把那口用紅紙條仔細封著口的大木箱子從床底下拖了出來,一直拖到冷月腳邊。 景翊在木質精良的箱子蓋上輕輕地拍了拍,淺淺笑著道,“以后你要是想知道家里什么地方放的是什么東西,不用問我,盡管打開看就是了,反正我的東西都是你的,你的東西……” 景翊頓了頓,笑意愈濃,“還是你的?!?/br> 冷月透過鏡子看著景翊嘴角眉間寵溺的微笑,皺了皺眉頭,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這箱子里裝的什么,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啊,這箱子還是我前天親手塞到床底下的……就是親戚家送的一箱瓷器?!?/br> 現在想想,如果用箱子把床底填滿,以后床底下就不會被塞進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