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這樣的濃香絕不會是他憑空想象出來的。 “廚房里生火做飯了?” 齊叔連連點頭,“是呢,我們剛剛才吃過……夫人親自下廚做的烤羊腿,說是昨兒大家伙兒辛苦了,爺既然答應抄七遍《列女傳》,她就不難為大家伙兒了……” “等會兒!”景翊一個激靈,手一抖,差點兒把筆扔出去,“七遍,還是七卷?” “七遍啊,夫人在廚房里烤羊腿的時候還直跟大家伙兒夸爺有長進呢,說讓你抄一遍,你非要抄七遍,還說七星高照啥啥啥的……劍風有點兒大,她也沒咋聽清楚,反正就是這么個意思!” 景翊直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七遍啊…… 景翊深深吸了口氣,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烤羊腿啊…… 他最愛吃的就是羊rou啊…… 冷月最會做rou,做得最好的就是烤羊腿啊…… 難怪剛才坐在這兒抄書的時候就總覺得哪里有股隱隱的烤rou香……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 景翊哀嘆了一聲,“夫人是不是還說……我得把這七遍《列女傳》全抄完了才能吃飯?” “呦,這個還真沒說,不過烤羊腿已經全吃干凈了……您還是自己問問夫人吧,夫人就在前面跟安王爺說話呢?!?/br> 景翊這才聽出齊叔話里的重中之重,“安王爺來了?” “是啊……夫人一大早下帖子請來的啊,爺不知道?” 景翊發現,在他暈了一晚上之后,不知道的事兒實在有點兒太多了。 安王爺蕭瑾瑜是與當今圣上一母所生的七弟,跟景翊是同年生人,時年十八,在朝中掌管三法司,他倆雖然有些私交,但說到底他和冷月都是聽這個人的吩咐干活兒的,眼下正值秋審,蕭瑾瑜忙得焦頭爛額,脾氣一點就著,但凡是在三法司里供職的人全都躲他走,好不容易因為成親向大理寺告了三天假,冷月怎么還把他往家里請? 興許她昨晚提過…… 也興許與昨晚發生的事情有關…… 景翊揉了揉還在漲著發疼的太陽xue。 “我知道的……吧?!?/br> “……” 景翊一路想破腦袋也沒想起來冷月昨晚到底有沒有跟他提過為什么要在新婚次日把安王爺請到家里來,一進客廳,看見茶案上那個堆得滿滿的果盤,空蕩蕩的肚子動情地咕嚕了一聲,更想不起來了。 景翊客客氣氣地給座上的安王爺問了個安,一入座就迫不及待地從果盤里抓起一個紅彤彤的大蘋果,還沒往嘴邊送,冷月就涼颼颼地一眼看了過來。 景翊立馬兩手捧著把蘋果往安王爺手里一送,帶著一臉家和萬事興的笑容熱情洋溢地道,“王爺吃蘋果,萊州產的,又脆又甜呢……別客氣!” 蕭瑾瑜玩味地看著手里的蘋果,“你怎么知道這是萊州產的?” 景翊一愣,一笑,“王爺怎么知道這不是萊州產的呢?” “因為這是我路過京郊果園的時候買的?!?/br> “那什么……王爺就是王爺??!隨手一買就能把土生土長的京城果子買出萊州的風韻來……” 景翊話沒說完,蕭瑾瑜就轉手把那個帶有萊州風韻的京城蘋果不輕不重地擱到了桌上,云淡風輕地截斷了他的話,“你婚床底下有具焦尸,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家常豆腐(二) 景翊一時沒轉過彎兒來,“我婚床底下……有什么?” 冷月起身在客廳里繞了一圈,把門窗統統關了個嚴實,才壓低著聲音一字一句地替蕭瑾瑜重復了一遍,“焦尸,就是用明火燒烤過,外焦里嫩的那種尸體。你的鼻子不是比狗的還好使嗎,今早起床的時候就沒聞見屋里有烤rou味?” 他好像真的聞見了…… 不但聞見了,還深深地陶醉地使勁地聞了好一陣子…… 景翊的胃里泛起一種微妙的翻滾感,一股隔夜的酒氣返上來,一時沒壓制得住,掩口轉身趴在椅背上連連干嘔,嘔得兩眼都淚光閃閃的了。 昨晚果然是出事了…… 蕭瑾瑜的額頭也隱隱有點兒發黑。 這叫什么形容…… 冷月倒是松了一口氣, “王爺,你看他這德行,我就說這種事兒他下輩子都干不出來吧?!?/br> 景翊抬起頭來萬般感激地看了冷月一眼,不是感激她對他德行的肯定,而是感激她從早晨到現在一口飯都沒讓他吃,否則…… 想到“吃”這個字,景翊又是一陣干嘔。 蕭瑾瑜默默地點了點頭。 “好……這案子可暫不報京兆府,但要在秋審結束之前把完整的卷宗呈送上來?!?/br> 冷月一喜,屈膝向蕭瑾瑜一拜,“謝王爺成全!” 王爺成全她什么了? 今天一天下來,景翊已經習慣于自己不知道很多事了。 有些事還真的是不知道比較好…… 冷月喊來的家丁要攙他回房歇息,景翊死活不去,硬是回了書房,趴在書房的臥榻上慢慢熬過這段洶涌如懷胎三月一般的干嘔之后就昏昏睡過去了,直到冷月進來把他推醒,塞給他一碗小米粥。 天已經黑透了,書房里孤燈一盞,橙黃的光暈把冷月那張本來沒帶多少好氣的臉也映得格外溫柔。 “吃完了回房睡去,都二更天了?!?/br> 景翊抱著粥碗靠在榻上,“你煮的嗎?” 冷月“嗯”了一聲,景翊才動了勺子,一口粥送進嘴里,輕抿,景翊微微瞇眼,緩緩吞了下去。 唔…… 果然是她親手煮的,還有沒煮開的硬米粒子呢。 冷月很會做rou,但只要是做除rou以外的東西,那就是一鍋災難。 景翊一口不剩地把這碗災難吃了個干凈,吃完舔了舔嘴角,把碗一擱,朝著房梁立起了三根手指頭,“我景翊對梁發誓,床下之人不是我帶回來的,不是我jian的,不是我殺的,不是我烤的,不是我藏的,有一個字違心之言,就讓我上一根梁斷一根梁?!?/br> “我知道不是?!?/br> 景翊端端正正地兩手一拱,“謝夫人信任!” “那是個男的?!?/br> “男的……床底下是個男的為什么還要我抄《列女傳》???” 冷月挑了挑細長的眉梢,微瞇鳳眼看著眼前這個頗委屈的人,“為什么床底下是個女的你就該抄《列女傳》呢?” 景翊驀地覺得脊梁骨上一陣發寒。 “嘿嘿,嘿嘿,嘿嘿……其實我覺得吧,抄書乃溫故而知新之舉,無論什么情況下多抄幾遍都是極好的……” 冷月在他毛茸茸的腦袋上揉了兩把,“別想那些沒用的了,回房睡覺去吧,什么時候我在你床底下發現個女的,我會讓你抄《烈士傳》的?!?/br> “……” 景翊往下一出溜,又在榻上窩了起來,“大丈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在那七遍《列女傳》抄完之前,我是無顏回房睡覺的……就讓我睡在書房里好了?!?/br> 冷月翻了個白眼,新婚第二晚睡書房,他是怎么想的? “你是沒臉回房,還是沒膽回房?” 景翊坦然搖頭,“都沒有?!?/br> “不就是一個死人嗎,昨兒晚上你還在外面灌酒的時候我就已經把尸體挪走了,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她到現在都想不通,景翊這點兒兔子膽,連景家老爺子都說他不是干刑獄的材料,安王爺怎么就非得向皇上舉薦他來當大理寺少卿?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已經在大理寺干了大半年了,居然還沒被嚇出什么毛病來。 景翊微微頷首,淺淺地嘆了一聲,深深地道,“人雖然已經走遠了,可房里還殘存著他不屈的冤魂散發出的裊裊余香,恐怕會繞梁三日而不絕的……” “……” 不可思議的事果然很難長久。 冷月跟他大眼對小眼地對看了半天,到底看不過他那憂傷而執著的眼神,還是妥協地嘆了口氣,“行……你想睡在這兒就睡在這兒吧?!?/br> “謝謝夫人成全?!?/br> 景翊翻了個身,安安穩穩地閉上了眼睛。 冷月拿著空碗朝門口走了幾步,還沒出門,猶豫了一下。 唔……還是不想一個人睡。 冷月調頭走回榻邊,在景翊后背上戳了戳,“我想起來……有件事要跟你說?!?/br> “唔?” 冷月紅唇輕抿,“我告訴你,你不能張揚出去?!?/br> 景翊本來已經有了點兒朦朦朧朧的睡意,一聽這話,頓時不困了,端端正正地坐起身來,認認真真地看著冷月,“好?!?/br> 她還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冷月又抿了一下嘴唇,“你聽完之后要保持安靜,不許哭,不許笑,不許出動靜?!?/br> 景翊一聲不出地用力點了點頭。 冷月把聲音放低了些,“你知道我把那具焦尸挪到哪兒去了嗎?” “……?” 冷月把聲音又放低了些,“就在你書案旁邊那個放字畫的大箱子里?!?/br> “……!” 冷月慢了半拍,伸出去的手還沒來得及捂上景翊的嘴,景翊已經一嗓子嚎出來了。 嚎了一嗓子還不算,又“噌”地從榻上竄了起來,猴子上樹一樣地撲到她身上,冷月一時不備,重心不穩,兩人抱成團狀“咚”一聲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