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照片上的寧沁依然眉眼如畫笑得恬淡溫柔,她的性子本來就不屬于活潑愛鬧的,就是特別溫柔安靜也不太會說話的女孩。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寧沁只有十八歲,剛高考結束,在她伯母家的小飯館里幫忙。秦止和朋友去吃飯,他讓她給她來一只生雞,她突然就很糾結地望了他好久,然后糾結著點點頭,沒一會兒,她從飯店后院的雞籠里拎了只活蹦亂跳的小母雞過來,有些窘迫地問他是要打包帶回嗎,她可以去給他找個籠子。一下子就將全店的注意力吸引了,目瞪口呆地盯著她手里那只拼命掙扎的小母雞。 秦止特別記得她當時的神色,特別困窘羞澀。 即使后來過了這么多年,她已經生下了朵朵,寧沁恬靜的臉上依稀還能看出些當年羞澀的影子來。 “今天去那邊怎么樣?”秦止正盯著照片失神時,秦曉琪聲音在門口響起。 她已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看秦止似乎有些走神才出聲提醒他。 “就走個流程?!鼻刂狗畔碌鯄?,替朵朵拉好被子,站起身,望向秦曉琪,“您之前說徐璟有個談婚論嫁的女朋友,那個人是寧輕?!?/br> 秦曉琪一愣:“沁沁的meimei?” 秦止點點頭:“大概吧?!?/br> 秦曉琪皺眉:“什么叫大概?!?/br> 秦止薄唇微抿起:“我想查下當年的事?!?/br> —— 秦止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人,第二天專程買禮物去看了寧沁的伯母吳夢璃。 寧沁家里條件不錯,卻是從小跟著爺爺奶奶伯父伯母在小縣城住,一直到她高中畢業才回了家里住。 她的伯父伯母在她高中時在市里開了個粵菜館,寧沁大學時寒暑假有空偶爾會回去幫點小忙。 自從找回朵朵后,秦止已經將近一年沒去過吳夢璃家的匯香粵菜館,卻還是記得路的。 經過了這么多年,餐館外的馬路幾經改造已經煥然一新,匯香卻還是保持著最初的古樸風格,紅木大門前掛著的兩只大燈籠讓秦止遠遠就認了出來。 匯香這幾年生意不錯,吳夢璃人看著富態了一些,遠遠見著秦止眼睛就慢慢瞇了起來,好一會兒才不太確定地問了句:“秦止?” 秦止禮貌頷首,打了聲招呼:“伯母?!?/br> 吳夢璃趕緊著將秦止讓進屋里,問起朵朵的事來。 寧沁的事和朵朵的事是吳夢璃告訴秦止的。秦止只能從寧沁當年的留言里讀出她當年給他懷過孩子,但孩子有沒有生下來秦止并不知情,后來聯系上了吳夢璃,秦止才知道寧沁當年給他生了個女兒,后來寧沁出事,孩子也下落不明。 當時秦止聽到的消息時寧沁父母把孩子送了人,具體怎么個情況畢竟是一家人吳夢璃也不好說太多。 秦止找過寧沁父母一次,只知道孩子確實被送走了,至于送到哪兒去了寧沁父母說不出個準確的地兒,秦止也沒再和寧家有過任何的牽扯,這么多年來一直在到處找朵朵,花了將近四年時間總算把人給找回來了。 ☆、第五章 “朵朵也是個可憐的孩子,這么小就沒mama了。事情也過去這么多年了,你也留意一下身邊有沒有什么合適的女孩子,別耽擱了?!碧岬蕉涠?,吳夢璃不免也心酸,勸著秦止。 過去兩人在一起多膩歪吳夢璃都看在眼里,也挺看好這一對,卻沒想到最后是這么個結局。 秦止沉默了會兒,望她:“伯母,當年寧沁和寧輕出事的時候您去看過嗎?” 吳夢璃搖頭:“她懷孕后就回了她家那邊住,出事的時候也在那邊,送醫途中就不行了。我們當天晚上才收到消息,第二天趕過去的時候已經……” 吳夢璃沒再說下去,雖然過了這么多年,提起來還是有些鼻頭發酸。 “寧輕呢?”秦止問,“當時寧輕怎么樣?” “也傷得比較重吧,當時在重癥監護室里,沒見著人,后來還轉去了美國治療。她和我們家不怎么親,寧沁葬禮結束我們就先回來了?!碧崞甬斈甑氖聟菈袅н€是有些不太好受的,嗓音也不自覺低了下來。 秦止心里也不太好受,沉默了好一會兒,沒再追問下去,能問的該問的,其實早在當年聯系上吳夢璃時就已經問清楚了,只是昨天遇到寧輕,幾乎一模一樣的眉眼讓他一夜無法成眠。 以前秦止是聽寧沁提過她有個孿生meimei,只是因為在國外留學,寧輕的家也不在本市,因此一直沒見過面。 寧沁和寧輕因為從小就被分開養,一個被捧在手心里一個被扔在老家,雖是孿生感情卻也不算很深,寧沁也鮮少提起過meimei,身上也沒有長大后的合影,秦止在見到寧輕前,從不知道,她和寧沁竟然長得那樣相像,連眉眼間的神韻都幾乎相差無幾。 唯一不同的,寧沁以前看著他時眉眼里會帶著些愛戀的暖意,寧輕卻不會,只有客氣。 “伯母,您有寧沁和寧輕一起的照片嗎?”秦止問,突然有些想看看姐妹倆站一起時是怎樣的對比。 吳夢璃那只有一張全家福,寧沁一家人回老家過年時一大家子人拍的全家福,寧沁大一時拍的了。 照片里的寧沁和寧輕并排站一塊兒,相似的體型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青澀漂亮,看著就像鏡里鏡外的兩個人,就連眉眼間的神韻都幾乎一模一樣,安安靜靜不驕不躁的。 “還認得出哪個是寧沁嗎?”吳夢璃看秦止盯著照片有些出神,問道。 秦止手指向左邊那個:“是她吧?!?/br> 吳夢璃笑:“怎么認出來的,她們姐妹倆兩家人從沒認出來過,長得實在太像了,簡直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性格都像。別的孿生姐妹一般都有一個相對活潑一些的,就她們兩個,從內到外都像了個十成?!?/br> 秦止也笑了下:“感覺吧?!?/br> 寧沁曾問過他,假如有一天她和寧輕站在一起,他能不能一眼認出她來。 他說可以時她還笑著說改天一定要試試,如今他真的一眼將她從兩張近乎一模一樣的臉中認出來了,她卻沒能兌現承諾。 秦止長長呼了口氣,將照片還給吳夢璃,問她:“伯母,既然這樣,那有沒有可能,當初活下來的是寧沁,只是大家都搞錯了?” 吳夢璃一愣,然后笑著搖了搖頭:“都那么大個人了,哪怕其他人真的搞錯了,她自己是誰還不知道嗎,又不是失憶什么的?!?/br> 秦止眉心擰了下:“她沒失憶過嗎?” “沒有吧,沒聽說過?!眳菈袅О欀颊f,嘆了口氣,安慰秦止,“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人死不能復生,人總要向前看的?!?/br> 秦止唇角動了動,勉強勾出個笑痕來,陪吳夢璃閑聊了會兒便先回去了。 回去路上秦止心頭越發蒼涼,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原本以為已經慢慢平靜了下來的,卻沒想到…… 想起昨晚在徐家見到的那張臉,秦止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心情堵得難受,中途將車往墓園那邊開去。 吳夢璃所在的a市和他現在所在的b市只是三個多小時的車程,b市的墓園在兩市間的高速路邊不遠,寧沁的骨灰就葬在那里。 已經是十月的天,空氣里已經帶了些秋天的蕭瑟,墓園里靜悄悄的沒什么人,只有一座座白色的墓碑安靜地立著。秋風卷起滿地發黃的銀杏葉,一陣一陣的,光禿禿的枝椏被秋風吹得“咿呀咿呀”地響,在夕陽下顯得越發地蕭條蒼涼。 秦止不常來這里,不是不想來,只是不敢來。 寧沁的墓碑離大門口不算遠,也不算偏僻。寧家雖然在她生前苛待了她,卻也在她死后善待了她一回,將她安葬在了不算太差的墓地里。 秦止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寧沁的墓地。墓碑上的寧沁依然是美得很安靜,青春甜美的臉蛋上始終帶著安靜的笑容,時間就這么永遠地定格在了那美麗的笑容中。 秦止半蹲下%身子,指尖在那張熟悉的臉蛋上輕輕移動著,勾勒著她的輪廓。 秦止輕斂著眼眸,嗓音也有些低?。骸扒咔?,你說,我該不該帶女兒來看你?她一直相信你在另一個世界好好地活著,一直相信你會回來,我要不要戳穿她的美夢?” 沒人應他,空氣里只有低低嘶吼著的風聲和枝椏交叉摩擦出的“咿呀”聲,以及,踏著落葉而來的腳步聲,很輕,秦止還是聽到了,指尖突然就一僵,倏地扭頭。 寧輕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秦止,雙腳在直直盯住她的黑眸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秦止。 寧輕也說不上為什么會突然不知所措起來,她看著他突然扭頭,幽深的黑眸直直地盯著他,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類似狂喜與不可置信的情緒,這種情緒在她不甚自在的疑問“你……怎么會在這里?”中慢慢消散,換上了客氣的疏離。 他站了起身。 寧輕還是站在原地望他,稍稍側頭往被他擋住的墓碑望了眼,遲疑著問:“你真的認識我jiejie?” 秦止只是微微抿著唇,望著她沒有說話。 他的眼神讓寧輕有些不自在,尷尬地扯了扯唇角:“朵朵……真的是我jiejie的女兒嗎?” 秦止終于收回了緊盯著她的視線,抬眸往西邊已經落到半山腰的夕陽望了眼,嗓音淡淡的:“這么晚了你還來這里做什么?” “……”風馬牛不相及的對話讓寧輕一時間有些愣。 秦止已經起身往回走。 “早點回去?!辈辽矶^時,他留下一句話,人已經離去。 寧沁在原地怔了會兒,回過身時,已經看不到秦止的身影。 她在這邊待了會兒就回去了,也理不清為什么突然想來這里看看寧沁,自從昨晚遇到朵朵和秦止,寧輕一晚上沒能安睡。 自從當年出過事后,寧輕睡眠一向不好,徐璟給她開了一些助眠的藥,這么多年來她鮮少再像昨晚那樣,幾乎失眠到天明,即使是淺淺睡過去,意識里也只是凌亂的夢境,沒有重點。 寧輕回到家時家里剛好開飯,她的母親黎茉勤招呼她趕緊洗手吃飯,父親寧文勝已經坐在餐桌前等著開飯。 吃飯時黎茉勤又不免問起她和徐璟的情況來,這幾乎成了每天餐桌前必備的話題。 寧輕心里煩悶,潛意識里有些抗拒這個話題,敷衍地應了句“挺好的”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的敷衍讓黎茉勤有些不快,又開始嘮叨起她來,無非是徐璟條件不錯年輕有為要她用心點之類,這番話聽了這么多年寧輕耳朵都起繭了,心里越發煩悶,想起朵朵的事來,也就隨口問道:“媽,寧沁以前是不是生過一個女兒?” 黎茉勤正舀著湯,聞言動作一頓,沉默了會兒,望向她:“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寧輕循著她的意思猜測:“意思就是真的了?為什么這么多年從來沒人和我提過這件事?”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孩子都送人了還提它做什么?!闭f話的是寧文勝。 寧輕捕捉到了他話里的重點:“送人?”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憤怒了,音量不自覺地拔高了:“那是你們的親外孫女,她才多大你們怎么能把她送人?以我們家的條件難道連一個孩子都養不起嗎?” 吼著吼著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第六章 寧輕的質問也激怒了她的父親寧文勝。 他“啪”的一聲放下筷子:“我們養得起,但我們丟不起這個臉。她一個二十出頭沒結婚沒畢業的女孩,帶著個孩子成什么樣子?以后還要不要嫁人了?” “可是她已經不在了,為什么就不能留下她的孩子?” 寧文勝突然沉默了下來,只是悶著頭沒再說話。 黎茉勤也是沉默著沒說話。 寧輕也沒了胃口,將碗筷放下:“我吃飽了,你們慢吃?!?/br> 先回了房。 寧輕一晚上都不太好受,胸口跟堵著什么似的,連徐璟約她也沒心情出去,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了。 徐璟隱約聽出她的心情不太好,也就沒打擾她,讓她早點休息便先掛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徐璟來接寧輕上班。 徐璟平時很少來接她上班。他過去幾年都是在紐約工作,去年底才回的國,自己開了個心理診所。他的診所和徐璟不在一個方向上,診所又是剛開起來,徐璟也比較忙,也就不會專門抽空來接她上班再去上班。 今天他突然過來,寧輕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