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不必了,小傷?!蔽覠o所謂地擺手。 昭兒卻不肯,執意讓宮女去喚人。 宮中的太醫此時都聚集在崇華宮,喚一聲便可,倒也省事,我索性不再反對。 太醫很快來查看了我的傷勢,重新包扎了傷口。 秦纓未醒來,我們斷不可能輕易離開皇城,坐在這偏殿中枯等的日子不好過,好在有昭兒姐弟一同解悶,才不至于變得不耐煩! “滿兒jiejie,我送去的賀禮你可喜歡?”昭兒嘆息道,“本來想親自去賀壽,誰知遇上了這種事……” “無妨,明年我生辰時,你再親自上門賀壽也不遲?!蔽覜_她莞爾一笑,命宮人擺上了棋盤,專心致志地同昭兒下起了棋。 人生如棋,一子不妥便會全局覆沒。 ☆、【第六十二章】 本該喜慶的誕辰就這樣在宮中的打更聲中悄無聲息地逝去,昭兒他們都已在宮人安排的住處睡下,只有我睜著眼無法入眠。 這是我重回汴京后的第一個誕辰,我本應在齊王府中對著父王與母妃的畫像回憶著年幼時的美好,而非像現在這般,靜靜地倚靠著景仁宮的柱子看著天上那悄無聲息飄落的雪花。 夜早已黑透,白雪卻將夜幕映亮了些許,精致的宮燈在夜風中來回款擺,隱隱約約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四周靜悄悄的,并無外人,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靠近,身上穿著宮女的服飾,步伐輕緩,伏跪在地,低聲道:“奴婢叩見郡主?!?/br> 我回身,道:“起來吧!” “是?!狈蛟诘氐娜苏酒鹕?,抬頭,赫然是秦纓身邊的貼身宮女碧玉。 碧玉并非表面看起來那般怯懦,她擅長偽裝自己,怯懦膽小不過是一種表象。我滿意地看著她,心想著秦纓恐怕永遠也想不到她身邊最為親近的宮女是我的人。 “說吧,興平公主是怎么中毒的?!毕肫鹎乩t,我冷冷地笑了聲。 “從齊王府回宮的路上,公主就吃下了紅陀羅?!北逃竦兔柬樐?,聲音平緩,全然不見之前在眾人面前指責我的怨毒與憤怒,“宮中的陳御醫早就準備好了解藥,再過陣子公主就會醒來?!?/br> “死不了最好?!蔽易旖堑睦湫Ω?,“近來公主可有跟顧家的人聯系?” “紅陀羅”是天下最為陰狠的毒藥,無色無味,不會毒死人,卻能讓人生不如死!在我眼中,秦纓一直都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我從未想到她會用這么偏激的方式來陷害我,我的確是小瞧了她心中的恨意。 碧玉道:“公主曾讓奴婢私下送了封信給顧大公子,他回了公主一封信,公主看了之后,發了很大一通脾氣,接著便帶奴婢去了齊王府……” 原來如此!我斂去唇邊冷笑,淡淡說道:“你先回去吧,好好盯著秦纓,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br> “是?!?/br> 碧玉應聲離開后,四周又恢復了寂靜。 雪勢漸漸變小,伸手,小雪花飄落在我的手心,化開,透心涼。 秦纓醒來時已是四更天,崇華宮的宮人們得了消息,個個都興高采烈,卻在看到我時,都紛紛低頭走掉。我踏進秦纓的寢宮時,里頭的宮人都紛紛退了出來,唯有碧玉坐在床畔細心地喂藥。 寢宮內燃著熏香,淡淡的香味縈繞在四周,十分清淡的氣味,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聞過。 靠在床上的秦纓面無血色,唇瓣甚至有些發紫,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全然看不出平日的嬌俏柔美。碧玉將藥喂給秦纓時,一碗藥吐了半碗,只有半碗勉強入了口。她又氣又急,委屈而又憤怒地瞪了我一眼,收了碗,最終在秦纓的示意下出了寢宮,臨走之時仍不忘惡狠狠地瞪著我。 她走之后,我慢騰騰上前,坐到了床畔,視線與秦纓齊平,相視。 秦纓一直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攀比些什么,我眨了眨眼,雙手輕輕拍掌,道:“不錯呀秦纓,長進了,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拿來賭?!?/br> “只要能贏,有何不可?”秦纓喉嚨干澀,聲音沙啞不復往日的溫柔。 “可是你輸了?!蔽疑焓置嗣n白無色的面容,“今日大家都遭遇刺殺,即使你中毒又如何,大家都會覺得是周家余孽所為!” 秦纓軟軟地靠在床上,咬著唇瓣不再說話。 我看著她不甘的模樣,收回手把玩著垂落在側的發絲,輕輕笑開:“其實,你不用和我爭,就可以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br> “我想要的一切?”秦纓嗤笑,“我想要鐵騎軍,你會給嗎?” “不會?!?/br> “秦滿兒,你真虛偽。前一刻還說會讓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鼻乩t蒼白的面容上露出笑,透著一種難言的嫵媚,“你這人從小就是這樣,搶走父王的寵愛搶走屬于我的一切,卻總是一副驕傲的模樣,現在的你甚至比從前的你更討人厭!” 能說這么多話,想來也沒什么大礙。 我并不惱,也不再同她爭辯什么,轉身便離開了她的寢宮,任由她在后頭如何歇斯底里地呼喚,都不曾回頭。 回到景仁宮時,天邊已經微微透著亮光。 這一日過得很艱難,全城仍舊在戒嚴中,郝漢仍舊和裴炎顧西丞在外抓捕刺客,也不曾派人傳什么消息給我,讓我不免有些心慌。刀刀本該陪在我身邊,卻被我安排去打探消息,故而這會兒不曾出現在我面前。 那場雪早已停了,外邊的積雪被清掃得整整齊齊,打著燈籠送我回來的小宮女唯唯諾諾地上前,見我的傷口開始滲血,嚇得摔落了手中的燈籠。 當時刀刀下手并不重,我身上這個傷口看似嚴重,實則傷得不重,只是方才在秦纓那兒被她狠狠掐了一把,這才開始滲血。 我低頭看了手臂一眼,冷冷說道:“還不起來為本郡主換藥?” “奴、奴婢遵命!”小宮女慌慌張張爬了起來,迅速找了紗布和藥膏過來為我換藥。 她的手腳還算麻利,也不曾扯疼我,很快便為我換好了藥。 我著實有些累了,疲倦地朝小宮女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后便寬衣就寢。 興許是真的太累了,躺在床上很快便迷迷糊糊入了夢。 待到半夜,我迷迷糊糊從夢中驚醒,意識混沌,覺得渾身發燙,心頭燥熱,雙手隱隱約約有些控制不住,很想去扯身上的衣裳。 我努力地掐自己的手心,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強撐著雙眼掃視寢宮四周,只看到寢宮內燭影綽綽,擺放在桌上的那盞燈不知何時也被點燃了,燈下坐著的人背對著我,素衣出塵,玉冠綰發,冰冷而又跳躍的燭火映出那人搖擺的影子,在這寂靜的夜里無端讓人悚然。 我不傻,知道身上層出不窮的灼熱感從何而來,我從不曾想過有一日自己也會中了這等下三濫的招數,果然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我并不知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能夠讓自己忍耐到何時,我想張嘴喊人,卻又無法喊出口!刀刀至今沒有回來,沈念從一開始就沒能帶進宮來,此前我早已抽調走守衛皇城的鐵騎軍,余下一些暗衛都躲藏在暗處,我想呼救,卻無從下手——因為這并非景仁宮! 那人轉過身,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卻只覺得心上像被人狠狠割了一刀般難受。 他俊美面容上帶著淺笑,眉梢微挑,我雙眼迷離地看著他,好像又看到了幾年前重遇他時,他也是笑得這般妖艷。 “裴炎,你為何要這么做?”我狠狠地掐自己的手心,指甲嵌入rou中的疼痛感一波波,手心有些濕潤,已經出了血,淡淡的血腥味幾不可聞。 裴炎在床畔坐下,靜靜地望著我,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我忍不住呻吟了聲,只覺得被碰觸的地方戰栗不已,怒極攻心,喝道:“別碰我!” 掐傷的地方正冒著鮮血,疼痛鉆心,我卻甘之如飴。 裴炎愣了愣,隨即笑開,我惡狠狠地盯著他的笑臉,掐著手心的右手更加用力。他拉過我的手,掰開,唇瓣輕柔地刷過手心,溫熱的觸感讓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奮力抽回了手。他的唇邊猶沾染著我手心的鮮血,嘴角微揚,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之下顯得妖艷動人。 “滿兒,我送你的生辰賀禮你喜歡嗎?”裴炎忽然冒出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我只想知道為什么!”我向床角縮了縮。 “哦?看來你根本就不曾拆開……”裴炎笑容不變,“你問我為什么?我只是不想放手罷了!” 生辰前一日裴炎私下上門提親被我婉拒之后再不曾見到他,連我生辰那日,顧家前來下聘他也不曾出現過,那時我雖松了口氣卻也知道他不可能那么輕易就放下我,但我沒有想到裴炎會用這么極端的方法! 是啊,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是小時候的裴炎了,正如我也不再是小時候的我,心中都有骯臟齷齪的陰暗一面。 我看著眼前的裴炎,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裴炎朝我靠近,我下意識后退,退到墻角無路可退。 他俯身向我,伸手撐著床,低頭看著我,高大的身影在我眼前籠罩出一片陰影,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卻只讓我覺得陌生。 手心的疼痛感漸漸不敵藥物帶來的陌生感,我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 裴炎的身影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更加用力地掐著手心,試圖再讓自己清醒些,甚至弄斷了悉心修剪的指甲也在所不惜。左手手臂上的傷口經過這一來一往的折騰又一次被撕裂開,血絲透過包裹在傷口的紗布滲透了睡袍,在藥物的作用下并不讓人覺得疼,刀刀依舊不曾回來,我的心開始漸漸往下沉。 若是往日,我可以鎮定地面對裴炎,相信他不會傷害我,可當他的唇瓣刷過我的唇,溫熱的感覺讓我戰栗的同時,也讓我無法再相信他。 我強忍著不讓自己呻吟出口,心頭涌起了一股焦慮。 我偏頭避開裴炎的唇瓣,低吟了一聲,努力穩住自己的氣息,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裴炎,是你下的藥?” 裴炎渾身一僵,推開了些,隨即笑開:“你覺得呢?” “不是你?!蔽疑陨运闪丝跉?。 “滿兒,即使我可以為你連命都不要,你依然無法全心全意地信任我……”裴炎的笑容中添了些許冷意。 我無法反駁的同時漸漸安下心來。 我確實還存著懷疑,也知道這一絲懷疑傷了裴炎的心,卻又暗自慶幸我身上的藥的確不是裴炎下的。 “裴炎,你走吧!”身上的藥效漸漸在揮發,身體也越來越不受控制,這讓我恐慌。 “走?為何要走?”裴炎冰涼的指尖劃過我的唇瓣,“滿兒,我能放了你,可是誰能放了我?” “這兒是哪?”我緊咬著唇瓣,不讓自己哭出聲。 “你還是別說話了,否則待會兒就沒力氣了……”裴炎低笑。 他的笑聲讓我心頭的恐慌越甚,卻不敢表現出來,我看向他,試圖從他眼中看出一絲玩笑的神態,看得越久卻越失望。 “裴炎,我知道你愛我!”我的聲音夾雜著一絲顫抖,“但這樣有什么意義?我無法愛你,他死了,我就無法再愛上任何人了!” “是啊,你知道我愛你,所以肆無忌憚地利用我!而我,明知你在利用我,卻只能心甘情愿地讓你利用……”裴炎退開,不再靠近我,只是看著我的眼神多了幾分冷意,也多了幾分受傷。 我移開眼,不忍再看他。 他忽然再次傾身上前,攫住我的唇,狂肆而又霸道的吻中似乎帶著一絲不甘,讓人沉醉。我猛地從沉醉中驚醒,強撐著最后一點理智奮力推開他,手心的血跡印在他的衣裳上,在燭火中有些觸目驚心。 我狠狠掐住左手手臂上的傷口,用疼痛來逼迫自己清醒,許是太過用力,鮮血染紅了身上的衣裳,我卻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可再大的疼痛在此時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我的手已經開始無意識地去扯自己身上的衣裳,雖想控制,卻無法控制。 衣裳被扯開了些,露出一大片圓潤雪白的肌膚,我心頭的恐慌越甚,這個時候不管裴炎想干什么,我都無力阻止——我不知不覺淚濕了眼角。 裴炎突然冷靜了下來,他溫熱的指腹拭去我眼角的淚珠,神色哀戚,“為什么要哭呢?難道我不夠好,不夠愛你嗎?” “我不想恨你!”他哀戚的眸光讓我心如針扎,淚水不受控制,在瞬間傾巢而出。 并非裴炎不夠好,也并非他不夠愛我,而是我……是我無法愛他! 裴炎靜靜望了我片刻,起身,竟頭也不回地走了,門被重重合上時,我意外的同時松了口氣。 身上的藥效在他離開后發揮到了極致,我在心頭悔恨,恨自己太過大意,才使得自己陷入這等絕望的境地。 “砰——” 門猛地被人從外頭撞開,我的視線早已變得迷離,也不知來的人是誰,之前放下的心又一次高懸了起來。 一道人影疾步到我面前,我極力讓自己清醒,眼前這人讓我覺得萬分熟悉,那一瞬間,我好似又見到了阿邵,撲向了他的懷抱,親吻著他的唇。 他試圖推開我,卻被我緊緊纏著,恍惚間,我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