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我是該去見見那大當家。 前去大廳見大當家的途中,我從郝心口中探出了些許關于這個山寨的消息。 這座名叫“黑風寨”的土匪寨子,位于邕州城外的嶧山山腰上,因為嶧山山勢陡峭,平日人跡罕至,極少有人知道這上頭還藏著這么座寨子,極窮,房子除了木屋之外便是竹屋,十分簡陋。又因山寨是建在半山腰上,所以走道多為欄橋,欄橋往下便是懸崖,若是這欄橋不夠結實,摔下去便能讓人粉身碎骨。 腳踩在欄橋上,我的心怦怦直跳。 郝心帶著我迂回環繞走了許久,終于將我領到了大廳。 入了內,方發現那大廳建的十分氣勢,堂上掛著一面匾額,上頭寫著“赤膽忠心”四個大字,廳內坐了兩個人,他們便是早前那另外兩個劫匪。 因無人開口說話,大廳內顯得靜悄悄的,連根針跌落在地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隱約聽到聲馬兒嘶鳴的聲音。 窺了大當家一眼,我裝得膽小怕事,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二兩金子,戰戰兢兢捧在手里:“你們不是想要金子嗎?都給你們,只求你們別傷害我與阿邵……” 坐在主位那名滿臉胡子的粗壯漢子便是黑風寨的大當家,他極力讓語氣聽起來和顏悅色,可那天生的粗獷嗓門卻讓人覺得有些猙獰:“姑娘,你別怕,我們沒有惡意?!?/br> 這般長相倒襯得上黑風寨大當家的身份。我忍不住又偷偷瞄他一眼,他極力端出笑臉,笑容在胡須的遮擋下顯得有些滑稽。 我的視線怯生生的從他身上劃向堂下右邊坐著的二當家,看清他的樣貌時,竟有些愕然。 二當家的年紀看起來與阿邵差不多,右耳到下巴間有一道舊疤,遠遠看去就像一只蜈蚣橫在那兒,使得那張本該俊秀的臉兒在乍看之下顯得十分可怕。昨日他以黑巾遮面,我并未看到那道疤,如今見了,竟覺得唏噓不已。 好端端的一張臉,毀了。 不知為何,盯著他瞧得久了,他帶給我的那股熟悉感亦越濃——總覺得我曾在什么地方見過他,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 這樣一個人,該讓人很難忘才是,怎得我就想不起來了? 想著想著,忽聽那一直在旁裝沉默的二當家開了口,他的聲音清清淡淡的,頗為好聽:“明人不說暗話,請問姑娘身上那塊玉佩從何而來?” 我低著裝得可憐兮兮,臉色卻早已因這話而變了。 尋常的土匪強盜,遇到昨日那樣的殺手早該棄刀逃跑,哪會像他們這樣拼死拼活殺出血路只為搶我身上那為數不多的幾兩金子? 他們果然是沖著我身上這塊玉佩來的。 我本想著如何裝傻敷衍過去,二當家卻像早就預料到此事一般,以極快的速度拔出佩劍挑開了我的衣襟,玉佩再次暴露了出來。 我又羞又氣,他卻處之泰然,好似他的舉動天經地義那般。 “二弟,對姑娘家怎可如此粗魯野蠻?”大當家氣勢的瞪了二當家一樣,語氣頗為責怪。 郝心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語氣頗為幸災樂禍:“大當家,你現在知道二當家為什么這么大歲數還娶不到媳婦了吧?” “郝心,閉嘴?!?/br> 二當家冷眼甩去,郝心嘿嘿一笑,竟躲到了大當家身后,撒嬌道:“爹,二叔嚇唬我!” 大當家一巴掌拍向郝心的腦袋,罵道:“兔崽子,趕緊去練武,沒看到你爹和你二叔正在商討要事嗎?” “難道……是在給二叔找媳婦?”郝心好奇的視線在我身上溜達了一圈,“我瞧她配二叔剛好!我這就去布置喜堂!”說罷也不待別人反駁,風一樣跑了出去。 大當家與二當家是兄弟,郝心是大當家的兒子—— 郝。 我的腦子卻像開了竅般,試探著叫了一聲:“郝漢?” 大當家聞言,失手打翻了茶杯。 劣質的茶杯碎片濺到我身上,被冬衣軟綿綿的擋住,無聲無息的掉在地上。 他這般反應誠實的告訴我,他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我本以為到了邕州之后,還要費上好一陣子才能打聽到他的下落,誰知竟會如此巧合! “在下確實是姑娘口中的郝漢?!贝螽敿益偠ㄏ聛?,起身走向我,“現在,姑娘可以告知在下你這玉佩從何而來了吧?” “養父所贈?!贝笫鍝狃B過我,養父一說并不做假。 “他現在在何處?”大當家問得十分迫切。 我的神色陡然一黯,別開眼去:“死了?!?/br> 他不敢置信,踉蹌著退了兩步,下一瞬,竟捂著臉蹲地嗚咽的哭了起來。 二當家坐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切,他與我一樣,骨子里是個冷漠的人。 古人常言“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有時有血有淚的才是真漢子。我望著那從嗚咽到嚎啕大哭的大當家,一言不發,靜待他發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大當家的哭聲漸停。他站起身時,神色已經恢復如常,只有那微紅的眼眶不經意間透著哭過的痕跡。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放在我面前,那塊玉佩與我身上戴著的那塊極為相似,玉佩上的缺口極為契合。 我摘下頸間的玉佩,與他那塊放在一起,他那上頭刻了兩個斷字,而我身上這塊亦然,兩塊玉佩合在一起時,上頭那“成壁”二字的紋路頓時清晰可見。 成壁。 那是大叔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愛乃們有木有?。。?! 所以勤勞更新有木有?。?! 霸王可恥有木有?。?! 這章修改了好多小細節有木有?。?! 墻角畫圈圈碎碎念有木有?。。?! ☆、【第十五章】 大叔名叫沈成壁。 沈成壁這個名字對于我父王那一輩的人來說,是個傳奇。 他自幼聰穎,心懷抱負,十五歲棄筆從戎,自薦入驃騎將軍周晟旗下,在邊關大大小小數百場戰役中屢立奇功,很快便成為當朝最為年輕的將軍。而他一手創立的鐵騎軍,更是在不久之后成為邊關最為驍勇善戰的一支精銳部隊。 這樣一個傳奇般的人物,卻在乾佑五年離奇失蹤,而他旗下那支鐵騎,在他失蹤的第三年逐漸隱退,此后再也不曾出現在世人的眼界中,慢慢被淡忘。 很小的時候,父王時常與我念叨起沈成壁這個名字。 我出生于乾佑九年,待到懂事時,關于沈成壁和他的鐵騎,也只有在父王的口中才聽說一二。既然不曾親眼見過,任憑父王說他如何好,我對此都不置可否。 很多年前,大叔撿到我時,我并不知道他就是父王口中那個沈成壁,后來知道了,竟絲毫不覺得驚訝。 大叔處之泰然時,著實稱得上奇人。 但大多時候,他都跟父王口中的那個沈成壁相去甚遠。 他好酒,喜歡一個人對著月色獨酌。 很多個夜里,我將喝得爛醉如泥的他扶進屋時,總會聽他在夢囈時抓著我的手喃喃喚“連箴”這個名。 我好奇之時,曾試圖從大叔口中旁擊側敲出點什么,然而大叔口風太緊,我花了五年的時間,僅僅知道連箴是個女子——大叔心愛的女子。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想,大叔在功成名就之時隱居多半是為了這名喚連箴的女子。 我想那定是個極好的女子,否則怎能讓大叔為之傾心? 大叔贈我玉佩時,只與我說日后我若過不下去了,便去邕州找一個叫“郝漢”的人,此人能護我周全。 那時候我曾以為我會像他一樣在那小村子中終老一生,故而并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直到后來我離了小村,方知當日他那一襲話是何等未雨綢繆。 入夜之后的嶧山萬籟寂靜。 這個時辰寨子中其他人早已睡著,郝漢手執一壺清酒,與我面對面坐著,旁邊燃著篝火在烤rou,雖是在室外,倒也不覺得冷。 “當年要不是將軍舍命相救,我郝漢也不能從那生死場離開?!彼呀浻行┪⒆?,卻不停的往嘴里灌酒,倒有幾分一醉解千愁的架勢。 從表面上看,黑風寨只是個不大不小的土匪寨子,寨中人過得窮苦貧乏,平日靠打劫過往路人為生,可事實并非如此。這看似土匪的一群人,卻是昔年威震邊關那支訓練有素的鐵騎軍中的一部分。 大當家郝漢曾是大叔最得意的下屬,英勇善戰,忠肝義膽,大叔離開后,他領著這支鐵騎軍退隱邕州,后來為了掩人耳目,便在這易守難攻的嶧山山腰修建了這座黑風寨,又因這支部隊人數眾多,只留下部分在寨中過活,其余則前往邕州城另謀生路。 我知大叔去世的消息讓他有些難以接受,遂也不去阻止他,跟著端起酒杯淺酌了一小口清酒,只覺得澀味難忍,便再也不肯喝。 郝漢惋惜的看了我一眼,道:“將軍酒量極好,這點你倒是不像他?!?/br> 大叔雖養育了我,我的性子卻是半點也不隨他的。 我淺淺一笑,并未反駁郝漢。 火堆燒的正旺,上頭那野兔rou烤熟之時散發著誘人的香味,讓人忍不住咽起了口水。郝漢上前為我切了一大塊rou,走回來時腳步已有些不穩。他坐回原位后,問道:“早前那些黑衣殺手個個武功不弱,而且招招欲置人于死地。想來你還藏著什么事沒與我說清楚吧?” 我以為他醉了,卻沒想到他的腦子還這般清醒。 正當我猶豫著是否與他說實話時,又聽他說道:“你既是將軍養女,我們就算拼上命,也會護你周全,你無須擔心什么?!?/br> 他的話很在理,就算我不夠信任他,也該信任大叔。大叔既與我說他能護我周全,那就不會欺騙我。想清楚之后,我正色道:“郝叔可曾聽過昭仁郡主?” “那是自然?!?/br> “我姓秦,名滿兒,甫出生便受封昭仁郡主?!?/br> 郝漢執酒杯的手頓住,眼睛在我身上來來回回看上好一會兒,嘆息道:“這就難怪將軍會將那玉佩給你,還囑咐你前來找我了!” 我心頭充滿疑問,正要問,就見郝漢跌跌撞撞在我面前單膝著地,從懷中掏出一枚圓形的玉牌舉著,一字一句,清楚分明的說道—— “從此之后,鐵騎將以郡主為尊,任憑郡主差遣,若有違者,死?!?/br> 我勢單力薄,在目前這局勢下,是人人覬覦的一塊肥rou。有了這支鐵騎,我便有所仰賴,又何必裝腔作勢去推辭?我伸手將郝漢扶起,他將那塊玉牌硬塞入我手中,我絲毫不曾推辭便將它收入懷中。 “郝叔,為何……”我不知該如何去問出心頭的疑惑。早前郝漢知道我是大叔養女時,與我說話多帶長輩之姿,為何這會兒得知我的身份后,轉變如此之大? 郝漢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恭恭敬敬的說道:“郡主有所不知,乾佑五年,若非齊王出手相救,別說將軍,這支鐵騎部隊所有人恐怕都難逃一死?!?/br> “郝叔還是像先前那樣以侄女相稱吧,郡主之名遲早會壞了大事?!蔽衣犃怂脑?,心頭的疑惑更甚,“乾佑五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乾佑五年,將軍自邊關回京受封,與我們說此行要迎娶自幼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卻在歸家之后被告知心愛的女子早已被周紳強納為妾。周紳那骯臟下賤的東西,竟以家人及將軍的性命去威脅那女子,若不肯嫁他為妾,就等著為他們收尸?!焙聺h冷哼了一聲,眸子染了厲色,道:“將軍回京之后,偷偷潛入周府去看了看,發現心愛之人在周府過的并不好,后來……后來不知發生了何事,將軍險些殺了周紳,闖下了大禍。若當初沒有齊王力保,后果不堪設想?!?/br> 周紳之父便是那驃騎將軍周晟,當年周氏一族手握兵權權勢滔天,在汴京之顯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周晟死后,周紳繼任了父親的族長之位,若非他極力苦撐,如今的周氏怕早成為別人刀俎上的魚rou。年幼之時他曾造訪齊王府,樣貌品性雖不如我父王卻也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我竟不知那副好模樣的背后藏著這樣骯臟的性子。 而他口中所說的女子讓我想起了連箴,脫口道:“那女子應該就是連箴了?!?/br> 郝漢不語,默默的喝了一大口酒。 我唏噓不已,忽又想起了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