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我的手輕輕撫過阿邵的眉眼,溫熱的觸感無端讓我的心變得柔軟。 晌午時,我們已經到了離懷州最近的一個小鎮。 小鎮不大,甚至稱得上有些蕭條,早前說好的,車夫只需把我們送到這個鎮子上便可??傻降臅r候阿邵還在睡,我只得和車夫商量了番,在結算了他的工錢后,又花錢買下了馬車。那筆錢足夠他買一輛新馬車,待到阿邵醒來時,他早已拿著錢離開。 我本想在鎮上休息一宿,阿邵卻不肯。他迷離著雙眼說道:“等到了邕州之后,想怎么休息都成?!?/br> 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于我們而言,越早到目的地越安全。 他見我妥協,方露出了笑臉。 我們二人在鎮上吃了碗面后再次啟程,可走之時,問題又來了—— 我與他,究竟誰趕車才合適? 他尚未痊愈,若讓他趕車,余毒發作又當如何是好?而我并不擅長趕車,別說馬車,連牛車都不曾趕過,這趕車可不像穿針引線那般簡單! 我一番糾結之后,咬牙與阿邵說道:“你坐進去吧,我來趕車便是?!?/br> “滿兒,你可是在關心我?”阿邵那雙眸子不知不覺沾染了笑意。 我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臉上笑容越甚,末了他斂了笑,問道:“這馬鞭你甩得起來嗎?” 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走路嗎? 我瞪眼,上前拿起了馬鞭,正欲試試手,結果險些將鞭子甩到自己身上。 我不得不承認,揮鞭子也需要天分。 “你上車?!彼蝗菥芙^的拿走我手中的鞭子,朝車廂努嘴,見我一副不情愿的模樣,沉聲道:“聽話?!?/br> 他雖是一副哄小娃娃的語氣,卻又威嚴十足,最終我只得妥協。 上路之后,我不得不承認阿邵在趕車這一活計上勝過我許多。我開了車門,外頭的冷風灌進車內,冷得我直打顫,風嗖嗖刮疼了我的臉頰,我不得不承認這外頭要比里頭冷上許多。我小心翼翼的移到他身旁坐下,贊道:“趕得不賴嘛!” “坐回去?!卑⑸勐犞已例X磕碰的聲音,頓時黑了一張臉。 他的本意是為我好,但我卻并未想到這一茬,只摸了摸鼻子自認無趣的往車廂里慢慢爬行。與我背對背的阿邵忽然打了個噴嚏,我想也沒想,再次移到他身側,就將頸上的圍脖圍到了他身上。 這次阿邵的臉色柔和了不少。 外頭實是太冷,我只坐了一小會就自覺的回了車廂內。但一個人坐在車廂中著實無聊,坐了片刻,我忍不住又湊了上去,“阿邵,你冷嗎?” 阿邵看都不看我,風將他的話語吹到了我耳畔:“滿兒,你話真多!” 這毫不遮掩、□□裸的嫌棄終于讓我閉了嘴。 我“砰”得一聲關上車門,再不去理他,卻聽到他渾厚的笑聲自外頭傳來。我心里想著,若非這車內的被子、干糧和水一樣都丟不得的話,我一定將它們全都砸阿邵頭上去! 阿邵的笑聲越來越大,心情似乎特別愉悅。 我用被子蒙住耳朵,忿恨的想,早知道就不該將我那保暖的圍脖戴到他頸間,讓他在外頭凍上一凍,還哪來的力氣嘲笑我? 我這人有時候也深諳“睚眥必報”的道理,白日阿邵在言語上占了我便宜,待到晚間我們夜宿在荒郊野外吃烤野兔時,他想吃哪塊rou我便搶他哪塊,鬧到最后一整只野兔有竟然全都入了我腹中,讓我差點撐到吐。 rou都被我吃光了,阿邵只得坐在一旁和著水吃烙餅。 冬天的烙餅被凍上一凍就變得硬邦邦的,且干澀難咬。我瞧著他那可憐模樣心里雖有些后悔,但一想起他早前那副嫌棄我的模樣,悔意一掃而空,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阿邵看著我這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哭笑不得。 待我心理平衡了,氣消了,自然又湊到了阿邵身旁去?;慕家巴?,說不準真會遇上野獸之流,不知為何,有他在身邊總讓我覺得安心。 面前的火堆中,火光跳躍,將四周映得忽明忽暗。熱意襲面而來,讓我覺得臉上熱辣難受,只得往阿邵身上蹭了蹭,抓著他的袖子來擋。奈何冬衣的袖口較為窄小,只擋得住一些火光,我猶豫著是否要退遠些,卻被阿邵一語戳中了心事。 阿邵道:“若坐遠點兒,你又要喊冷?!?/br> 說罷,他大方的轉向我,示意我可以躲進他懷中。 他這人真是不知羞恥,我一清白的姑娘家,老與他有肢體上的碰觸,我們平日雖循規蹈矩,可這若傳了出去,誰會相信? “你該知道我們姑娘家最重名節,你這般舉動若傳了出去不單會壞了我名聲,還會害我被抓去浸豬籠!”我斜了他一眼。 他卻神色自若,反問道:“若我沒記錯的話,我似乎是你撿回去的當夫婿的?我們雖無夫妻之實,卻有夫妻之名,那小村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聽他提到小村,我神色一黯。所有的村民都死了,唯獨我活了下來,戰亂都沒能害死他們,可我卻讓他們連最后質問的機會都沒有,每個人都死的不明不白的。他們到死也不會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因為我身上流著秦家的血。 因為“昭仁郡主”是一個拋不開的身份。 “滿兒,你能逃過一劫自是你命大,無須多想?!卑⑸畚站o了我的手。 他的眸子隨著火光忽明忽暗,我斂眉問道:“你知道當日我為什么會活下來嗎?” “為什么?” 我看著一臉訝然的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些什么,低聲嘆息道:“當日我去鎮上販賣繡活,徒步來回兩日的路程?;氐郊視r,發現一切都毀了,所有人都死了,唯獨我還活著。我安葬了村人后,放了一把火講村子燒毀了。我不知道是誰對淳樸的村民下這般毒手,更害怕他們會再回這個地方,進而發現還有漏網至于,遂在離開村子時放火燒掉了一切……你知道嗎,我經常做噩夢,夢到喜兒的臉。她腹中的孩子,還未來得及出世,就斷送了一生?!?/br> 說到后面,我已然哽咽。 阿邵一直都沒說話,伸手將我攬進了懷中。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枯萎的樹枝被燒斷時,發出哧哧聲響,有點像蛇爬過時那般。 聽著那聲音,我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我十歲之前雖被嬌寵至極,但十歲之后長于山腳下,見慣了那些形狀丑陋動物,如蟑螂、蜘蛛之流,也不覺得它們有多可怕,只有一樣東西,我見了會寒毛豎起——蛇! 我從阿邵懷中抬頭,視線銳利的在四周來來回回了一番,沒有發現任何關于蛇的蹤跡。忽又想起現在是冬日,這個季節哪會有蛇? 我正笑自己多疑,卻在不經意間抬頭時,看到頂上那樹枝枝頭正盤著一條蛇,它吐著信子,在火光的映照下猙獰可怕。 “蛇、蛇……”我險些尖叫出來,手糾緊了阿邵的衣裳,說話都變得不利索。 阿邵順著我的視線往上看,隨手抓了個小石子往上一彈,那蛇頃刻間便掉了下來,掉到了火堆上,一動不動。 “這個季節,怎么會有蛇?”我尚未從驚嚇中緩過來。 “怕是與邕州的氣候有關吧!”阿邵的手滑過我的發端,道:“它已經死了,睡吧?!?/br> 我這才安了心,又想起阿邵的傷情,問了一番,阿邵都一一回答。 睡意來時怎么都擋不住,沒多久,我的眼皮便沉沉的蓋了下來,以至于阿邵后來又與我說了什么,我都聽得迷迷糊糊的,甚至于應了他什么,一覺睡醒后,我已經忘得一干二凈。 醒來后又是新的一天。 轉眼,我們離開懷州已有八日。 按照我們目前的腳程,再過兩日便可到邕州,若走官道的話,會更快些,約莫只要一日。阿邵似乎無意走官道,但他什么都沒說,我也不愿走官道,想了許久后,終是尋了個皆大歡喜的借口:走山路景色較好。 山路與官道不同,官道寬敞平坦,而山路蜿蜒不平,顛簸了一陣后我著實受不了,只得讓阿邵放緩了車速,原本只要兩日的行程拖上一拖,也就變成了三日。 邕州城外有座山叫嶧山,從嶧山到邕州約莫要一日路程,此山勢陡峭,平日人跡罕至。路過時,我好奇的從車內探頭去看了幾眼,只見嶧山的幾座山峰拔地而起,直入云霄,山頂之上煙霧繚繞,好不氣勢,輕而易舉便讓人心生感慨。 正想著這山當真不錯時,忽見前頭跳出了幾個蒙面人。站在最前頭那人將手中的九環刀往地上一插,大聲道——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三寶姑娘指出的bug,特此做出小修改,愛你! ☆、【第十三章】 這,就是傳說中的打劫? 我活了二十多年,今兒頭一遭遇到這事兒,不知為何,竟覺得心頭有些興奮。 天上的日頭在林蔭遮擋下,零星碎落在地上。 我與阿邵相覷一眼,看向前頭那幾個蒙面人——三個,但暗處還有沒有人,卻是不知的。 他們的穿得十分破爛,臉上蒙著布,看起來有些滑稽。 這樣的寒冬,他們身上竟只有一件破破爛爛的夏裝,稍微有點同情心的瞧了,心頭都不好受。悲天憫人之心我與阿邵沒有,只覺得他們比之我們要慘上許多。 還不待我們說話,前頭那三人已經自顧自的交頭接耳起來。身材最為矮小的那人猶猶豫豫的問其他兩人:“兩位當家的,咱們不會遇上窮鬼了吧?瞧他們那副窮酸樣——” 那聲音一聽便知道還是個少年,瞧那模樣應該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亂世生存不易,以打劫路人為生的人并不在少數,像這般年輕的也是有的。 一直不曾說話的那人卻道:“再窮也比咱們強,那男的身上的圍脖瞧著值點錢?!?/br> 拿著九環刀的大漢點頭,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少年的頭,罵道:“別人信不過,老二的話還信不過嗎?” 少年諂媚道:“兩位當家的,小的錯了?!?/br> ……他們不是打劫么? 他們三人你來我往,我與阿邵已經完全被忽視了。 我瞥了阿邵一眼,見他已經捏緊了手中的馬鞭,稍微安了些心。 可下一刻卻又無比擔憂。 阿邵雖有武功,但他沒兵器,那馬鞭陳舊不堪,也不知他使得利索不利索!若真不行,給那三人些銀子應該也成吧? 而且……他這會兒能運功么?鬼才知道他身上的余毒清了沒。 我扯了扯阿邵的衣角,附在他耳旁悄悄說道:“阿邵,不如把那圍脖給他們,讓他們放我們離開吧?” “滿兒,若我沒記錯的話,你已經將它送予我了?!卑⑸圯p忽忽的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十分不友善?!澳闼臀业臇|西,豈是別人能拿的走的?” 我卻覺得這主意不錯,這三個攔路搶劫的,想要的不就是值錢的東西嗎?那圍脖卻是是我們二人最為值錢的東西。 他不允,我也很無奈。 再看那三人,他們依舊在交頭接耳,全然沒將我們放在眼中。我們只得這么僵持著,山間的冷風習習而來,刮得我臉兒生疼,覺得冷。那三個劫匪卻一副絲毫不覺得冷的模樣,著實讓我羨慕之余妒忌不已。 “嗖——”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我們所有人都驚覺了起來,只見一支冷箭不知從何處射出,竟直直朝著我的方向呼嘯而來。 我不懂武,不會聽風辨位,也不知道這劍是射向我的,但巧合的是那箭射出來的時候,我恰好覺得冷,整個人縮了回去馬車內。 箭自然射偏了,阿邵靈巧的避開了它,箭便朝著那少年的方向飛去。 少年一個后空翻,躲開了那箭,咋呼道:“當家的不好了,有人來跟咱們搶生意!” 那大當家聽了,怒喝一聲:“什么狗崽子這么不長眼,竟敢跟爺搶生意?” 箭嵌入樹干時,震得那顆樹嘩嘩作響,我的心“咯噔”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