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棺材依然靜靜地擺放在房間的正中央,四周的玻璃碎片也沒人打掃過,呈現出一個禮拜前陸羽的尸體消失后的原樣。 枯黃的葉子,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蕭條落寞感覺,鋪在棺材的底層,黑褐色的石棺,在橘紅色的燈光照耀下,還是要死不活地反射著冷光。 這種不屬于活人的生活用具,不管曾經盛放的是誰,都會帶給人一種寒意,那種寒意直接深入到心臟深處,即使是骨髓都能凍結的樣子。 這個房間,怎么突然變得詭異起來了?我深吸一口氣,走到了棺材旁。 雨欣用手死命地挽住我,就像一放開,她就會沒命了似的。 我撥開那層不知名的茶葉,讓隱約刻在棺材右側的字露了出來,仔細地一看,字一共有六行,用的是篆體,字體清秀,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 雖然經過數千年的歲月摧殘,有點脫色,不過還是能看得很清晰,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茶圣陸羽親手寫的。 字拼湊起來,是詩一首,標題是:《送崔淼兒哀歸湖州》,再下邊是詩的主體: “竟陵西塔寺,蹤跡尚空虛。 動樹蟬爭噪,苧翁滿離憂。 喜是攀闌者,慚非負鼎賢。 莫問憑欄意,歸老共白年?!啊碧曝懺暧诤荨?,我輕輕地撫摸著最后幾個字,思緒有些混亂。 雨欣呆呆地望著那首詩,許久才說:“那個崔淼兒,就是剛剛那男主持提到的茶圣陸羽的愛人?這首詩好有意境!” 我搖頭:“陸羽一輩子都沒有婚娶,這個崔淼兒,恐怕是愛他而且他也愛的女人吧?! 碑吘?,陸羽在要進棺材的時候,還記得她。唐貞元二十二年?也就是西元八0四年的樣子,陸羽就是在那一年老死的。不過,真的很奇怪!“皺了皺眉頭,我喃喃道:”既然陸羽愛她愛得那么深,為什么不娶她?而且關于他的著作里,也絲毫沒有任何有關崔淼兒這個人物的記載。 “我剛剛才看過陸羽在世時寫過的所有詩詞集匯,也沒有這首詞的印象。也就是說,這首詞是崔淼兒這個人物,曾經存在過的唯一證據?” “小夜哥哥,你在自言自語什么?”雨欣用力地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頓時回過神來,解釋道:“我總感覺這首詩里邊,隱隱約約想要透露出什么東西,不過,我文言文的基礎太差了,實在是搞不懂?!?/br> 雨欣立刻高興起來,聲音高頻率地嚷道:“我告訴你大概的意思好了。嘻嘻,太好了,人家總算找到小夜哥哥你不懂的東西了?!?/br> 郁悶,值得這么興奮嗎?看來,這個小妮子果然是想見我出糗。 她咳嗽了幾聲,又細細地將詩看了一遍,像是在吊我胃口,見我許久都沒有反應,這才失望地說道:“這首詩的意思是,回到竟陵的西塔寺,才發現和尚都走光了,偌大的寺廟顯得空空的。室外樹被風吹動,引得蟬響成一片。 “苧翁,也就是陸羽自己,因為某個人的離開而充滿憂愁。他用手扶住欄桿想笑,卻感覺悲傷的情緒,隨著歲月的堆積而越來越濃重。不要問我是不是愛你,等我死去以后,我會和你永遠在一起。 “完畢。真的好感人啊,沒想到,陸羽還是個這么癡情的人!比某人好太多了?!?/br> 說完后,她小心地瞥了我一眼。我沒理會她,大腦一個勁兒地飛速運轉起來。 看來,這個崔淼兒和陸羽的關系,確實不簡單。 這位茶圣,甚至想把她帶進棺材里,但問題是,既然說他倆要永遠在一起,可為什么出土后的棺材里,只有陸羽一個人的尸體?看來,他們并沒有合葬。 突然想起了“午夜哲理”那位男主持的話,他曾說過,崔淼兒最后為陸羽殉情自殺了。 那么,究竟又是誰先死呢?是崔淼兒死后,陸羽帶著悲哀的心緒衰老而死?還是陸羽死后,崔淼兒生無可戀,結束了生命? 唉,這位茶圣的生平,倒是越來越讓人搞不清楚了。我頭大得苦笑了起來,笑容里充滿了無奈。 雨欣學著我皺眉頭,道:“你又怎么了?小夜哥哥,怎么每次一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情,你就變得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還命都不要地調查。 “就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你一個人能解開一樣,真是受不了!” 我瞪了她一眼,道:“你這小妮子也是不遑多讓。不知道是誰,一聽到自己的老爸和互相仇視了幾十年的某人,因為一口棺材而冰釋前嫌,就像蒼蠅聞到了大便一般,屁顛顛地瞞著自己的老媽,乘著飛機跑過來了?!?/br> “小夜哥哥,你說的話太難聽了!”雨欣氣得在我胳膊上狠狠地揪了一把,痛得我眼淚都差點飆了出來。 女人啊,不管性格看起來有多溫柔,只要稍微得罪了她們,就會立刻變成母老虎。 特別是姓“夜”的女性,沒有一個毛病不是怪怪的。這小妮子,我惹不起又躲不掉,還是少招惹她為妙,不然某天我的手臂,真的會被她給廢掉。 說起來,我們到了湖州一個禮拜了,都一直沒有見到雨欣的老爸。 二伯父說他出去買東西了,究竟是去買什么?居然花了七天多,都還沒有回來!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兜里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是張克的女友趙倩兒。 看了看時間,淩晨二點多了,我和她也不過才在醫院見過一次而已,這么晚了,她找我干嘛? 帶著疑惑接通了電話,揚聲器里頓時傳來一陣緊張的女高音,沒想到,那么文靜的一個女人,也會發出這種高頻率的聲音。 “夜不語,我剛剛在打掃阿克的房間時,發現了一個筆記本?!彼龓е蘼暽窠涃|地大聲嚷道:“那個本子上,滿滿地寫了一個女人的名字! “張克那混蛋,他!他一定是有別的女人了!嗚,我沒什么朋友,真的不知道該向誰說才好?!?/br> “你冷靜!冷靜一點?!蔽业穆曇粢哺吡似饋?,“你說張克那家伙會外遇,怎么可能? “雖然我和他接觸不多,但是就憑他的長相和粗神經的性格,你沒有甩掉他,已經是他祖上積了八輩子的福氣了。我可不信除了你會喜歡那傻瓜外,還有誰會欣賞他!” 電話那邊的聲音,慢慢地平靜下了來,趙倩兒遲疑地說道:“可是,我以前也在他睡覺的時候,聽到他叫過這個女人的名字?!?/br> “你會不會是聽錯了?” “絕對不會,‘崔淼兒’這三個字,絕對是個女人的名字,張克那王八蛋,居然還把她的名字寫了滿滿的一本。等他醒過來,我,我……” 電話的這一邊,我完全驚呆了。 “崔淼兒”,又是這三個字。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為什么這個十分冷僻的名字,在三個小時內,在我的生命中重復了幾十次? “你說她叫崔淼兒?是不是三個水的那個淼?”我盡量讓聲音顯得十分鎮定,不動聲色地問。 “對,你怎么知道?”趙倩兒明顯地有些驚訝。 我的心臟狂跳,感覺自己似乎抓到了一條十分大的線索,頓了頓才問道:“你在什么地方?我和雨欣馬上過來!” 陸羽,崔淼兒,再加上張克,他們之間,會有什么必然的聯系嗎? 我確實不信張克會外遇,但是,他寫了滿滿一本子崔淼兒的名字,是巧合?還是里邊有什么未知的原因?好奇心像是毒癮發作了一般,熾熱得仿佛我的全身都燃燒了起來。 心臟癢癢地,看來,事情是越變越復雜了。 第三章 羈絆(上) 倩兒: 親愛的。不知為什么,今天老是睡不著,就好像有什么東西似乎放不下一樣,老是堵在心口的位置。 我悶悶的,喉嚨發啞,但是卻抓不住它。唉,看來我是失眠了。 其實睡著了,也是作些莫名其妙的夢,睡不著也好吧。 現在是二00五年四月六日,淩晨四點四十五分。 我記得很清楚,就是在五天前,夜教授挖出了陸羽的木乃伊。兩天前,我被老板皇甫三星調到了他的研究所,做所謂的協助工作。 已經八個小時了,我不想看下載的電影,也不想看漫畫、小說,什么都不想做。只是一個勁兒地躺在電腦前發閑。 仔細地想想,閑著也是閑著,干脆給你寫一封信。希望寫完后,可以得到數一千只羊的同等效果。 但是,該寫些什么呢?手放在鍵盤上,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腦袋里像是流動著一團一團的漿糊,實在無法言明。不知道你是不是感覺到,又或者你感覺到了,但是卻不在乎。我們之間,似乎越來越僵硬了。 可能這僅僅是我的感覺吧。雖然我一直都把這一切,歸納為你因為工作的事情,而產生的焦躁以及情緒的不穩定。 人在走下坡的時候,常常都會有這些負面的情緒。不管是作為你的男友,還是一個半吊子的心理學愛好者,我都要提醒你,有這些負面情緒,會讓你更加地煩躁不安。 如果你實在感覺心煩意亂的話,打電話給我,或者站到窗臺邊,打開窗戶,深呼吸三次。那樣應該會好一點。畢竟聽你發牢sao,也是我的一種義務。 肚子好餓,剛剛找遍了這個家,都沒有找出一絲半點可以立刻吃的東西,很郁悶。 算了,餓就餓吧,最好餓得暈過去,不然再失眠的話,我就真的考慮拿根棍子,把自個兒敲昏了。 最近我都在想,我在努力地想,我在拚命地想,我們之間現在的狀態,算是穩定期,還是危險期? 最后,也放棄了再想下去,我怕答案。 有時候,覺得自己很搞笑,因為不管對誰,我都能很平靜自若地對待,但是所有事情,如果發生在了你身上,就怎么都無法保持心如止水了……不但容易生氣,還變得很幼稚。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真的很愛你,但不論怎么向你求婚,你總是不答應。 而我又能做到什么呢?或許,什么都做不到。 畢竟,我承認,一直以來我都很孩子氣,也有些粗神經。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雖然我在努力,但似乎仍然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突然感覺,有點累了。 趁著肚子餓,頭腦不清醒的時候,順便把交往幾年來的事情,統統回憶了一次。我有些迷惑,或者說,猜不透。眼前全都是層層濃厚的霧氣,我看不到未來。 我們以后,仍然會像現在這么相愛嗎?對于幾乎沒什么優點的我,你會繼續愛我嗎?我們之間,真的永遠都能穩定嗎? 其實,我是個十分容易滿足的人。很難生氣,而往往生氣,開始好像很厲害,但是在構成臺風之前,常常都是吹到海上去了,構不成威脅。其實,讓我開心也很簡單,只要看到你笑就好了。再不然,突然對我說一聲愛我,我什么氣都會煙消云散。 嗯——有點扯遠了。 算了,不寫了,真的快要餓死了,以上就當我是餓昏頭時候的胡言亂語吧。 (ps:關于你的工作,我實在幫不上什么忙,但我相信,我們一起努力,總會好起來的?;蛟S我真的幫不了忙,但至少也不會扯后腿。) your:胡言亂語的張克趙倩兒坐在房間的沙發上,慢慢地翻看著張克這么多年來寫給自己的信,內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信里有她和自己最愛的人的點點滴滴,這每天的一點一滴,才堆積成了現在的他倆。 現在,她已經是張克的妻子了。雖然婚禮還沒有舉行,不過她可以等,等他醒過來,她有的是耐心。 可是那個混蛋,他是不是真的對不起自己了?居然滿滿地寫了一本子某個女人的名字。 一想到這里,她就想砸東西。視線在自己老公的小公寓里,緩緩地掃視了一遍,最后卻嘆了口氣。 這里邊的每一件東西,都儲存著兩人的回憶,她舍不得摔壞任何一件小物品。 女人,尤其是像自己這樣的女人,真的是太過于感性了! 趙倩兒忍住哭,努力地在臉上形成一圈類似于笑容的表情,繼續翻看手里的信件。 下邊有一封是去年的,一年而已,怎么感覺似乎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 倩兒: 親愛的,當這封信寄到你的手里時,你的生日應該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我就不再祝你生日快樂了,我相信,在你的生日的前一天,已經看到了我送你的那份突擊性的神秘禮物,如果你沒有放我鴿子的話。(笑) 嘿,正經不起來,還是閑聊好了。說起來,我被副總監那個混帳王八蛋老處女,派到荷蘭最西邊這個叫米德布克的小城市,已經好幾個禮拜了。 真的很想你。 米德布克三面臨海,滿街的建筑都很有法國情調。在這兒居住,其實都挺方便的。附帶的,也有許多女孩口中常咬著不放的所謂的浪漫,這的確是個美麗的小鎮。 只是天氣總是變幻無常,就像穿著裙子,戴著耳環的男人們的口音一樣,你別指望會從他們的嘴里,吐出些許像樣的詞兒來。 不知道還要在這里待多久,所以我租了一間房子。我的房東是個很有趣的小老頭。他是個典型的瘦男人,哈,這種人在荷蘭,少得就像他的頭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