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第二天一早,嚴郁同外婆詢問一些關于mama近來的狀況,嚴mama從幾個月前就開始疑神疑鬼,最近更加嚴重,晚上不睡覺是從上個星期開始,起因是樓下有一戶被偷了現金和手機,嚴mama聽后就開始擔心自己家被偷,不管外婆與嚴爸爸怎么勸都沒用。 吃過早飯,嚴郁拉著嚴mama就近去醫院檢查,結果醫生建議她去市醫院去,嚴mama的病情不在這所醫院的范疇內。嚴郁隱隱覺得不安,當即就拉著嚴mama上了車,去市醫院。 待到醫院時,已經下午一半點。 嚴mama一把甩開嚴郁的手,發火道,“我沒??!你怎么又騙我來醫院!” “媽?!眹烙裟托牡貏窠猓骸皺z查一下,沒病我們就回家?!?/br> “檢查什么,我本來就沒病,我得回去看著家,不然小偷會來偷東西?!眹續ama咕噥一聲就轉身往回走。 嚴郁上前就拉住,有些失去耐心地喊道:“家里有什么東西讓人偷!放在那里讓他們偷就是!” “那是我的東西!”嚴mama又甩開了嚴郁。 嚴郁再次拉住嚴mama的胳膊,軟下聲音,“媽,我們看一下醫生就回去?!?/br> “我沒??!”嚴mama堅持,甩了幾次沒甩掉嚴郁的手,被嚴郁拉得急了,一抬胳膊,一低頭,往嚴郁手上就一口。 “啊?!眹烙敉春粢宦暠灸艿厮墒?,嚴mama得空就往回跑。 “媽!”嚴郁隨后就追。 嚴mama急走兩步,突然撞到一個人,一個趔趄差點摔到又被扶穩。嚴郁趕緊上前,摟住嚴mama,抬頭看時,不由得一驚。 “宋先生?!眹烙舻目谖堑梦⑽⒌某泽@。 宋居州仿佛知道嚴郁的目的一樣,開口說:“走吧,去聽聽醫生怎么說?!?/br> 嚴郁怕一個人拉不住mama,對宋居州說謝謝,全當他是一個相識不久的熟人,并沒有將他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嚴郁拉著嚴mama,嚴mama旁邊站著宋居州,嚴mama幾次想跑都因為旁邊站著宋居州,而無處可逃,嘴里小聲嘀咕著:“我沒有病,他才有??!” 嚴郁聽到了,宋居州也聽到了。嚴郁尷尬地望向宋居州,宋居州也看向嚴郁,一臉認真地開口說:“我沒病,我好好的?!?/br> 嚴郁不由得汗了一把,真不知道這是他的冷幽默,還是真的很認真在說。硬著頭皮接話道:“我知道?!?/br> 這本沒什么,怪就怪在,宋居州就是那種一句話品三分鐘的男人,他說沒病,她說知道。宋居州品著品著這意思,嘴角就抽了一下。 宋居州一路沉默陪同嚴郁掛號,排隊,嚴郁一臉茫然時,他會開口指出方向,嚴郁為mama看病心切,并沒思量宋居州的行為奇怪之處。一直等到嚴郁同嚴mama要就診,嚴郁本著不想讓外人知道自己家人的情況,畢竟不是好事,從mama咬她開始,她在心里已經明白mama精神多少是有點問題,所以她正要再次謝謝宋居州,并委婉表達自己的心思時, 宋居州開口說:“嚴阿姨應該不會到底再亂跑,我還有事需要先走一步?!苯又D頭對嚴mama說:“阿姨再見?!?/br> 嚴mama咕噥一句:“你有病?!?/br> 宋居州沒介意,再次對嚴郁說:“凡事看開點?!?/br> 不待嚴郁反應過來,宋居州已徑直離開。 宋居州走出門診部,不由得伸手去摸褲兜,再摸上衣,摸出煙來,抽出一根,找了個可以吸煙的角落,吸了幾口,又將余下大半根的按到垃圾桶上的煙灰缸設施上,直到確認已熄滅,才將半根煙扔進垃圾桶,抬腕看了下時間,兩點二十五分,住院部還有五分鐘才開門,宋居州又去了趟洗手間,漱漱口回來,住院部已開門。 *** 嚴郁沒想到mama會得精神分裂癥,這個常用來罵人“精分”的詞語,竟然是一種病,偏執型精神分裂癥,意識時而清晰,時而虛幻,會出現幻聽會假想,一旦認定一件事情就再也拉不回來,就像嚴mama認為總有小偷來家里一樣,怎么解釋怎么說,她都認為家里進了小偷。 醫生建議住院,嚴郁在被清了身以后,來到住院部看情況下,所謂的清身就是不能帶手機,不能帶鑰匙,不能帶一切可能作為武器的東西,因為這很有可能是患者自殺的誘因。 住院部的走廊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走廊處有一個抬手都夠不到的彩色電視機,但是沒有打開,醫生說一條走廊兩臺電視機,定時開定時關。 走道里有個女人穿著病號服悠悠噠噠地甩著兩只胳膊,嘴里哼著曲子在走動,像是在鍛煉身體,忽然“撲騰”一聲,直直地倒地,再也不動了。 嚴郁心里一抖。 護士不慌不忙地走過來說:“張春玲,你再不起來,小言護士可要過來給你打針了喔?!边@里的護士必須要記住每一個病人的名字,并且每天都要喊上好幾遍,因為也許他們自己都會忘了自己的名字。 名叫張春玲“騰”地坐起來,“我不要打針,我不要打針?!?/br> 嚴郁震驚地望著剛剛摔倒的女人,耳邊又聽到從別處傳來聲聲歌曲,“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暇……” 聽的人心里悲涼異常。 “我明天就去英國了!”一個女孩清越的聲音,突然沖時嚴郁的耳朵,待嚴郁看清時,女孩已拉著她的胳膊,像是和一個朋友在說話:“我這兩天精神不好,我爸爸讓我在這里待兩天,明天我就可以去韓國留學?!币粋€眼睛很漂亮的女孩子??伤廊淮┑檬遣√柗?。 護士說,這個女孩是因為學習壓力大,高考考了三次都沒考上一本,后來爸媽把她送出國外留學,其實家里條件一般,國外開銷大,兩口子就把房子賣了給女兒寄過去,等到女兒回來時,發現家里的房子沒了,mama生病了,承受不了打擊就精神失常。 護士還說,這里大部分人好的時候都和正常人一樣,甚至有許多都是有身份有知識的,起初不過都是因為走不出心墻。 嚴郁轉頭看見一間房里一個老人,狼吞虎咽地吃著別的家屬帶來的盒飯。 醫生說,也有很多病人,家屬已經放棄他們,每個月定時付醫藥費,卻一兩年不來見人。 嚴郁望著視線里頭發花白的老人,病號服有些犯舊,額頭有很深深的皺紋,頭埋在飯盒里,不管不顧地扒著米飯。 腦海中是一進住院部就受到的層層沖擊,突然倒地的女人,精神失常的女生……舉目所見那么那么壓抑的環境。 以后她的mama也將成為這其中的一位。 嚴郁實在受不了,匆匆從病房內跑出,跑出住院部,躲在一個墻角處,捂住嘴嗚嗚哭泣,眼淚一串串往下落,她想起小時候mama的溫柔的手,mama溫柔的眼神,她昨晚因為mama不睡覺而吼mama,她自小到大都沒有回報過的母愛……她不管不顧坐在地上,大聲哭泣。 不遠處,宋居州站在來往的人群中,目光復雜地望著這一幕。 第20章 毫無戒備 嚴郁強制性地讓嚴mama住院,她自小就知道一個道理:小病不早醫,大病醫不了,是病趁早容易好。 所以她通知家里一聲后,就開始入院手續。嚴mama頗為激動,認為嚴郁受別人的指使把自己騙到醫院來,要軟禁自己。 “我沒有??!你為什么要騙我到醫院來!”嚴mama大吼大叫。 “媽!”嚴郁憋著眼淚喊一聲。 嚴mama看著嚴郁要哭不哭的樣子,比之前瘦那么多,現在臉色憔悴,作為母親心里也酸酸的,不再大吼大叫。 當晚嚴郁陪同嚴mama進了一間多人病房,每個病床上貼著病人的名字,住院部本就封閉,醫生不建議單獨治療。病房外有一個很大的活動廳,大約有一百多平方,活動廳有不少病人,有看書寫字的,有來回走動的,有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也有嚴郁白天看到的留學女生。 經過一下午,嚴郁在看到這一幕幕,已經沒有真實的震驚。 晚上,嚴郁陪mama睡在一張床上,因為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手機等一切貼身東西都不在身邊,黑漆漆的病房內,嚴郁睜著兩只眼睛望著稍有光感的窗外,其實此時窗外亦是無月無星無風。嚴mama因為吃過藥才安穩地睡著,這大概是她將近一個月首次熟睡吧。 嚴郁在心里默默算著mama會在這里住多久,扣除醫保她還要付多少住院費和醫藥費。正思考時,相鄰床鋪傳來輕輕的呻.吟之聲,嚴郁一個激靈坐起來,她不會要發病了吧。 “鄒阮云?!眹烙糁焙羝涿?,這也是跟護士學的?!澳阍趺戳??” “我肩膀疼?!编u阮云啞著聲音說。 看來沒發病,嚴郁暗暗松了一口氣,琢磨著她可能是一直都歪著身子睡覺給壓的,于是嚴郁輕手輕腳地起床,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來到病床前說:“我給你揉揉吧?!?/br> “這樣……不好吧?!编u阮云說。 “沒關系,反正我也睡不著?!眹烙粽f,其實在她心里對這里的人都抱著一絲憫情,精神病不可怕,精神病人也不可怕,他們只是在生活中某個情感區域遭受挫折,暫時調適不過來,他們只是比一般人的弱點更明顯而已。 “那謝謝你了?!?/br> 嚴郁坐在床前,伸手給鄒阮云又捏又揉,兩人小聲說話,鄒阮云夸贊嚴郁揉的舒服,聲音好聽,嚴郁笑笑自謙兩句,再喊鄒阮云時便喚作鄒阿姨。她想鄒阮云肯定是個知識分子,因為鄒不發病的時候,語言簡練邏輯清晰溫和有禮,身上有一種舒適的親和力,借著微微的光,嚴郁竟覺得她的側臉有些熟悉,很立體很好看…… “你和我舟舟一樣孝順,以前他也陪我陪了好多天,現在幾乎每天都來看我?!碧岬街壑?,鄒阮云臉上出現溫柔的笑容。 舟舟?州州? 嚴郁在第二天下午兩點半住院部開門,看到宋居州走進來,她才知道,鄒阮云口中的舟舟真的是宋居州。 怪不得他對這所醫院的流程這么熟悉,難怪他對自己說凡事看開點。原來她所經歷過的,他一樣不落的都知道。 “宋先生?!眹烙粝乳_口打招呼。 “嗯?!彼尉又荽┲蓍e裝,身上也沒有煙味,問:“嚴阿姨好嗎?” “不怎么好,醫生說先住院觀察?!?/br> 宋居州沉吟道:“別給自己太大壓力?!?/br> 聽到宋居州如此說,嚴郁莫名的心安,反應過來時,宋居州又走到鄒阮云跟前。 鄒阮云又說:“舟舟,我什么時候可以出院?” 宋居州將飯盒打開,溫聲說:“別急,就這個月的事情,醫生說你恢復的很好,來,先吃飯,吃過飯,我帶你出去走走?!?/br> 醫院的伙食不好,許多病人中午會吃一點點先墊著,等到下午兩點半時住院部準外人入內時,急切地等著家人來送吃的。等到四點半時,又眼巴巴地望著家人離開醫院。 “出醫院走走嗎?”鄒阮云像個孩子似的開心。 宋居州默了一會兒后,開口說:“好?!?/br> “兒子你真好?!?/br> 兒子?嚴郁想到了母子這一層關系,但當真確認了,還是微微吃驚了一下。 “舟舟,你這茄子怎么燒的?”鄒阮云問。 宋居州耐心又細致地向鄒阮云解釋是怎么燒出來,并且時長也說,鄒阮云問,他就說。她不問,他也就不說。 嚴郁望著宋居州的背影,沒有西裝革履的齊整加持,他也少了幾分嚴峻,他的人就好像穿了一層規規矩矩的外衣,行為舉止都無情可言。當他脫下這層規規矩矩的外衣時,他又變得不一樣,怎么不一樣的,嚴郁還不太清楚。 宋居州只是帶著mama就近去醫院旁邊的超市走走,在四點半之前又將mama送回來,踩著點準備走之時,嚴郁依然陪著mama。 宋居州走到病房門口,回頭問:“你不走嗎?” 嚴郁愣了一下,回頭看,這病房里除了她就是病人,遂回答:“我再陪mama一晚,明天回去?!?/br> “不用準備稿子……上班嗎?”宋居州再問。 “我剛剛出去給領導打了電話,請假一天?!?/br> “哦,好?!彼尉又萑粲兴嫉卣疽粫??!拔蚁肽憬裢砘厝ケ容^好,換洗衣服,明天的飯菜,關于住院的事宜,你可以回家準備一下,在這里,其實,你幫不上什么忙。她最終還是要自己住在這里?!?/br> 嚴郁同宋居州一起出了病房門,宋居州去了下一位醫生的辦公室,出來時又是西裝革履,英俊挺拔。 距離感立時可見。 “走吧?!彼尉又菡f。 出了醫院門,嚴郁伸手打車。 “上車?!彼尉又菡f,語氣是不容置疑。 老楊坐在駕駛座上專心開車,宋居州雙手交疊,靠坐在座位上,疲憊地閉上眼睛。車 廂內靜的可以聽到宋居州微微的鼾聲。嚴郁局促地坐著,偷偷地望一眼宋居州。 “嚴小姐,這有毯子,你給宋先生蓋上?!弊郧白f過來一條質地厚實的咖其色毯子?!八赡芤弦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