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從柳依依進門起就看到柳依依這狼狽樣，十分不喜道：“從前你是什么樣兒的，我便不論了，但既然你進了我家門兒，就得按我們家的規矩來。沒得跟戲子粉頭似的，滿頭滿臉，不知道尊重。還不快洗了去?！?/br>
    韓束看柳依依今日這般濃妝艷抹，著實也喜歡不起來，但秦夫人的話卻也太過了，于是韓束道：“往日她也不是這樣的，不過是這兩日病了，懨懨的有礙瞻觀，為遮掩病容也只能這樣罷了?！?/br>
    秦夫人脧了韓束一眼，“既如此，這幾日你就少去折騰她，讓她好生養著。你也是成了親的人，那里還有住外書房的道理。你也不用顧忌著老爺和我會不高興，這幾日你只管去二奶奶那里就是了?！?/br>
    秦夫人這話除了多少有點“拿了人的手短”的意思，可主要還是不想讓柳依依得好受的。

    韓束點頭“嗯”了一聲。

    柳依依也知道自己這樣子，想逞強說自己能服侍韓束的，也沒人會答應的，只得暗暗咬牙去洗臉。

    “今兒是大奶奶和二奶奶回門的日子。按禮兒，柳家和花家，束哥兒都要去一回才是禮數?？纱竽棠棠锛沂菦]人了的，束哥兒你陪大奶奶給柳家老爺和太太的牌位磕幾個頭就是了。二奶奶娘家你卻不能馬虎，表禮等物按老太太的吩咐也都替你們備好了，一會子給老太太請了安，你們就去吧?！闭f罷，秦夫人看了看掛墻上的鐘，“老太太也該起去，都先過去給老太太請安吧?！?/br>
    秦夫人便前頭先走了。

    既然秦夫人都是徒步走的，柳依依也就不好坐肩輿了，只得也跟著去。

    韓束知道柳依依羸弱，囑咐丫頭婆子扶她小心慢行，不必著急，便跟著秦夫人先一步往?？堤萌チ?。

    到?？堤脮r，韓太夫人果然已起身來，而花羨魚也早一步到了，正同韓太夫人坐一塊說話。

    見秦夫人和韓束進來，韓太夫人問道：“束哥兒，今兒可是你大奶奶和二奶奶回門的日子，可安排妥當了？”

    韓束回道：“都安排妥當了?！币幻婕氄f安排，一面偷偷瞧花羨魚。

    花羨魚始終沒抬頭，不知是個什么情緒。

    韓太夫人聽完后，點點頭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就該是這樣的禮兒?！?/br>
    這時候，柳依依總算是到了。

    韓太夫人也不是刻薄之人，見柳依依的病容姿態，原不想多說什么的，可猛然不妨看到柳依依頭上的首飾，韓太夫人兩眼便瞇了瞇，嘴上道：“過來坐吧?！?/br>
    一旁的青花忙拿了繡墩放韓太夫人腳踏邊上。

    柳依依告了座，道：“回老太太，依依娘家雖沒人了，但二太太到底是依依姑母，還請老太太開恩，讓依依去給二太太磕幾個頭?！?/br>
    也不知是否看錯了，柳依依總覺著韓太夫人雖面朝著她，卻老瞧她頭上。

    少時就見韓太夫人轉過臉去，抿著嘴，冷笑著說起和前言不相干的話來，“羨丫頭，我記得你嫁妝里也有套金玉觀音滿池蓮的頭面，怎么不見你戴的。你瞧你嫂子她今日就戴了這樣的，多好看?！?/br>
    除了花羨魚，柳依依、韓束和秦夫人都覺著韓太夫人這話十分莫名。

    花羨魚微往前傾身向柳依依頭上看去，道：“是好看。只是今兒竟然大奶奶戴了，我怎好重樣的?！?/br>
    韓太夫人道：“重樣又怕什么？那頭面就該今日才戴，多體面。去吧，我今兒就想看你戴?！?/br>
    秦夫人瞧見花羨魚向她看來，悄悄地搖頭。

    韓束見花羨魚和秦夫人的眉來眼去，再稍加忖度韓太夫人的話，那里還會不明白花羨魚所說的保嫁妝的辦法。

    只是一時半會的，韓束也想不明白，花羨魚的嫁妝是怎么到了柳依依手里的？

    是故，韓束道：“老太太說的是，羨魚meimei就去戴了來吧?！?/br>
    花羨魚佯裝出目光閃爍的樣子，十分勉強地干笑道：“老太太和束哥哥又不是不知道的，我那些東西都堆成山了，還沒功夫清點的。眼下就想要找出來，怕是難了?！?/br>
    這里秦夫人也忙幫襯道：“二奶奶說得是。依我看，今兒就算了吧，非要二奶奶今日找出來，可就耽誤了回門的日子了?！?/br>
    “哼?！表n太夫人好端端的重哼了一聲，道：“也罷，羨丫頭你去謄一份你的嫁妝單子送來。你不得閑，我卻閑得很，我幫你清點嫁妝。好了，我這里也你們沒什么事兒了，你們大太太留下就是了。束哥兒你們就去吧?！?/br>
    話說到這份上了，都知道韓太夫人已生疑了。

    只是秦夫人不明白，方才還好好的，怎么一轉眼韓太夫人就瞧出端倪來了？

    秦夫人仔細回想，應該是在柳依依來了之后，韓太夫人才沒頭沒腦的說起柳依依的頭面來。

    秦夫人脧了一眼柳依依，道：“老太太真真是同我想到一處去了。我也是想著，如今二奶奶她婆婆在佛堂，她上頭就一位孀居的寡嫂，她又年輕不知事，就怕有人起壞心拐帶了她的東西去，所以昨個兒我就打發人去幫二奶奶她清點嫁妝了?！?/br>
    韓太夫人似笑非笑道：“難為你還能想起的。只是這家里還有多少事兒要你打理的，這事兒就不好再勞動你了，還是我這老廢物替羨丫頭她把把關就好了。羨丫頭，怎么還不去？”

    花羨魚沒有不辭的，隨后韓束和柳依依也辭了。

    待小輩一走，韓太夫人就重啐了一口，“我還沒死呢，你敢這般欺上二房了。你就這么瞧不得他們家好的？他們家也就剩下羨丫頭她這點子嫁妝還過得去了，你卻還要打著幌子昧了去。你也不怕午夜夢回，你小叔子拿你是問的?！?/br>
    秦夫人忙起身受訓，道：“老太太著實冤枉我了。我真只是好心幫的二奶奶打點嫁妝。如今二奶奶那些嫁妝還在那里，半點沒少，老太太若不信只管拿了二奶奶的嫁妝單子去清點?！?/br>
    韓太夫人冷笑道：“少在我面前做委屈冤枉的樣兒，我眼睛還沒瞎呢。柳依依頭上的東西是怎么回事兒？那明明就是羨丫頭的東西，怎么如今就成你兒媳婦的首飾了？”

    “老太太，那是大奶奶她自己的陪嫁。至于東西是那里來的，我又怎會知道的?！鼻胤蛉嗣q解道。

    韓太夫人那里會聽的，道：“可不是只要把東西都記做你兒媳婦的嫁妝，日后就是東窗事發了，你也能一推四五六的，拿柳依依出來頂罪的就成了?！?/br>
    知道如今是越辯解，越說不清楚了，生生讓秦夫人氣得怔住了。

    韓太夫人拿到嫁妝單子后，當下就要去清點。

    這一清點不打緊，不但不見了一套頭面，還有金鑲玉的玉如意，金項圈，金玉珠寶的首飾等等，也都不見了。

    韓太夫人拿著花羨魚的嫁妝單子朝秦夫人一摔，“不見的東西，還得秦夫人明朝秋毫找尋回來的好。但從今往后，就不勞動家事繁忙的大太太為羨丫頭保管嫁妝了。一概放我眼皮子低下，我看還有那個家賊敢欺她的東西?！?/br>
    秦夫人覺著事到如今，就算她一身是嘴，也都說不清楚了。

    韓太夫人又伸出一個指頭來，“以大太太的手段，一日之內應該就能把東西都給找回來了吧。若實在找不回來，就只好讓大太太破費了?！?/br>
    說罷，韓太夫人一摔手走了，留下把臉都氣得蠟黃了的秦夫人，“林欣家的，查，給我徹查?！?/br>
    林欣家的心有戚戚，上前回道：“小的有一事兒，想回太太?！?/br>
    秦夫人不耐煩道：“沒瞧見老太太大發雷霆了，什么不相干的事兒都丟開，先把這事兒鬧清楚了再說?！?/br>
    林欣家的道：“小的想說的，應該和這事兒有干系。太太還記不記得，當日因二奶奶的嫁妝不少，便先搬了一半來放在那邊存著了。而小的又聽說，自從那些嫁妝搬到那邊去放后，二奶奶就一直沒清點過，所以到底是什么時候少的東西，就沒人知道了?！?/br>
    秦夫人道：“你是說，東西極有可能是在二奶奶把嫁妝預先放那邊時，就不見了的？”

    林欣家的點點頭，“不然怎么就那么巧，二奶奶不見的頭面，正好就是大奶奶的嫁妝？大太太與其沒頭腦地亂查一氣，不若問大奶奶要來嫁妝單子對一對的?！?/br>
    ☆、第十六回羨魚依依理中饋,大刀闊斧弄手段（一）

    秦夫人一時自忖,可不就是這道理的，當下便兩眉倒蹙,抬腳便往拘風院去。

    彼此，柳依依和韓束已給柳家先人叩了頭，韓束便同花羨魚往攔風居去了。

    柳依依獨自回來后就再支撐不住，病若沉痼，力盡神危,躺在床上再起不得身了。

    畫絹忙服侍柳依依吃藥,柳依依只覺恍恍惚惚,迷迷糊糊的,少時就聽見外頭傳來喧嘩和sao動。

    只是柳依依覺得實在困頓,如今就是天塌下來她也不想管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然，就在柳依依朦朦朧朧墜入夢鄉之時，倏忽左右臉上一陣火辣的疼。

    柳依依那里知道，此時怒火沖天的秦夫人摔了她的嫁妝單子后，正命人左右開弓掌她的嘴。

    受這等折磨，那怕是死人也要被打清醒了。

    柳依依醒轉來，卻又因無論如何都敵不過正在扇她耳光的人的毫不留情，令柳依依方才還有的幾分清明，也在那人的rou巴掌下打得暈頭轉向。

    待到秦夫人讓停時，柳依依那里還有原先的模樣，披頭亂發的蓋了她一頭一臉，因病而慘白的兩頰上五指痕跡分明，口內的唇齒被打破，一絲血紅滲出嘴角。這般模樣的柳依依狼狽不堪，卻又顯得那么的勢單力薄，可憐十分。

    又聽秦夫人道：“既然你敢做下這等雞鳴狗盜的事兒，也就怪不得我們家容不下你了。來人，把她送?？堤萌?，讓老太太發落，免得說我有失偏頗?！?/br>
    柳依依緩過神來，多少憤懣不平在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倒是想奮起反抗，可此時她除了還有些喘氣的力道，一個指頭都動彈不得的，只能任人宰割。

    柳依依暗暗起誓，只要往后她還有一線回轉之地，她定要讓她們這些人十倍奉還。

    見柳依依被幾個婆子生拉硬拽地把人從床上拖下來，又一左一右架著往外頭去了。

    黃嬤嬤和畫絹有心想去相救，無奈她們兩個早被人捆了，又堵了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

    其實在秦夫人來對嫁妝單子時，黃嬤嬤就知道要不好了，但凡黃嬤嬤還有幾分膽氣，便會將事情全盤托出。

    可黃嬤嬤她怕了，在洞房花燭那夜黃嬤嬤就被打怕了，所以她雖張皇愧疚，卻到底沒把自己給供出來，眼睜睜地看著柳依依被人作踐折騰了去。

    而后就好似在丟一塊抹布一般，柳依依被人一推，重摔在富康堂上房冰涼的地上。

    柳依依扎掙著想從地上爬起，卻好半日動彈不得，就聽韓太夫人道：“這便是你拿來的賊？”

    秦夫人回道：“回老太太，正是。二奶奶不見的所有嫁妝，都在柳氏那里找到了?！?/br>
    柳依依總算是明白發生何事了，氣若游絲道：“我絕……沒行竊……我敢和……二……二奶奶……對質?！?/br>
    秦夫人冷哼道：“人贓俱獲了，還敢狡辯。我已經對清楚了，你所偷的那些東西，正是二奶奶先頭存放在瀾庭閣的，前日隨二奶奶進門兒后抬去存的嫁妝，卻一分都沒少。有此便可見這里頭的緣故了?！?/br>
    柳依依心中一窒，她的嫁妝全是柳夫人預備的，別人不能的，但若是柳夫人還真能做出這樣偷雞摸狗的事來。

    可就算柳依依心里明白，但嫁妝到底是她的，就算她將柳夫人供出來，也對她柳依依無益，別人也只當她們姑侄是蛇鼠一窩，再分不清楚了的，所以這罪名她柳依依死活都是要受了的。

    此時此刻，柳依依恨得無法自己，為何身邊的人都是豬隊友，一而再地連累了她。

    就在柳依依以為這回是要徹底栽在秦夫人和韓涵手里了，到時就算看在柳夫人和韓束的面上，她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的。所以柳依依只道事到這般田地是可忍孰，不可忍了，非要和秦夫人母女同歸于盡不可時，又聽得韓太夫人道：“嗯，這還真真是一個好的替罪羊?！?/br>
    柳依依和秦夫人齊一怔，少時柳依依如獲生機，秦夫人則滿面灰敗。

    “老太太明察，此事……”秦夫人要辯解，只是話猶未了，韓太夫人卻斷喝道：“休要再開脫，誰是誰非我心里清楚得很。也罷，素日里你也是多病多疼的身，家里上下多少事情的，你難免就多是有心無力的。如今既然束哥兒已成親，他兩個媳婦雖年輕，卻還算可教。這家就交給她們好了，你也能好生將養身子的?！?/br>
    這對秦夫人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對柳依依而言則是絕地逢生，故而一聽完，柳依依便徹底昏厥了過去。

    待到柳依依再醒過來時，看到滿眼的紅帳，這才知道她又回到拘風院來了。

    “奶奶?！碑嫿佉宦曔煅实膯?，柳依依艱難轉頭，只見畫絹和黃嬤嬤哭得兩眼紅腫如桃，滿面淚光。

    柳依依頓時也覺悲涼，當下潸然。

    畫絹忙絞了帕子小心給柳依依敷臉，又抽噎著勸說道：“總算是老太太圣明，還了奶奶清白。奶奶從今起好生養病才好，只要身子大安了，再把爺留在身邊，就不會再有人敢為難奶奶了?！?/br>
    柳依依稍稍止住眼淚，經過此番劫難，她心中的打算便又多了幾分。

    就見柳依依抬眼看向不遠處侍立著的知時和遂心，又看看鬧得一屋子昏昏默默，時濃時淡的藥味兒，柳依依從沒像如今這般想要立時就病愈的。

    也只有她病好了，才不用任人宰割，也才能有自保之力。

    再者柳依依以為，還有花羨魚在旁虎視眈眈，若花羨魚在她病時，先一步掌管起家務來，日后就算她病好了也難撼動了。

    想到此，柳依依越發等不及病慢慢好起來了，所以她想起了一個人來，那個才吃了他一劑藥便能見好的大夫。

    于是柳依依問道：“這個大夫不中用。你們去把先頭給我瞧的那個大夫找來?！?/br>
    畫絹一愣，道：“這個朱大夫是爺請來的，平日里老太太、太太她們也是給他瞧得多。先頭給奶奶瞧的那位大夫姓劉，是府里的大夫，只是不管是老爺太太們都沒給他瞧過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