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韓束是怎么想的,柳依依那里會知道,但眼前有這機會,她卻是不能放過的。 就在柳夫人和柳依依在屋里說得詳細,在外的韓芳也聽得仔細。 韓芳先前也不過是聽說了半截,說韓束將柳依依置之不顧,要娶花羨魚做他二房的嫡妻,便以為這會是柳依依的笑話。 可是韓芳沒想到才門外,就又聽聞原來還有后續的。 韓芳再聽柳依依對柳夫人分析所得,柳依依竟能的這么天大的好處,韓芳心里十分不快,便又起了小人之心,轉身便往正院秦夫人上房去了。 這會子,秦夫人正在屋里聽管事媳婦娘子回事兒,辦理處置家務。 韓芳來了,行過問好告座之事后,道:“不敢瞞大娘,紡績井臼,獨家務人情之事,我還一竅不通。此番來就想在大娘身邊偷師一二,不至于日后不通家事庶務,禮尚往來的,遭人恥笑?!?/br> 秦夫人也沒別的話,便讓韓芳在一旁聽著,不時指點一二。 待到眾管事的媳婦娘子散去后,韓芳忙殷勤上前給秦夫人斟茶倒水。 秦夫人吃了茶,道:“看了這半日可有些心得了?其實這里頭看似千頭萬緒,瑣碎非常,但也逃不過‘上敬長,寬待下’的理兒?!?/br> 韓芳點頭受教,又道:“今日我是受益匪淺了。想到日后能時時得大娘從旁扶持,柳meimei可真是福氣不淺?!?/br> 一旁秦夫人的陪房林欣家的暗暗對韓芳打眼色,可見是秦夫人一路忙到現在,還沒工夫聽林欣家的說??堤玫氖聝?。 韓芳見了越發不隱瞞,“林大娘這是怎么了?可是我說錯話了?” 秦夫人也瞧見林欣家的對韓芳擠眉弄眼的,便問道:“你這是什么嘴臉?” 林欣家的只得照實情回了。 韓芳待林欣家的話剛完,便急忙將柳依依對柳夫人說的一番話給說了,后又道:“說起來這也是束哥兒和柳meimei,對我們二太太的一片孝心?!?/br> 韓芳也是清楚長房的顧忌,一直不愿看到韓束同二房親厚,所以韓芳以此挑撥,以為秦夫人聽了定會勃然大怒,先申飭韓束,再斷了柳依依想作長房兒媳的癡心妄想,這才熱鬧。 誰承想,秦夫人竟然一反常態,道:“好,好,好。束哥兒到底是你們二太太養的,他能有此心,可見是念恩情,孝心可嘉的?!?/br> 韓芳和林欣家的同詫異,一時間都聽不出秦夫人這話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只秦夫人她自己知道,她是真要成全了韓束和柳依依,只因在秦夫人看來,柳依依這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獄無門偏來闖。 如今南都城中對韓涵的流言蜚語已漸落,但經不住以后韓涵和誰起口舌之爭,又扯出這舊賬來的。 這一切秦夫人都歸咎在柳依依的頭上了,秦夫人每每想起只恨沒機會收拾柳依依的。 所以當下秦夫人說罷,冷笑一聲丟下韓芳便往??堤萌?。 此時韓束正跪在??堤蒙戏客鈶┣箜n太夫人開恩成全。 秦夫人過去,對韓束道:“還不起身回去,還要如何氣老太太你才甘心?” 韓束低頭,“太太?!?/br> 秦夫人擺擺手,嘆氣道:“作孽討債的東西。罷了,做父母的沒有不為兒女的。這里有我,你只管回去,定讓你稱心如愿就是了?!?/br> 韓束一時還料不準秦夫人的意思,但也不敢再留,腳下便拖拖踏踏的,隱約中就聽到秦夫人對韓太夫人說什么,“不論柳丫頭和羨丫頭誰為長的,不都是束哥兒他媳婦的……再者論起柳丫頭那件‘事兒’,也需得我親自照看才放心?!边€有,“也可憐束哥兒的一片孝心?!钡鹊却祟惖脑?。 晌午,秦夫人服侍罷韓太夫人用飯,才從??堤贸鰜?。 沒一會子韓束便得了秦夫人的準話,韓太夫人準了。 韓束見前事都鋪設齊全,立馬就打發人去將傅澤明請來。 傅澤明如今正有些灰心喪志,聽說韓束來請他過府一敘,那里還打得起精神來的。 起先推脫了幾番,可韓束的小廝著實難纏,傅澤明最后不得不來見韓束了。 只是讓傅澤明不解的是,這小廝領著他竟沒往韓束外書房去,一路直往府里深處去,到了一處空置的院子,這方請他進去。 此時是眼看要日落西山,卻還未到掌燈時分,暮色中韓束一人獨坐空屋窗下。 見到傅澤明,韓束上前長揖不起。 傅澤明不知韓束這是何意,連忙勸扶的。 韓束卻不肯起,鄭重道:“我深知子允與羨魚meimei是兩情相悅,可今日我輩著實無能,不得已才橫加拆散。今日我只問子允一句,若有一日子允舉業有成,榜上有名,是否還愿迎娶完璧的羨魚meimei,哪怕她那時背負下堂和離之名?!?/br> ☆、第十四回花羨魚韓束約法,韓芳婚配中山狼(五) 聽罷,傅澤明怔了好一會子才回過神來,憤憤然斷喝道:“你在渾說些什么。我傅澤明雖狂妄無能,卻也非不明道理,是非不分之人?!?/br> 傅澤明一面說,一面咬牙痛恨道:“只恨先生一家幾次蒙難我卻不能搭救,令先生不得不背井離鄉;如今更是眼睜睜地只能看著三meimei不得不食言負我,委身他嫁?!?/br> 說到此處,傅澤明早兩眼發紅,掉過臉去望著門外,又道:“你若擔心我會因此會怨恨你們誰,是大可不必的。我不曾怨過誰,只求你能用心待三meimei好,我便是從此成孤家寡人,終生孤獨也可安心了?!?/br> 此時傅澤明又話鋒一轉,厲聲道:“但如今看來,我卻是錯看了你。此番你同三meimei的親事,雖有事急從權之故,但也是依足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亩Y數,如今只要納征之禮齊全了,三meimei便是你名正言順未過門的嫡妻。你如今卻因三meimei同我曾有過情誼,而嫌疑她,你這般不但折辱了三meimei,更是有負我你相交一場之情?!?/br> 傅澤明痛心斥責,韓束默默地聽著,不還半句。 直到傅澤明說完,韓束這才徐徐道來,“旁的事兒我不敢說,但此事子允著實誤解我的用意了。不瞞子允說,表叔之事并非將其救出牢籠便能了結的,其中多少錯綜復雜的事故,一時不可外傳?,F下的確需得羨魚meimei嫁我,方能救表叔,可今后卻又必得羨魚meimei脫身而去,表叔一家才可毫無顧慮全身而退,從此遠離本省,另尋可安身立命之地,方是萬全之策?!?/br> 傅澤明心頭一緊,才要問,卻聽韓束嘆道:“可放眼茫茫,我竟找不出一處可令表叔一家長久安身之地。幾番思索非慎卿與子允他日舉試大比,取得功名,為一方官員,表叔一家才能有安穩寄居之所,不必再令表叔一家四處漂泊,居無定處?!?/br> 傅澤明頓時又是一怔,忙問道:“德謹,可是先生的案子另有隱情?” 韓束搖頭,些許愧疚在面上,道:“恕我不能明白相告?!?/br> 傅澤明以為韓束愧疚是因不能坦白告訴他花景途案子的隱情,也只韓束他自己明白,這里頭因牽涉到了韓悼滑,且極有可能韓悼滑才是罪魁禍事。 韓束明知原委卻不外傳,除了唯恐打草驚蛇,令花家越發深陷囫圇之外,韓束也有因韓悼滑到底是父,他不得不遵循‘子為父隱’的孝道,所以韓束心中之愧,可見一斑。 再想到,韓悼滑從此還會在花家面前以救命恩人的姿態自居,韓束羞愧得越發無地自容了。 傅澤明懊惱十分,止不住煩躁來回踱步,倏然一拳打在墻上,指節處立時現了紫紅,郁郁道:“俗話說的‘百無一用是書生’,真真是沒錯。我果然是什么事兒都幫不上?!?/br> 韓束安撫他道:“怎么就幫不上了。從今往后表叔一家還得靠你和慎卿了?!?/br> 雖如此說,但有心而無力之感,還是讓傅澤明十分沮喪,后當場立下不棄的誓言。 一如傅澤明相信韓束的品行,韓束也深知傅澤明的為人,能將花羨魚托付給傅澤明,韓束是再放心不過了,至于心底泛起的黯然落寞如煙,他終究要習慣的。 商議妥當,傅澤明便要家去發奮,誓道明年此時,定有結果。 韓束兩手背負在后,無形的重擔壓在他肩頭,一時間他的身形似乎不那么挺拔了。 嘆了一氣,韓束對著無人的空屋,忽然道:“羨魚meimei可聽清子允方才的誓言了?” 就在這時,在空屋子東墻上虛掩著槅扇的月洞窗外,韓束的啞巴丫頭——春芽,扶著花羨魚走近窗下。 韓束又道:“我也與meimei約定,一年為期,我必讓meimei一家全身而退。如今,就只能委屈meimei暫且忍耐了。一年之后,meimei便能再見天高海闊,鳥飛魚躍?!?/br> 花羨魚一直未答言,立于窗外一味地思思默默。 話至此,韓束也知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只是說起天高海闊,讓韓束不禁想起在合浦和花家兄弟三人,無憂無慮時光,韓束有些失神了。 再一想起現如今,當初一處在沙灘上嬉笑玩鬧的孩子,最后還會剩下誰? 花玄魚去北都了,今生都再難相見了。 花淵魚眼看也要去參加科考,從此大展宏圖。 就連花羨魚,最終也是留不住的。 最后會剩下的,只有他自己了,韓束十分清楚。 韓束只覺仿若置身廣袤無垠的大海當中,記憶中光著腳丫奔跑的花家兄妹三人,越跑越遠,天地間就只剩下他自己。 韓束覺得很是孤單,惶恐,一時情不自禁,喚道:“羨魚meimei,你在哪?” 花羨魚回頭往窗內看去,“我還在,沒走?!?/br> 其實兩人也不過是一扇窗槅之隔,只要推開那扇繁花鏤空的窗槅,便能相見了。 可最后到底誰也沒動,只能任由著鏤雕窗花將他們彼此身影分割成似是不可銜接的碎片。 兩人隔窗默默相對,最終是從遠處而來的笑聲,驚擾了這份難以言喻的沉默。 花羨魚匆匆留下一句,“只要你家掌鹽道一日,我家便難言全身而退?!闭f畢,花羨魚攜春芽一路遠去。 其實這些在外的事兒,花羨魚知道的也不多,前世時也只是依稀聽說,正是韓悼靖從旁助紂為虐,韓悼滑才得以高枕無憂。 “二堂叔?”韓束眉頭霎時緊擰。 韓悼靖這人族中皆其膽若鼷鼠,茍安一隅,實在難成大事,去歲若不是韓悼滑的手段,這鹽法道也不能是他的。 而潘青云也說,韓悼靖這人食古不化,只求能茍且安身,不求上進。 這樣一人真是其中關鍵? 韓束那里會知道,韓悼滑為以防萬一,販運私鹽一事明面上行事的是花景途,從旁有韓悼靖這鹽法道輔助,他韓悼滑是半點不沾的。 由此可見,就算有朝一日事發,也韓悼滑沒半點干系。 但若是鹽法道換了人,韓悼滑還想做這一本萬利的買賣,必定要親自cao刀,那時便不能夠這般一身干凈地來去了。 可知這韓悼靖對韓悼滑來說,還是十分關鍵的。 四月二十,韓府來下聘,因事出匆忙,籌備不足,韓家的彩禮略見單薄,看著竟比當日柳依依的還不如。 韓太夫人十分愧歉道:“委屈羨丫頭了?!?/br> 楚氏勉強扎掙著坐起身,道:“jiejie說的什么話,這不都是無奈之舉嗎?!?/br> 韓太夫人又向楚氏保證道:“meimei只管放心,日后只要有我一日,我定護持羨丫頭一日,絕不讓她矮柳家那丫頭半分?!?/br> 楚氏再說不出話來了,含淚拍拍韓太夫人的手。 當日,韓花兩家立下婚書,韓悼滑擇黃道吉日六月二十九,令韓束同迎兩房之親。 按說這是喜慶的事兒,可花家人都沒多少歡喜面在。 花羨魚獨坐鏡臺前,默默念道:“六月二十九,又是六月二十九?!?/br> 前世花羨魚和韓束,也是在六月二十九成親的。 花羨魚自嘲一笑,道:“不是說世事無常嗎?怎么還是一如從前?” 這廂韓府和花家才訂下姻親之約,那里韓悼靖匆匆就來了。 少時,韓悼滑便打發人來攔風居回話,又讓花淵魚趕緊前去聽說。 花淵魚知道后,驚喜萬分道:“果然有用,父親有救了?!闭f罷,忙忙就往正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