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韓束到底還小,到了一處全然陌生之地,面上端著,心里難免也會不安的。 花羨魚是一見韓束便喜歡上了,仗著年紀小,還沒被拘著,常帶著韓束跟著哥哥,到了海邊光著腳丫就去拾海。 韓束總算被花羨魚給鬧得不再惶惶不安了,但有一回去玩兒時被貝殼割破了腳,花羨魚哭得好傷心,用自己的帕子給韓束包扎的。 因從小習武,又常言“刀劍無眼”的,所以大傷小傷韓束都受過,也沒見家里誰會這般為他傷心哭泣的,一開始還手足無措的,后來才適應過來。 事后,韓束雖有想還帕子給花羨魚,可沾染了血污的潔白帕子怎么都洗不干凈了。 小韓束便說等他以后回南都了買更好看的,賠meimei就是了。 手帕還是當年的手帕,當年的小少年如今還想買帕子賠給meimei的,只是卻多了許多的不便;而小女孩子也已經過了前世今生的輪回,滄海桑田,不再是曾經那個義無反顧喜歡小少年的小姑娘了。 只能嘆一聲,物是人非了。 這廂,韓老太太和楚氏相見,回想起當年兩人青春貌美,如今再見竟都成了老太婆了,可知會有多少悲喜交加,讓她們如何不落淚的。 見此形景,一位雍容華貴,舉止不凡的夫人過來勸道:“多少年沒見了,老太太和姨媽該高興才是,怎么反倒哭起來了?!?/br> 花羨魚不必細細去認,就知這便是韓太夫人長子韓悼滑之妻——秦夫人,韓束的養母。 秦夫人說罷,一位著青緞對襟襖子的夫人也上前來勸道:“老太太,姨媽,這大風地里的受了寒氣可就不好了,還是進屋里再說話吧?!?/br> 這就是韓太夫人已故次子韓悼cao之妻——柳夫人,韓束的生母了。 見眾人一再地解勸,韓老太夫人和楚氏總算是止住,又在眾人簇擁之下,往大廳里去。 只是眾人卻未在那大廳里停留,直直穿過大廳,再過一道內儀門就見面闊五間的明經堂,那才是將軍府正經的正內室。 眾人依次進了明經堂,也不在正堂坐,只到暖和的東次間和稍間坐。 韓太夫人自然是上座的榻上,楚氏卻不敢,但秦夫人卻幾番請讓。 見楚氏拘謹,韓太夫人便道:“你我姊妹多年不見,坐一處親密些才好?!?/br> 康敏也勸楚氏道:“姨娘和表嫂盛情,老太太再不依便有卻之不恭之嫌了?!?/br> 楚氏只得坐下,又牽過韓太夫人的手,再看韓太夫人的模樣,眼中淚光再閃,道:“老了,我們都老了,我只道今生怕是不能再相見了?!?/br> 韓太夫人聽了,一時也跟著嗚咽了起來。 眾小輩只得又寬慰解勸的。 韓太夫人拭了拭眼淚,輕拍楚氏的手,“難得有這機會,你我姊妹可要好好廝守幾年才是?!闭f著,韓太夫人又回頭問秦夫人道:“院子可收拾出來了?” 秦夫人起身回道:“都收拾妥當,只是不知淵哥兒才成的親,幸好那院里附著三間獨門獨戶的小院,倒也便易。我才又吩咐了人收拾得喜慶些才好?!?/br> 崔穎這里,面上就是一紅。 韓太夫人聽了卻要在眾人中找,又對楚氏道:“連孫兒都成親了,可見是你的福氣來了?!?/br> 楚氏見了這才恍然醒悟,道:“可見是我糊涂了,怎么就想不起給jiejie認認他們的?!闭f著,招手讓花景途和康敏過來,“jiejie,這就是景途和他媳婦?!?/br> 花景途作了長揖,康敏蹲萬福。 韓太夫人受了禮,趕緊讓他們起來,對楚氏道:“妹夫去得早,難為你們孤兒寡母那些年的?!?/br> 眼見兩老太太又要傷心了,康敏忙將花淵魚和崔穎推來,道:“姨娘,這就是淵哥兒和他媳婦。來,你們還不快去給你們姨祖母磕頭的?!?/br> 韓太夫人果然就打住了眼淚,看花淵魚和崔穎給她磕頭,罷了,道:“看淵哥兒就是個有出息的?!?/br> 接著就是花羨魚和花玄魚。 當花羨魚抬頭,韓太夫人愣了一會,后忙拉來過花羨魚來,十分稱奇地對楚氏道:“像,像,真是太像了,就跟你年輕的時候一樣?!?/br> 楚氏笑道,“就樣子像了,性子一點都不同我沾邊?!?/br> 花羨魚笑得十分喜歡,道:“那我的性子一定像祖父了?!?/br> 楚氏笑罵道:“你祖父可不潑猴?!?/br> 眾人頓時都笑了。 韓束在旁也不禁莞爾。 韓太夫人摟在花羨魚坐她身邊愛不惜手的,“看你們家把孩子養得多好,不像我們家的姑娘,瘦得就怕出門刮風,一不小心就能把她們當風箏使了?!?/br> 眾人又是一陣笑。 花羨魚卻低了頭,想起前世因自己體態微豐,不合時下的嬌裊之美,沒少被韓涵和韓芳取笑,傷心的。 正值這時韓太夫人忽然問起,“說起我們家的姑娘,她們都在哪兒呢?” 花羨魚的腰背登時就是一僵。 秦夫人回道:“都在老太太您那邊的院子里,沒過來呢?!?/br> 韓太夫人點點頭,“也罷?!敝钢胤蛉擞值溃骸斑@是我大兒媳婦?!?/br> 秦夫人過來給楚氏蹲萬福,楚氏緊忙伸手扶。 韓太夫人又指著柳夫人道:“這是我二兒媳婦?!闭f畢,嘆了一氣。 都知道韓太夫人在嘆息什么,卻都不好點破。 柳夫人也上前來蹲了福。 韓太夫人又向韓束一招手,“束哥兒,還不過來給你姨祖母和表叔表嬸磕頭,多得他們悉心照顧你這幾年的?!?/br> 韓束也不含糊,上前幾步,一掀下擺就要跪下。 楚氏見了忙攔了,拉著韓束坐她身邊的,道:“莫要折騰孩子?!?/br> 韓太夫人只得作罷。 韓束眸光越過兩位老太太,悄悄攏住花羨魚,只覺花羨魚是越發與先前不同了,隱隱中多一段情意在眉梢,風流婉轉,顧盼生彩的。 韓束也不敢多想花羨魚眼中的情意到底是為了誰,忙忙低了頭。 正巧韓太夫人問韓束道:“你父親呢?可是還在衙門?” 韓束才要回話,就聽外頭婆子來回,“大老爺回來了?!?/br> 韓太夫人拍手對楚氏道:“正好,讓他們爺兒們在這說話,我們娘兒們都到我屋里說話,那才自在?!?/br> 所以待韓悼滑進來給楚氏見了禮,又同花景途廝見過了,韓太夫人留下花景途、韓束還有花淵魚,同韓悼滑說話,就領著女眷們往她??堤萌チ?。 ??堤镁驮诿鹘浱玫奈鬟?,花羨魚跟著韓太夫人她們一路往??堤蒙戏咳?,遠遠便瞧見寧氏領頭,帶著韓涵等人,在正房檐廊下迎了。 前世在這里見到柳依依是個什么形景,花羨魚竟然記不起了。 只是這回,花羨魚一眼便看到柳依依了。 柳依依就綴在韓芳的身后,梳著垂環分梢髻,一支步搖別在髻邊,一朵堆沙的花兒簪在當中,蜜合色棉襖,蓮紅彩繡的棉裙,外罩灰鼠的褂子,一色都是半新的。 最是奇怪的是,柳依依眉眼低垂,溫和寧靜,站韓涵她們中間一點都不出挑,細看還有一股子多愁善感,怯怯縮縮的小家子。 和花羨魚記憶中那個文采精華,見之忘俗的柳依依,恍若兩人。 花羨魚心下起疑,腳下就是一頓,險些將自己給絆倒了。 花玄魚在旁見了忙往地上看,“好好的怎么就絆著了?” 花羨魚忙拿笑臉遮掩,道:“沒事了,就是一時沒留神?!?/br> 待眾人進了上房,依次落座。 寧氏又領著姊妹們給楚氏見禮。禮畢,韓太夫人指著她們一個個告訴楚氏。 韓太夫人先指著寧氏,“這是修哥兒他媳婦?!?/br> 提起韓修,柳夫人和寧氏都不禁露出悲戚。 罷了,韓太夫人又指著和柳依依幾乎一樣裝扮的韓芳,道:“這是我孫女芳姐兒?!?/br> 接著是那穿玫瑰紫金二色錦繡襖裙,最是光鮮亮麗的韓涵。 然后是林蕊初,秦夫人jiejie的女兒。 這林蕊初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讓花羨魚難以忘懷,難怪前世會只記得和林蕊初頭回見面的形景,而不記得柳依依了。 林蕊初真不愧仕宦大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不論是身形舉止言談都大不俗,見識文采更是不輸柳依依,只可惜從娘胎里就得了不足之癥,多了一段病西子之美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林蕊初才寄住在將軍府,調養身子。 說完林蕊初,最后自然就是柳依依了。 韓太夫人道:“這是我二兒媳婦她娘家侄女?!?/br> 楚氏都見過后,忙讓花羨魚和花玄魚同韓家姊妹幾個廝見。 花羨魚一一見禮,都叫了jiejie,最后柳依依到面前,花羨魚還故意道:“聽韓表哥說,柳jiejie最擅長詩詞。這些我最是不通,但我聽說南都城中的姑娘小姐們最是吟詩誦詞,我也不求日后能得個什么才女的美名,只盼有機會露面時別出丑就是了。所以jiejie能否教教我?” 柳依依直怔忪的,又羞又怯道:“我那里會那些。不怕meimei見笑,家父尚在世時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家里只讓我識得幾個字,熟記《女四書》這樣的便罷了?!?/br> 這些花羨魚曾經還真不知道,就是韓涵她們也是頭回聽說的。 而最讓花羨魚驚詫的是,記得前世常有人拿“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話說柳依依。 柳依依卻不以為然,還說:“那‘男子有德便是才’的話,你們怎么就不說了?卻只拿那樣的話刁難我們女子,可見是你們是何德行?!?/br> 今日柳依依自己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了,著實過于奇怪了。 ☆、第九回此依依非彼依依,韓太夫人擺壽宴(三) 這是就聽韓涵道:“我想定是羨meimei聽了,卻記錯了?!币幻嬲f,一面將林蕊初推了出來,“我哥哥說的應該是林jiejie才對?!?/br> 林蕊初面上就是一陣飛紅,嗔道:“羨meimei休聽她胡言亂語。我那里會做什么詩的,不過是記得幾首前人的詩作罷了。就似柳meimei說的,‘女子無才便是德’,能出口成詩的,都是外頭他們讀書人的事兒,同我們女子不相干?!?/br> 韓涵也不以為然,笑道:“林jiejie就不要哄羨meimei她們了。管他們說什么無才無德,還是有才有德的,這些我哥哥看不上。沒聽連我哥哥都說你是通詩書的,可見哥哥還是愛有才的?!?/br> 這話讓花羨魚不禁偷偷覷向柳依依。 只見柳依依依舊那樣,低著頭,不言不語,思思默默地看著衣袖的緣邊,仿若能看出花來一般。 而聽了韓涵的話,林蕊初臉上紅得越發了,“要死了,你的哥哥愛什么,和我什么相干的?!?/br> 韓涵往花羨魚身后一躲,道:“好,不與jiejie相干,那我問的也和jiejie不相干了。meimei你說,舊年我哥哥在你們家都是如何說我們林jiejie的?” 花羨魚在心里止不住地苦笑,前世自己是何等的沒心沒肺,連韓涵這般毫無遮掩地擺明她只認林蕊初做她嫂子的態度,竟都聽不出來的。 只是韓束何曾提起過他家中的這些個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