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縣太爺兩眉一跳,謝達成亦是一驚。 謝達成忙道:“若真是妾,那劉氏為何處處以妻室而自居?” 花晉明道:“沒有的事兒,不過是我自覺從未能孝敬過嫡母,而將孝心移生母身上,難免有過度之時,就讓有心人拾了去說嘴罷了?!?/br> 謝達成哼道:“少胡說八道,若不是正頭妻室,你花氏宗族豈能許她入族譜?” 花晉明道:“你從何處見過她族譜上有名了?” “這……”謝達成一時也答不上來了,因他確實沒見過。 縣太爺驚堂木又是一拍,抬手發下一支令簽,“傳花氏宗族族長?!?/br> 不待差役領簽去拿人,六叔公、花景途和花景懷三人,從人群中走出,上到堂前聽問。 一番問明來歷的過程后,六叔公獻上花氏族譜。 縣太爺接過翻看,上頭果然并未有劉氏的名諱,便道:“謝達成,如今你又如何說?” 謝達成從未曾成想過眾所周知十拿九穩的事兒,卻出了這番變故,讓他措手不及。 只是花晉明那里能待謝達成想清楚再說話的,就要上前問謝達成一個妄告不實之罪。 不想花景懷竟先花晉明一步,搶先道:“啟稟大人,此番引來外人猜疑妄告,草民等并非全無過錯。按我朝律法,‘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孫不許分財異居’,然草民家中祖父母早仙逝歸西,我等兒孫只是念及皆骨rou親情,不忍分離,這才多年不議分家。沒想卻因此引出這場官司了,實在是不該了。所以草民斗膽懇請青天大老爺做主,許令草民等分家,以免再生出這等妄告之事來?!?/br> ☆、第五回 三房人各懷心思,傅澤明報恩情切(一) 花景懷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一片喧天的嘩然。 花家等人的臉上顏色皆變換不定。 就是那知縣原半閉不閉的兩眼,此時也瞪大如牛眼。 但這些人里頭,還以花晉明的臉色最為精彩,起先是愕然閃過,后被驚奇取而代之,接著是慍怒積聚,最后是烏云密布的雷嗔電怒。 花晉明那里還顧得上追究謝達成的妄告不實的罪名,指著花景懷呵斥道:“不孝子孫,長輩還在你便想要分家,這如何使得?!?/br> 花景懷攜衣袖,擦了擦花晉明噴在他臉上的唾沫星子,淡然自若道:“如何使不得?” 花晉明沖口而出,“老太太尚在,你就敢議分家,按律可是要坐滿杖的?!?/br> 花景懷冷笑道:“一個賤妾也敢與正室相提并論?!?/br> “放肆,”花晉明頭腦一熱還要再罵,“畜生,老太太可是……” 花景懷搶斷道:“叔父可要三思,這里可是公堂之上?!?/br> 花晉明這才醒悟過來,險些說漏了嘴,忙更改道:“可是……你……”但又無話可駁斥的,只覺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訴。 花景懷又道:“雖說我們三房中,還有您這位庶出的叔父長輩在,但就是長房嫡出的伯父還在世,也再無沒阻攔分家的道理。到底祖父母已不在多年,就是朝廷也再無不可分家的法令了?!?/br> 聞言,花晉明如突遭雷噬,整個人登時魂飛魄散。 可不是,他花晉明一心只想著洗脫罪名,未曾細想花老太一旦淪為妾,他花晉明那里還有嫡子的身份,也不過是在長房跟前都要低一頭的庶子了。 罷了,花景懷向知縣再啟稟道:“請大人許令草民等分家?!?/br> 花晉明猛然回過神來,斜眼歪嘴的不住給縣太爺打眼色,讓其不準。 這知縣得過花晉明不少好處,自然心是向著花晉明的,只是這般眾目睽睽之下,他如何好徇私枉法的。 謝達成在旁看了這許多,也知這里頭的貓膩了,于是好管閑事的耿直性子又發作,上前一揖道:“大人,既然他們家并無違律之處,就是如今分家了,朝廷亦是聽任之的,大人何故遲遲不斷?” 花晉明見謝達成又跳出攪局,大喝道:“謝達成,我們家的事兒,還輪不到你一個窮酸來置喙?!?/br> 謝達成冷哼一聲,質問道:“大膽狂徒,竟敢咆哮公堂,你可知該當何罪?” “你……我……我何曾咆哮公堂了?!被〞x明明顯底氣不足了。 謝達成與花晉明爭論之時,縣太爺亦是頭痛不已的,正左右為難一時瞥見六叔公同毫無對策的焦灼模樣,頓覺茅塞頓開,驚堂木一拍,“肅靜?!?/br> 縣太爺沉聲道:“按我朝律法,只明文規定‘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孫不可分財異居,但其父母許令分析者,聽?!识鵂柕人嗾堃巡辉诒竟倏蓴喾秶畠?,只爾等族中長輩族長尚在,本官唯有撥回爾等族中,聽憑族中為爾等裁奪?!边@是把難題一丟干凈,讓六叔公去為難了。 罷了,也不待花晉明等人再有異議的,這知縣便喊道:“退堂?!?/br> 花晉明憂心如焚,欲私下求見縣太爺,卻吃了閉門羹,無法,只得打道回府。 回到老宅,花晉明火急火燎的就往園子里去。 而花景懷卻被花景途給留住了。 花景途也不拐彎抹角,直問花景懷道:“謝達成告狀,老太太遺失聘書婚書,牛方元獻計,這些可都是你弄的鬼?” 對于這位自小便沒少照拂教導他的大堂兄,花景懷是敬畏有加,所以花景途問起,花景懷不敢有所隱瞞,把頭尾一概全說了。 最后花景懷道:“他們連我女兒都算計上了,我如何還能坐以待斃?若還能湊活著過下去,我又豈能出此下策。不是我有心攛掇大哥你,他們母子把家財營生都霸占了起來,不讓我們兩房沾半點。我們家也就罷了,但大哥你可是我們家嫡出的長房長孫,卻也不能?,F如今更是只能到大嫂娘家去給一掌柜打下手的,落得比庶出都不如,我不服?!闭f著,花景懷不禁失聲痛哭了起來。 花景途聽了,也不禁濕了眼眶,閉眼不再言語。 一時間兩兄弟默默不語,對坐了許久。 而那廂,花晉明火燒火燎地進園子里去回花老太,進了上房不待瞧清楚里頭有人沒人的,就大喊:“中計了,媽,我們都中了大房和二房的詭計了?!?/br> 鄧三太太攙扶著花老太從里屋出來,聽花晉明大呼小叫的,就問了。 花晉明將花景途和花景懷說成狼狽為jian,如何算計的他們,目的只為分家,說得是口沫橫飛。 “他們這些個畜牲,竟如此作踐欺辱于我,也不怕天打雷劈的?!被ɡ咸犃藲獾弥倍哙碌?,一時氣急攻心,血不歸經,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嚇得花晉明和鄧三太太大驚失色,直呼天喊地地叫著請大夫。 可不待請來大夫,花老太吐了這口血就自己緩過來了。 鄧三太太忙喂茶喂水的。 花老太緩過勁兒來,扎掙著就要坐要起身來,吩咐花晉明道:“決不可束手待斃?!?/br> 花晉明喪氣道:“可張大人將分家一事撥回族中,由族中主持。六叔又最是偏袒大房的,我們還能如何,只怕求個公道都不能了?!?/br> 花老太朝花晉明臉上啐了一口,“呸,只知窩里橫的下作東西,逼著我屈認為妾時,怎么的不見你這般窩囊。如今外人欺到了頭,反沒了主意了?!?/br> 花晉明忙跪花老太床前,痛哭流涕道:“mama息怒,兒子知錯了,要打要罵都可,但若氣壞了身子怎么得了。也罷,也不用媽動手,我是自作自受,我自己打?!闭f著就自己打起了自己來,一邊打,還一邊道:“兒子沒用,鬼迷了心竅,讓mama受了天大的委屈。兒子這就去讓六叔給mama正名回來?!?/br> 花老太怨花晉明,但見花晉明這般抽打自己,她也是心疼的,又聽花晉明沒頭沒腦的就要去找六叔公理論,忙攔道:“回來,你要去做什么?你真當族譜是什么東西了,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且如今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得明白的,他們正是合起伙來害我們母子,如何還會再依你,你去了只會再討沒趣?!?/br> 花晉明聽了一時沒了主意,跪回花老太床前哀求道:“求mama開恩,告訴我該怎么辦?” 這一時半刻的,花老太也是沒有主意的,只見她靠在床頭,兩眼緊閉。 花晉明和鄧三太太也不敢煩她,只得靜靜守在邊上。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花老太睜開了眼,滿面陰狠道:“老六他和大房二房狼狽為jian,自以為有張良計,那就怨不得我使過墻梯了?!?/br> 花晉明忙陪笑問道:“可是媽有主意了?” 花老太瞥了花晉明一眼,兩眼目光慢慢凝結而起,直盯著外頭的一處,仿若那里有她的仇人一般,磨牙切齒地開口道:“族中嫡支的本家原不該是老六他們家,所以族長一職也輪不到他們家的。只因你二叔那房不爭氣,當年老六他又得你大哥鼎力相助,這才讓他成了族長。也罷,他也做了這些年了,也是頭了,該拉他下馬換別人了?!?/br> 花晉明道:“六叔如今雖說年紀不小了,也該退下了,但任族長這些年無大功,卻也有苦勞,聲望還是有的。且六叔他兒子花晉卿亦不是個省油的燈,族中有意讓花晉卿接任族長的人不在少數,想讓六叔一家徹底失勢恐怕……不易?!?/br> 花老太聽了氣不打一處的,又啐了花晉明一口,“你爸和我都不是軟弱無能的人,怎么生得你這般爛泥扶不上墻?!?/br> 花晉明羞愧得不敢再言語了。 花老太氣呼呼道:“這次的事兒就是機會。他們自以為合起伙來就做得天衣無縫,豈不知正因如此,才是最大的破綻?!?/br> 鄧三太太也是聽不明白的,只是不敢問,和花晉明面面相覷的。 花老太換了一口氣,又道:“你只管到族里傳,說老六他為保贏來官司,任中無過,不至于日后背了罵名,而逼我屈認做妾,令我名聲不保,欺人太甚。自然有不服他的人出來說話了?!?/br> 花晉明也以為是好法子,但轉念一想又問道:“就算如此,他下臺了,又該扶持誰上去才好,不然六叔他下來了,花晉卿上去且不是又做了無用功?!?/br> 花老太冷笑道:“族里又不是都死光了,只他們一家了。憑誰不能的,只要是我們家扶持上去,還怕他做族長后不為著我們家說話的?!?/br> 花晉明想了想道:“若論輩分,十八叔最合適了?!?/br> “就只他不可了?!被ɡ咸r否決道,“老十八最是個眼高手低的,還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br> 花晉明不敢胡亂說了,干脆問道:“那mama以為誰合適?” 鄧三太太這時候說了個人,她說:“五叔一路同六叔不和,我以為五叔合適?!?/br> 花晉明搖頭道:“不成,五叔年紀不小了?!?/br> 花老太道:“老五家的那個花晉龍,我瞧著就不錯?!?/br> “他?”花晉明不禁回想花晉龍是個什么樣的人。 花晉明只記得花晉龍那人,不論是樣貌和才干都不及花晉卿的,是個整日怨天尤人,志大才疏的,但這樣的人做了族長,總比花晉卿好拿捏就是了。 ☆、第五回 三房人各懷心思,傅澤明報恩情切(二) 議定人選,花老太又壓低聲音對花晉明道:“趁他們亂糟糟的四處重議族長,無暇顧及主持我們分家之事,你趕緊將那幾間后來開起來的鋪子暗中渡到我手里來,余下那些個賠錢的,也就憑他們打破頭爭搶去了?!?/br> 花晉明聽了一疊連聲地稱妙,“到時他們就是問起,我也只說是我無德無能,經營不善,才有負的祖宗所托家業,他們也不能耐我何?!?/br> 可鄧三太太聽花老太這話就有話要說了,她知道花老太的意思,鋪子記花老太名下做嫁妝,就是分家了,也沒有分媳婦嫁妝的道理,自然鋪子就歸他們三房了。 若是以前,這法子倒是不錯的,只如今怕是大房和二房不信了,不信花老太能有這些個陪嫁的,那時要生出多少事情來。 可這話她一個做兒媳婦的如何能說的,所以鄧三太太暗暗扯了扯花晉明的衣襟,讓他先別答應了。 只可惜花晉明是個榆木的腦袋,不能領會,被鄧三太太扯煩了就回頭訓斥鄧三太太的,“有話便說,這是在做什么,不成個樣子?!?/br> 花老太聽了也猜出幾分鄧三太太的意思來,心中難免不快。 只是花老太這人的心眼,只比針尖大,兒子她是舍不得怪罪的,兒媳婦就不同了。 就聽花老太重重地哼了一聲,“她還能有什么話的,不過是怕我得了鋪子,就不拿出來了,留著日后給景貴罷了?!?/br> 鄧三太太一聽這話,立時跪地上了,毫無保留一氣什么都說了出來,“老太太真是錯怪媳婦了。只是媳婦覺著大房和二房如今可不是那樣好糊弄了的,老太太庫房里還有一堆子東西說不清楚的,如今又多出這么些個鋪子來,只怕讓他們越發起疑。要真查起來,便知這是我們家把其他鋪子的流水銀子都挪用了出來私自開的鋪子,如何還能瞞得住。那時不但鋪子保不住,還得吃里扒外的名聲,豈不是得不償失?!?/br> 花晉明一聽覺著是有些道理。 但花老太卻不依了,氣道:“我有什么東西是說不清楚的,我怎么就不能有這些個東西了,當年我們劉家不比花家差?!?/br> 說起出身來,鄧三太太也是不服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