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康大奶奶聽聞,一家子都歡喜非常,重重給了朱大夫好一份藥禮的。 然相對而言,近來諸事不順的鄧三太太,卻整日愁云密布的。 對于杜家的親事,花晉明已點頭答應,可自古婚嫁少不得都得遵循六禮。 可這六禮里頭,花晉明也只過問納征一節,只在意那日杜家會送來何種大禮下聘,其余一概都任由鄧三太太施為了。 花如玉就更不用說了,每天尋死覓活的,就是不肯依這門親事,今兒要投繯,明兒要鉸頭發,無一日不出點事端來的。 有一日更荒唐了,這花如玉竟悄悄跑去找韓束,說無所謂做大做小,只求和韓束相依相守,一走了之。 一聽花如玉要同他私奔,嚇得韓束險些就奪門而出,狼狽而逃的。 可花如玉到底是清白姑娘家,韓束也不好大肆張揚,毀她名聲,只得以“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xue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边@樣的道理勸說花如玉,拖延到三房的人來尋著了,這才沒鬧出遭人唾棄的丑事兒來。 從此,就是在廂房里,韓束也不敢再獨身一人,時時與花淵魚為伴,兩人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 鄧三太太知道了這事兒后,氣得頭回動手打了花如玉,并將花如玉禁在閨房中,不得外出半步。 這事兒雖未遂,但到底傷風敗俗,若讓外人得知那么一星半點,女兒豈能還有性命的,不說宗族,就是花老太那里就容不得了。 鄧三太太立命小女兒花如香寸步不離陪在花如玉身邊,就怕花如玉有個好歹,或是又出什么幺蛾子的。 真真是讓鄧三太太勞心勞力,cao碎了心的。 這廂家里不得順心,那廂杜家要迎娶的日子又追得急,可再急也不能越長幼有序這條去不是。 從納彩開始,鄧三太太拖著一身的病氣,獨自和杜家周旋開了。 但也是從納彩開始,鄧三太太就挑剔起杜家的禮來,不是說杜家請的媒婆不懂禮數,就是說來人的嘴臉不討喜。 反正就是看杜家打發來的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好在這杜家是一心要求娶花如玉了,不厭其煩地應付著鄧三太太。 杜家好不容易請來的人,讓鄧三太太都挑不出理兒來了,這納彩之禮才總算是過去了。 到了問名納吉,杜家的媒婆不知道說了多少話,卻都不中用,到底是從鄧三太太手里用搶的,這才得了花如玉的庚帖。 等合過了八字,杜家歡歡喜喜地來告訴鄧三太太,說:“杜公子和姑娘的八字極合,十分相配?!?/br> 鄧三太太又不高興了,非說不準,要找人再合一遍,因杜公子的庚帖供奉在花家祖宗神樓時,家里就出了口角鋒芒的事端,是家宅不寧之兆。 二房的張三奶奶聽了,忙趕過來笑道:“就兩只扁毛畜生斗嘴,算得什么口角鋒芒的?!?/br> 可鄧三太太就是不依,就這么來回折騰著。 鎮上算命卜卦的早被死蠢杜給脅迫過了,沒人敢說出不一樣的來,鄧三太太這才作罷了。 總算到了納征之禮。 在杜家選的吉日一大早,花晉明和鄧三太太就端坐堂上等著。 吉時一近,就聽鼓樂吹奏之聲,由遠而近。 媒婆一路引著杜家的家長親戚進了花家的門,送上紅綢系好的庚帖,更有花晉明最是關注的聘禮了。 杜家不愧是土財主,財大氣粗得很。 花晉明拿過禮單一瞧,杜家送來的聘禮打頭的是禮餅,至于是多少,花晉明沒細瞧,只一眼便過去了。 下頭接著是干貨,發菜打頭,接著是鮑魚、蠔豉、元貝、冬菇、蝦米、魷魚、海參、魚翅和魚肚等。 看這一列海味,花晉明自然是滿意非常的。 然后是三牲,雞、鵝、羊,各一對。 這些花晉明又是匆匆一眼。 余下的什么魚、椰子、羊酒、四京果、四色糖、茶葉等一類的,花晉明更只當是多余的。 終于在禮單上瞧見有貴重物品的名目了,金項圈、金珠首飾等三十余件,各色名貴的綢緞五十匹,最后是禮金三百兩,花晉明總算是覺著這女兒嫁得值了,人也舒坦了。 把禮單一合,花晉明一改先前的嘴臉,拉著杜家的人就是好一頓親家長親家短的,和和氣氣,殷殷勤勤的雙方執筆寫下聘書。 待到女方家答禮,花晉明卻只讓鄧三太太取了從杜家送來的生果茶葉等,再配上蓮藕、芋頭、石榴和檳榔,還有一些花如玉平日里做的鞋襪荷包等,就算完事兒了。 得這些回去,杜家人暗地里沒有不腹誹的,只是大喜的事兒,都不好擺上面來說。 花家大宅前頭熱鬧,人聲鼎沸,后罩房花如玉的屋里卻是一片死寂。 丫頭們都躡手躡足的,就是喘氣也不敢急了。 花如玉一人坐在窗邊,身前是繃著大紅綢緞的繡架,只是緞子上一針一線都沒有,只幾滴未干透的淚印。 此時,花如香端著一個小蓋盅近了來。 蓋盅里是祖輩女兒家出閣前都吃過的,調養身子的湯藥,能使女子成親后好懷上身孕的。 湯藥倒是天天熬,可花如玉卻不是回回都吃。 花如香明白jiejie心里的苦,也不好深勸的,就是她自己不時想起jiejie將嫁那樣一個人,也不禁心酸的。 見jiejie又獨自落淚,花如香隨之在心里又是一番感慨傷感,罷了將小蓋盅放到一旁的茶幾上,回頭吩咐丫頭到銅盆里絞方帕子給她。 花如香拿著帕子,過來拭了拭花如玉臉上已半干的淚痕,又勸道:“事到如今,再想那些也是于事無補了,倒不如想想日后該如何的好?” 花如玉如似未聞般,依舊呆呆地望著窗外。 花如玉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已不是一日兩日了,也知道jiejie能聽進去的,所以花如香也不以為意,又道:“杜家家財雖巨,可那杜家少爺卻是個不諳經濟世路的,又不求上進,就是杜家有金山銀山也是有吃空的時候。依我看,與其讓杜少爺他那些姐夫料理他們家的生意地租,不時被那些外姓人把家財拐騙了去,還不如讓他交給咱們父親和哥哥打理的好?!?/br> 花如玉還是那副模樣,不為所動的。 花如香頓了頓,還道:“只要把他們杜家拿捏在我們家的手里,有娘家扶持著你,不怕杜少爺以后只知斗雞走馬,游山玩水的,就是日后你婆婆也不敢小瞧你,為難你的?!?/br> 越說,花如香越覺著自己說得有理,還要再勸的,就聽丫頭來回,“三奶奶來了?!?/br> 花如香立時收起規勸jiejie時的和悅氣色,望著簾子外頭。 少時,就見張三奶奶帶著幾個媳婦滿面笑意,歡天喜地地進來。 “二位meimei都在呢?!睆埲棠桃膊淮苏?,自個進來就坐屋里的繡墩上了。 待丫頭上了茶,張三奶奶端起茶碗吃了一口潤潤嗓子,這才又道:“二位meimei不知道,今日前頭可熱鬧了。那杜家一路鑼鼓喧天而來,引了多少人來瞧熱鬧的。嬸子眼光就是好,那杜家公子果然是二meimei的良婿,那聘禮一抬一抬地往我們家里送,都瞧見了的,結結實實,沉甸甸的,少說也有三四十抬的。杜家的人當下就要擇期,想來我們也快要改口了,改叫二meimei一聲二姑奶奶了?!闭f罷,張三奶奶掩嘴笑了起來。 明知道鄧三太太和花如玉不喜這門親事,張三奶奶卻張口就說這些,想也知道她是來添堵的。 花如香沉下臉面,道:“三嫂嫂,我jiejie雖說已定了親,可到底還未出閣,不好多聽這些。若三嫂嫂此番前來,為的就是說這些,恕我們姐妹不能奉陪了?!?/br> 張三奶奶慢慢收起笑臉,冷哼一聲,道:“喲,三meimei怎么說話的,我好心好意當這耳報神,來報喜,還成了不是了。也罷,二meimei得良人,三meimei卻還沒著落,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我不與你計較就是了?!?/br> 花如香到底是女兒家,那能同張三奶奶這樣嫁了人生了子的,說出這些個葷話來也不帶臉紅的?;ㄈ缦懵犃俗匀皇怯謿庥蛛?,再說不出話來了。 張三奶奶卻不再理會她了,起身越過花如香,到花如玉的繡架前一瞧,道:“果然讓我猜著了,二meimei還沒動針線呢,只怕是還沒有鐘意的花樣子吧。正好,我剛得些從都中傳來的新鮮樣子,想著二meimei眼看就要出閣了,婆家瞧媳婦是好是賴,莫過于從針線上頭度量了,所以我把花樣子都拿了來給meimei瞧,看可有入眼的,只管拿去描了?!?/br> 一面說,張三奶奶一面回頭接過媳婦們遞來的花樣子,擺花如玉面前,“二meimei快瞧瞧,可好看了,你瞧這送子觀音樣子的,就很好。依我說,什么鴛鴦戲水,連生貴子的花樣,都不及大慈大悲的觀音大士,定保二meimei一舉得男,不像你們媽……” “三嫂嫂?!被ㄈ缦銛嗪戎鴽_了過來,抓過張三奶奶的那些花樣子,就摔地上。 花如香兩眼通紅,淚光暗涌,厲聲道:“我勸嫂嫂別欺人太甚了。俗話說,‘打人莫打臉,揭人莫揭短’,‘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把事兒做絕了,日后也沒你的好?!?/br>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孫山,三房做親河東獅(二) 張三奶奶冷笑道:“哎喲,三meimei這又是什么話的。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笑話,我張招娣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什么日前日后的報應。把事兒做絕了的是你們,這話合該你們家掂量著想明白才是?!睆埲棠唐沉嘶ㄈ缬褚谎?,“真是報應不爽的,還是自作孽不可活的?!?/br> 說罷,張三奶奶扭頭朝地上啐了一口,“呸,只當我同大嫂那樣,是好性兒的?當初我就說了,有你們得報應的時候?!闭f完,領著人就走了。 花如香氣得,哭都不成聲的。 可讓人沒想到的是,這張三奶奶才走,后腳就有丫頭來報,說二房的花雙魚來了。 花如香即刻便止住了眼淚,罵道:“他們家這是想做什么?老的才走,小的又來,這是非要折辱死我們姊妹兩,才干休不成?” 說著,花如香一面抹眼淚,一面道:“讓她來,我倒要看看,她又要作甚?” 也就花如香回身整妝坐下的功夫,花雙魚便進來。 花雙魚今年方十四,但已隱隱出落得亭亭款款的,模樣也隨了她的生母郭姨娘,都說只待再過個一二年,可見比郭姨娘還要招人的。 正因如此,聽說張三奶奶已開始張羅著給花雙魚找人家了。 花雙魚進來,先給花如玉和花如香見禮。 花如香冷著臉,道:“你來做什么?可又是來瞧我們笑話的?” 二房三個女兒,花雙魚和花戲魚,還有花映魚的閨房,正同花如玉姊妹相鄰,所以方才張三奶奶來過,花雙魚是瞧見了的。 但也正因為知道,才待張三奶奶一走,她花雙魚便來了。 所以見花如香拿這等顏色的臉面給她瞧,花雙魚也是料到了的,卻不在意,道:“頭幾日里,一直見明霞在煎藥,有心要來問安,又怕正是二位姑姑事多時,所以今日才來請安?!?/br> 秀蓮去了后,明霞就成了花如玉身邊的大丫頭。 “二姑姑,身子可大安了?”花雙魚問花如玉道。 花如玉仍舊是那心灰意冷,對萬事不聞不問的態度。 倒是花如香再添了火氣,“少在這做兔死狐悲的假仁假義。你們二房巴不得我們不得好的?!?/br> 花雙魚訕訕地撥了撥耳后的發絲,苦笑道:“兔死狐悲?說得好,可不就是,都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兒的??煽v然杜家俗氣上不得高臺盤又如何,總比破落戶強吧?!?/br> 說完,花雙魚蹲了福就辭。 花如香一時竟品不出來花雙魚這話到底什么意思,直怔愣著。 倒是花如玉終究說話了,“聽說他們家已給她尋到人家了,是三奶奶娘家的侄兒??刹痪褪莻€破落戶嗎?” 花如香輕“啊”了一聲,又聽花如玉冷笑道:“你說,倘若我讓她代我嫁杜家去,你說她可愿意?” “萬萬不可,這可不是玩兒的?!被ㄈ缦阙s緊道,就怕花如玉當真了。 花如玉冷笑道:“你當她來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不就告訴我,若我不愿,她倒是愿意的。哼,真想瞧瞧他們三奶奶知道了,是個什么嘴臉的?!?/br> 花如香聽了,再想方才花雙魚看似無緣無故,卻大有內涵的話,一時也品出味兒來了,但這事兒到底荒唐,也就不以為意,只再勸起花如玉來。 又是一番苦口婆心下來,花如玉心里是否已打消了那念頭了,尚且還不得而知。 說回花羨魚一家。 像張三奶奶那樣去奚落鄧三太太母女,大房做不出來,但要他們去給三房捧場,亦是不能夠的。 正逢花羨魚祖父冥壽將至,今年還是整壽的,花景途就想到寺里做一場法事,又正好能避開三房這場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