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劉張氏倒是被說愣神了,“一家人說這個做什么?再說,難道不是反過來辛苦你才對?你這可是陪著三姨去的?!?/br> 劉姨父在旁冷眼旁觀,也不說什么,待晚上進房就寢時,方才是和劉張氏感慨道,“往日都說,三娘不如兩個jiejie,如今我看著,她倒是和jiejie們不相上下,只是天分不在讀書上而已。大姐、二姐,這些年來也都見過,雖說都是才名動天下的人物,但和她比,就都隱隱是多了一份傲氣,沒她這樣圓融可喜,兼且生得美貌異常,這樣的小娘子,即使養于鄉中,以如今的名氣,也不愁青年才俊前來提親,不知二姨姐為何還要把她送來洛陽?” 劉張氏也嘆道,“三娘就是吃虧學問上平常了些,二姐的未婚夫薛五哥,上回經過洛陽前來拜訪,你也看過了,學問廣博,一個進士是穩穩到手的。剛才我聽乳娘說,他們未婚夫妻幾次見面,都是談詩論道,不知何等投機。聽聞薛五哥對著三娘的美貌,也是視若無睹,只在二姐跟前有忸怩之色,你瞧,傳遞他們宋學衣缽的士子,一個個都是這般的人品,三娘雖是處處都好,奈何卻和他們不夠合適……” 劉姨父聞言,也是感慨不迭,“怪道二姨姐為她看中了望海侯蕭家,那等豪門巨富,最是注重體面,三姐的美貌,在這樣的人家眼中,卻是極為值錢的,其性子也適合做大家新婦,原來是這般計較。只是如此卻又難免委屈三姐了,豪門重體面、重嫁妝,妯娌之間,哪能和我們這般人家一樣和睦?過門以后,怕卻不如二姐逍遙,況且蕭家是外戚,那蕭禹即使中了進士,終究也入不得中樞,亦不能得傳姐夫的衣缽,倒不如薛五哥,一旦中了進士,魚躍龍門,那便前程似錦了?!?/br> “卻也是因為三姐心里似乎是看中了他,這才有此一舉,”劉張氏嘆道,“我知道你這一番話,意思是說蕭家不好,想要為三姐說咱們大侄兒,其實若不是三姐自己中意蕭禹,這門親事我看著也好。大侄一表人才、才氣橫溢,為人溫和,最重要咱們家家風也是拿得出手的……此事,且先擱著吧,橫豎兩人都小,世上許多事,沒到過門一刻誰知道?即使定下了,也未必能成,更何況如今蕭家那邊,還沒一點動靜?” 劉姨父點頭稱是,兩人又計較了一番朝局、戰事,這方才是吹燈睡下。第二日一大早,范家那邊便是來人接了宋竹過去,殷勤之處,卻又不必多說了。 # 既然是大年下,總是要穿著鮮亮一些的,小張氏就用蕭家送來的皮子,給宋竹裁了一身斗篷,里頭衣衫穿的是小王龍圖年禮中送來的貢綾衣裙,首飾什么的,多少也是準備了一些,宋竹全套穿戴打扮起來,只覺得身上十分沉重,還沒出門就想回房了。只是惦記著范大姐,到底還是撐起了架子,一大早便隨人進了齊國公府——只是她前幾次過來拜訪,都是直接被領進去見大夫人,這一回卻又不同,幾個仆婦領著她一路周折,走了足足有一兩刻鐘,方才是進了一座大花廳,花廳內是鶯聲燕語人頭攢動,太夫人端坐上首,下首還有五六名白發蒼蒼的老誥命,并著余下二十多位年紀各異的夫人、娘子,宋竹一進門就知道:得,自己是又遇到新春請酒聚會了。 果然,進得門來,在禮儀婆婆的引導下,她先后行了七八個禮,口中把幾戶人家的老誥命都拜見過了,得了好幾份見面表禮,這才算是全了禮數,卻又還不得走,這一群老夫人對她都極是喜愛,彼此你一言我一語,這個讓宋竹坐到她身邊,那個讓宋竹陪她說說話,宋竹竟成了個金元寶,仿佛人人都愛得緊,一群人,不是這個問功課,就是那個問女紅,才是一會兒,她就大覺應接不暇,臉上的笑都要僵了。 好容易覷了個空子,宋竹忙沖范大姐使了個眼色,借著去凈房的機會躲了出來,兩人這才找到說話的機會。范大姐拉著她的手,帶著她往花園里走,口中笑道,“來,帶你瞧瞧我們家花園的一景——冰湖梅影,也是今年天氣冷,不然你也瞧不見了?!?/br> 其實,去年端午以后,范大姐本來是想到宜陽女學讀書的,只是她畢竟是定了親的人,平時表現也好,家里人都不覺得有什么必要,倒是想送她的meimei過來,以便異日榜下捉婿以后,可以為新科進士撐起一個完整的官宦家庭。只不知如何,到底又還沒送來。范大姐今日就和她解釋,“剛好年前有戰事,也就耽擱了,本來說年后要送的,可西京風寒流行,幾個meimei都病了,誰知道什么時候能好?也就等好了再說吧?!?/br> 宋竹現在見事,想得要比從前多些,聽了范大姐的言語,心中想道,“說是如此,可亦也許是因為范家不愿和我們家關系太近,西京的這些耆宿,也就是他們家完全沒族人在宜陽讀書了。不過,女孩子來讀女學,其實也不觸犯什么忌諱,也許是我多心了又未必?!?/br> 她也就隨意想想,實際上范家如今已算是在享受宰相祖父的余蔭,雖說是富貴,可對朝局的影響力卻遠不如宋先生——小王龍圖等宋學弟子,對宋先生可都是言聽計從、奉如父母。是以宋竹也不擔心范家會和宋家為難,聞言只是笑著應了一句,又和范大姐說些她預備嫁妝的事,還有宋苡的婚事。 范大姐聽宋竹說了幾句,便忙笑道,“說起來,你還不知道呢,就你那未來的二姐夫,如今在西京也是個有名的才子了。本來,他是默默無名,誰也不知道,就是回家過年這一次,路過西京城時,眾人都道,‘宋家既然選他為女婿,定有過人之處’,便紛紛邀他文會,果然,詩詞歌賦策,全都是文采斐然,其人更是謙謙君子,聽說在處置流民作亂時,表現也極為出色,連我祖父都在那些西京元老的集會上夸獎過他?!?/br> 宋竹還真不知此事,不論家里人還是劉家人,都沒談起這個,一聽之下,頓時對薛漢福有同病相憐之感,心中想,“二姐夫雖然好,卻也不是什么曠世的才子,就好比我也絕非什么美賢娘子一樣,究竟是世人太迷信宋家的光輝了,還是西京這些大佬,因為北黨在朝中缺少奧援,王師兄和他們始終若即若離,所以才格外要對我們宋家親熱一些,好讓外人以為,宋學和北黨,一直都是親密無間,毫無分歧?” 這些盛名,一旦被這樣看待,真的是一點樂趣都沒剩了,宋竹心里是越發警惕,提醒自己絕不能把任何恭維當真,因道,“都是大人們太過獎了,二姐夫還沒中進士呢,哪堪如此夸獎?” 范大姐挽著她的手笑道,“你這就不懂了,這樣夸他,也是為了他好,他將來是要殿試的人,若是先有了名氣,官家萬一偶然把他記在心里了,那么在考試定名,甚至是之后定差遣時,都會有些意想不到的好處。這仕途中的小竅門、小講究,可是多了去了?!?/br> 宋竹最喜歡的就是范大姐的率真,雖說她來自全國聞名的模范家庭,但家里人都是那樣優秀出眾,道德高尚,宋竹和他們相處久了,也偶然有疲憊之感,在什么都很自然的范大姐這里,心機、算計、手段,都是自然而然的,她倒覺得很是親切,聞言,不禁笑道,“原來如此,那往日那些夸獎我的聲音,原來也都是幫我了?” “那倒不是,就是真的覺得你長得好看,人云亦云,又愛湊熱鬧?!狈洞蠼愕故钦f了大實話,“真的愛重你的,巴不得沒人知道你的名聲,就只有他們一家寫信過去提親,這樣把你娶進門的機會還大些?!?/br> 她神神秘秘地一笑,“就說我們家這幾個月來,隱約聽說向你們家提你的,怕不就有四五戶人家?你們家里人都和你說了沒有?” 宋竹搖頭道,“我不知道,家里人若覺得不合適,自然都是先行回絕的,像是我們家說的兩個姐夫,也都是先有過多次接觸,對其家里知根知底,才來問的jiejie們?!?/br> “倒是慎重?!狈洞蠼阋擦髀冻錾僭S艷羨之意,“便是我們家,也有書信來往幾封就定親的事?!?/br>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到了湖邊上,卻見幾名青年、少年也在湖邊談天說地,仿佛是開了個小小的文會,在那里賞梅花,蕭禹赫然便在其中。 宋竹此時并不是很想見他,本來還有一點點擔心他是否一直臥病,現在看他容色紅潤,知道已經痊愈,便不愿上前去,拉了拉范大姐道,“jiejie,我們回去吧,那兒都是不認識的人?!?/br> “哪里都不認識呢?蕭禹不是在那里嗎?”范大姐唇邊卻是浮起了一抹笑意,頗有些神秘地對宋竹眨了眨眼,“還有一個,就是我剛和你說的,給你們家寫了信的人,你且猜猜,會是哪個?!?/br> 說著,竟是握著宋竹的手,強把她帶上前去,要給宋竹介紹這幾位‘青年才俊’……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直忘記說,之前束修和束脩的事情是應該用束脩的。謝謝指出bug的親們。 第43章 大家女弟,沒學識、沒品德當然都是大忌,但最忌諱的還是閃閃縮縮小家子氣,范家家風如此嚴謹,范大姐本人又是如此靠譜,都認為過去打個招呼沒有什么,宋竹再要推拒,就顯得小氣了。 若無其事地隨著范大姐走到近前,幾位衙內果然都上前問好,在范大姐跟前,他們都規矩了不少,方才那飛揚跳脫的模樣,已不復見,便是蕭禹,也是繃著一張臉,做出了嚴肅的樣子來。 宋竹其實不是個愛記仇的人,過了這一個多月,雖然對當日的事情還存有一些芥蒂,但心里終究是親近蕭禹的,本來走過去的時候,心里還有些微微的期待,想著蕭禹若是嬉皮笑臉,上來和她說話,她雖然未必就搭理,但一次兩次以后,兩人也就無事了。沒想到蕭禹冷著臉一副非常嚴肅的樣子,宋竹心里也就來氣了——說白了她也就是和李文叔說了幾句話而已,這都一個多月了,至于嗎? 當時蕭禹說她那幾句話,實在是難聽了點,宋竹現在也不愿意當著他的面同外人說話,免得下回他又說自己‘孟浪輕狂,交友不慎’,再加上范大姐剛和她說了,這里有一個人是家里提了她為新婦的,她心里也更有些凜然,尤其不愿太過活潑——雖然家里沒有和她說,可見這親事多數是不能成的,但在可能的未來夫婿之前,女兒家肯定都是有點說不出的緊張,寧可不說話,也不愿意說錯。 彼此見了禮以后,她便隨在范大姐身邊,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也好在今日遇到的范家一幫親眷,都是行動守禮之人,宋竹只感到那周娘子的兄長,周衙內——也是范家四夫人的娘家侄子,多看了她幾眼,不過他目光清正,倒并不惹人反感。 一行人其實也都是來赴范家春酒的,宋竹本以為聊了幾句,兩邊也就分開了,不想范大姐聽說他們在這里也是開文會,不由大起興趣,笑道,“我文墨上不行,也就是個粗通罷了,但我身邊這位可是小才女。你們做了什么詩詞?讓三娘也品鑒一番,給你們評個高下?!?/br> 和眾人一起的,有好幾個范家子弟,顯然都十分寵愛范大姐,不愿拂了她的意,便邀了兩人進了池邊的小軒,關上門窗,一邊烤火,一邊將眾人適才做的詩詞拿來,給范大姐和宋竹賞鑒。 宋竹至此,不能不說話了,她謙讓道,“我年小德薄、才疏學淺,怎么能評鑒諸位兄長的作品?拜讀一番,已經是我的榮幸了?!?/br> 周衙內聞言,倒是微微一笑,恭維宋竹道,“三娘子太謙讓了,我meimei和你同學,一向對三娘的功課夸獎有加,直說你是個極為難得的才女。我們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才疏學淺,能得三娘品鑒,是我們的榮幸才對?!?/br> 他不愧為太后旁支,真是大家子弟,一言一行都是穩重端方,即使是夸獎宋竹,也絲毫不露阿諛諂媚之態,仿佛是發自真心。同他相比,那日李文叔喜怒形于色的表現,就顯得十分淺薄了。 ——宋竹也不知自己為什么忽然會做這個比較,她很快把這思緒甩開,倒是也想起來,自己幾個月前,去探周娘子的時候,曾和這周霽周衙內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她和周娘子其實不是很熟悉,而且她那一病以后,居然再沒來學堂,聽聞家里人已經是把她給接回去養病了。 到底是同學,宋竹沖周衙內客氣地一笑,便問道,“說來,周娘子秋后那場病,可大好了?知道她忽然回家,我們還擔心了好一陣呢?!?/br> 周霽笑道,“已是大好了,不過她身子弱,且又一向愚鈍,功課也跟不上,家里人商議著,還是讓她在家多將養一段時日,到開春以后,卻是要把三妹送過宜陽讀書?!?/br> 又謝宋竹,“多承三娘想著,那日你來探病,借給她的那本筆記,臨走時事多,也忘了還你,二妹一直記掛著呢?!?/br> 宋竹自然連道沒什么,兩人又說了幾句話,便是彼此善意一笑,收住了話頭。宋竹取了一行人方才做的詩詞來,和范大姐同看。 要說作詩,她雖然自己不行,但平時為宋先生服侍筆墨,沒少抄錄宋先生的詩詞,欣賞水平還是在的,此時看來,范家那一幫衙內,還有其余幾個親戚,只能算是粗通文墨,所做詩句干巴巴的,完全是為了湊韻在那掙扎,氣急敗壞之意,幾乎透紙而出。水平較好的居然是蕭禹——他的確不愧是宋先生十分看重的學生,不過是六七個月,已經能做出一首像模像樣的詩詞,雖然用字還不免稚嫩,但意象靈動,已經是有了些許趣味。 當然,蕭禹和周霽比,卻又要有所不如了,周霽寫的是一首學問詩,用典嚴謹、思辨分明,并不是賣弄文采之作,反而頗為發人深省,在詩詞上可以說是已經正式入門,按宋竹來看,假以時日,未嘗不能寫出膾炙人口的好詩。 她對周霽幾乎是一無所知,見他年歲不大,詩詞造詣便這般精深,不禁有些好奇,只是礙于自己方才立下的決心,也不好開口相問,看完了以后,便是沉默不語。還是范大姐主動問道,“我是看不出來,你覺得哪一首好?” 宋竹無法,只得說道,“周衙內這一首,條理清楚,寓意深刻,應當是最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