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出湖州陵城五十余里的官道上,十余匹快馬疾馳,激起塵土飛揚。 剛剛立夏,日光就開始變得灼人起來。 為首的少年著姜黃色的錦緞長袍,身形瘦削,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光景,瞧著有些蠻橫,身后跟著的十余人年紀都比他大,不眠不休連趕了兩日路,面上顯露出掩蓋不住的疲色,可無一人敢抱怨,都默不吭聲地忍著疲憊,繼續趕路。 忽然間,從兩側射來數支短箭,黃袍少年的馬匹腿上中了一箭,馬兒受了驚嚇,不顧主人的喝令,悶頭亂沖亂撞,黃袍少年臉上戾氣閃現,從短靴里抽出一把匕首,沖著馬脖子狠狠扎下去,馬兒長嘶一聲,撅起馬蹄,發瘋般得往前沖去。黃袍少年飛身躍起,揮劍格擋不斷飛來的流-矢。 “那馬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這小少年,看著年紀不大,心腸卻毒辣得很?!?/br> 黃袍少年擋開第二輪劍雨,揚起頭喝道,“誰?” 少年帶來的人也非等閑,三輪劍雨攻勢被他們一一擋下,無一人受傷,三名中年男子身影一閃,擋在黃袍少年身前,“少主,當心有詐?!?/br> “滾開”,黃袍少年粗暴地扒開擋在前面的屬下,“暗箭傷人這等下三濫的手段,本少爺還不放在眼里?!?/br> “下三濫的手段?喲!犀龍幫可真是高尚呢!”一把女聲清脆悅耳,含著些許揶揄。 黃袍少年尋聲看去,道路兩旁種著密集的毛竹,白衣女子坐在其中的一枝上,竹枝雖纖細,但卻異常堅韌,頂端的竹枝被壓出一個彎曲的弧度,下垂的幅度不大,女子淡然自若地坐在上面,手里把弄著一片竹葉,兩條細長勻稱的小腿在半空悠悠得晃著。 黃袍少年看準第四個竹節,一劍平削過去。 白衣女子飛身躍到另外一根竹枝上,看著黃袍少年笑道,“你可真不懂得憐香惜玉?!?/br> 黃袍少年冷嗤一聲,“閻王懂,我送你下去見他?!?/br> 女子身形矯若游龍,穿梭在劍光之中,靈巧之極。攻擊的節奏被白衣少女帶偏,黃袍少年不由心浮氣躁起來,出劍也不講招式,咬緊牙亂打亂刺。 黃袍少年的屬下看得暗自著急,但少主提前下了命令,不許人靠近,只能干瞪眼看著,無可奈何。 失了耐心劍招之中便處處都是破綻,白衣女子冷笑著抽出藏在腰帶里的軟劍,一甩一卷,叮得一聲,黃袍少年瞪大眼睛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七尺青鋒劍沒入樹干,一搖一晃得打著擺。 離少年最近的白袍書生甩開折扇,扇尖上支棱著幾支鋒利的鋼針,絲毫不顧惜白衣女子那張漂亮臉蛋,甫一出手就直擊女子面門。書生一動,黃袍少年的其余屬下也紛紛動起了手,女子向后倒仰,險險避開折扇上的鋼針,余光瞥見兩柄短劍向腰側刺來。躲得了上面避不過下面,正焦急間,三柄飛刀兩前一后破空而來,聽見一聲痛呼,短劍被飛刀打開,第三柄飛刀正插在短劍主人的額心,從前額貫穿至腦后,人已經沒氣了。 進攻的幾人驚訝于又穩又狠的一擊,有片刻的怔愣,臉上浮現出驚恐的神情。 白衣女子知是友軍到了,飛快抽出靴中的鳳微扎在攔在前面那人的大腿上,趁人疼得齜牙咧嘴時撥開一條寬縫,腰部用力,翻轉出去。 裴云笑著摻她起來,“不是說犀龍幫少主是個草包,你一個人足夠對付,如何整得這么狼狽?” 凌云釉臉紅了紅,拍去頭發上身上沾到的黃土,“他們以多欺少,好不要臉?!钡皖^看向袖囊,里面的袖劍打得只剩了一枚。 裴云抽出長劍,輕抖劍身,挽了個劍花,“確實夠不要臉?!?/br> 黃袍少年的手下想起他們幾個大男人聯手欺負一個小女子,都鬧了個大紅臉,又想到自己的同伴慘死在飛刀之下,隨即變了臉色,紛紛看向裴云。 其中一個五大三粗長得跟只黑熊一樣的男人靠近白面書生,悄悄道,“打頭那個,身手好俊,他背后那七個,看起來也不好惹?!?/br> 即便壓低了聲音,還是被黃袍少年聽了去,奪過“大黑熊”的長刀,罵道,“孬種,本少爺以一當十,能殺他個片甲不留?!?/br> 凌云釉瞥一眼釘進樹干的劍,笑起來,“公子,你自己有劍,為何要用別人的?” 黃袍少年想起劍被打飛的恥辱,惱羞成怒,提刀沖著凌云釉砍去。 凌云釉揚聲道,“裴云,這位小少爺留給我,我好好陪他玩玩兒?!闭f著,抽出軟劍,搶步躍出,少年的手下哪肯讓少主在前犯險,連忙跟著沖上前去,裴云提劍攔在前面,“不必著急,你們少主自有我們姑娘相陪,剩余的各位就換我們招待了?!?/br> 很快便打成一團,裴云加上一隊黑衛在人數上不占優勢,但黑衛中有擅使暗器擅用毒的殺手,幾人明攻幾人暗算配合得天衣無縫,將犀龍幫的十余人打得潰不成軍,其中幸存下來的兩人,都是貪生怕死之輩,不顧黃袍少年的安危,打不過就逃之夭夭。 給黃袍少年配備的屬下里有三名頂尖高手,對方死傷慘重,己方也沒好到哪兒去,七名黑衛,死一人,重傷三名,其余的都或多或少受了傷。 最棘手的白面書生與一個瘦得像猴一樣的道人都是裴云解決的,裴云久病初愈,一場圍殺過后,握劍的手有些顫抖,他難受得躬下腰,捂著胸口咳嗽起來。 黑衛的隊長夜梟關切得問道,“大人,您還好吧!” 裴云搖了搖頭,“逃了兩個,你帶著輕傷的三名黑衛追上去,把他們的人頭帶回來,務必小心?!?/br> 夜梟有些猶豫,“可是您……” 裴云收劍回鞘,“不用擔心,我沒事?!?/br> 夜梟只得領命,帶著三名黑衛往西南方向追去。 竹林里殘尸遍地,裴云找到重傷的三名黑衛,兩人仰面躺著,探查鼻息,已經沒氣了,裴云暗自心驚:他記得這兩人中了麒麟道人的驚雷掌,沒拍在要害上,怎么就死了再看向第三名重傷的黑衛,他躬身側躺著,頭發散落在臉頰上,裴云并起兩指探他頸上的動脈,還好,還活著。 這一隊黑衛是墨昀后來組建的,他只叫得出兩三人的名字,這名黑衛的名字他并不知道,故而沉默著將人翻轉過來,從那人唇縫間露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大人,救……救我?!?/br> 裴云摸到肩胛骨下的一道傷口,安撫道,“別怕,沒傷到要害,我先幫你止血?!?/br> 裴云從懷里摸出一瓶治療外傷的傷藥,拔開瓶塞,單手撐在一側,身子微微壓下,忽然之間,黑衛眼中精光一現,翻轉手腕,一柄涂了蛇毒的袖箭直插入裴云的心口。 胸口傳來劇烈的痛楚,裴云垂下頭,看見黑色的血液浸濕胸口上的竹葉紋,空氣中彌漫著輕微的藥香。 他抖著手從懷中摸出一個香囊,里面裝的不是香料,而是益氣安神的藥草,香囊被袖劍刺穿,露出風干的靈芝和茯苓片。 凌云釉把黃袍少年支到了半里地外,她心知自己學武時日尚淺,沒有什么真才實學,犀龍幫一眾里,也只能對付對付這個比自己還菜的少主了。為了不讓裴云和黑衛分心來保護自己,故意將黃袍少年引開,獨自對付。 凌云釉有意折辱這名傲得像孔雀一般的少年,初時逗著他玩兒,并不出殺招,少年的發帶遭凌云釉挑落,被激出了氣性,發了狠,倒顯得棘手起來,像一只喪失神志的瘋狗,死咬著凌云釉不放。 凌云釉失了耐心,目光逐漸變冷,“孔雀招人喜歡,瘋狗可就不好玩兒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她按下袖囊上的機關,袖劍去勢如風,堪堪刺入少年的眉心,少年瘋癲的神色一瞬間僵住,曲腿跪在臟污的塵土里,雙眼瞪圓,一動不動。 凌云釉見他的膚色驟然變黑,背后升起寒意:這五步蛇的毒當真是霸道,幸好已經打空了,若是還剩得有,她可得謹慎些才行。 凌云釉長長吁了口氣,惦記著裴云那邊的戰況,施展輕功向竹林掠去,遠遠看見地上橫七豎八得躺著十來具尸體,凌云釉有不好的預感,到處搜尋裴云的身影。 裴云的白衣十分顯眼,凌云釉剛松一口氣,恍然驚覺裴云的姿勢有些異樣,快速奔到近前,裴云半跪著,全靠佇立在地的長劍支撐身體,他才沒有倒下去,他頸側的膚色已經變成了焦黑。 凌云釉頭皮發麻,手指發僵,腦子一片空白。 “云釉姑娘?!?/br> 裴云聲音虛弱,喚了她一聲。 凌云釉如夢方醒,湊過去扶住他,“裴云,你這是怎么了?”視線下移,瞥見沒入他胸口的袖箭,她聲音開始顫抖起來,“這是……是我的袖箭?!?/br> 裴云本想提醒她小心,但撐到她回來,已經耗盡了他最后的生氣,他反手握住凌云釉的手,“煩請……你……將……將我的尸體帶回……梟閣……和云葉……葬在……一起?!?/br> 凌云釉用力搖頭,淚水溢出眼眶,“不,云葉若是知道你這么早就去尋她,她必然不肯原諒你,裴云,你再撐一撐,我帶你去找大夫?!?/br> 我不是故意的!裴云想說這句話,可惜沒有力氣了,他撐不下去了。輕輕動了動嘴唇,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一幕一幕過往重現,他看到了師傅,看到了墨昀,最后一眼,他看到云葉穿著碧綠衫子笑盈盈得望著他。 那些見不得光的陰謀詭計誤打誤撞成全了他想要的圓滿,若說遺憾,大概只剩下墨昀了。裴云將一支繡工慘不忍睹的三角護身符放到凌云釉手心,張口想說什么,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最后一絲生氣從身體里抽離,他的眼睛緩緩地闔上了。 ※※※※※※※※※※※※※※※※※※※※ 好吧!就說一句新年快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