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月見居的銀霜炭快告罄了,林然一人掌凌云釉的起居飲食,大事小事都脫不開手,不得不拖到現在才去領這個月的份額。分炭的內務見是朔風堂來的,特地多撥了一些給她,她兩句謝過,抱著一袋子銀霜炭走了。 要說今天著實不是個合該出門的好日子,林然還沒等走出院門,就被人叫住了。 期初她只當沒聽到,也沒刻意加快腳步,該怎么走路還是怎么走路。誰知道那人盡管瘸了一只腿,卻還是不肯放過她。 “你聾了不成,叫半天了都沒聽到?”內務府的副總管不知上輩子造了什么孽,瘸了一只腿不說,還生了滿臉麻子,著實有礙觀瞻。 這滿天星不是第一天打林然的主意,林然還在臨芳苑時就被他瞧上了。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她心里雖輕視他,但也知道,即便是現在被要去伺候云釉,自己也頂多是從底層爬到了中層,還是比滿天星低了一層。 她微微低著頭,狀似害羞,實則是為了掩飾眼中的厭惡?!霸瓉硎切旃苁?,你喚了我很久嗎?確實沒聽到,剛剛還被云釉小姐罵了頓,說我長了雙耳朵不知是拿來做什么的,非要人喊上好幾聲才聽得見。實在對不住?!?/br> 滿天星本來比林然高那么一點兒,奈何瘸了只腿,看上去和林然一樣高,可能還要更矮一點兒。他抬起他那像是被人打腫了的眼皮,先仔細打量林然的臉,發覺不知怎么得,這小妮子又比從前好看了。隨后視線往下,望向被她抱在懷里的銀霜炭,沒忘順便看看她那脹鼓鼓的胸脯,不覺咽了口口水,恨不得跟銀霜炭調個位置。 他也不嫌會被銀霜炭臟了手,伸手撥了兩下,林然趕緊后退兩步,看自己被她避如蛇蝎,滿天星陰森森笑道,“怎么,現在調去伺候云釉小姐,就也當自己是半個主子了?” 林然臉色微微泛白,“奴婢不敢?!?/br> “你不敢?”滿天星一掌打落銀霜炭,看見林然胸前終于沒了遮掩,便再她胸上捏了兩把,林然胸前顯出五道黑痕。 銀霜炭砸出幾星炭渣,濺臟了林然雪白的羅襪,她雙手交叉在胸前,護住隱隱作痛的胸脯,淚花在眼里打轉,比憤怒更多的是屈辱。 滿天星虛虛地捏了捏手掌,軟綿綿的觸感還沒散完,只覺得意猶未盡?!罢f起你那主子,我記得也是從臨芳苑出去的吧?” 林然緊緊握緊拳頭,手心被掐出了月牙掐痕也沒發覺。 “我上次遠遠見了她一眼,那身段那容貌,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可惜,在臨芳苑的時候沒被我遇上,不然……嘿嘿……” 想到當初沒能嘗嘗凌云釉的滋味,滿天星心里憤憤,看了一眼林然,色從膽邊生,“今晚三更時分,來我房里,若是你敢不來,我就給花枝夫人說你這賤蹄子勾引內務,為月見居謀私利?!?/br> 滿天星對著林然胸脯又咽了兩口口水,正想再上手摸兩把止止渴,見到遠處有人向這邊走過來,只得作罷。 “徐管事?!?/br> 滿天星回過頭,林然的臉色仍舊蒼白,她手已經放了下來,垂在腰側,頭卻一直低著?!皟葎崭估镆滏i暫不說,即便門大敞著,要去您房里,多少雙眼睛盯著。傳出去,奴婢還怎么做人?” 林然越說聲音越低,滿天星聽她意思是在拒絕,臉一下子黑了,“我說了,你要是敢不來……” “奴婢當然不敢不來”,林然趕緊打斷他,“奴婢只是想換個人少的地方?!?/br> 滿天星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算你識時務?!?/br> 林然嘴唇動了動,才又接著開口,“庵堂……平日里大多都是夫人會去,且都是定了日子的,晚上除了一些覓食的夜鴉,不會再有別人去?!?/br> 滿天星一聽眼睛都亮了,“就知道你這小蹄子是不安于室的,當著菩薩的面做這事兒,虧你想得出來?!?/br> 遠處的人終于走近了,畢恭畢敬地跟滿天星打招呼,偷偷盯了林然兩眼,滿天星敷衍著應了一聲,等那兩人走遠了,才惡狠狠道,“就這么說定了,今晚三更,你要是敢不來,可別怪管事我心狠?!?/br> “奴婢不敢?!?/br> 滿天星走了以后,林然動了動冰涼的手,看著散了一地的銀霜炭,一粒一粒得撿進布袋里。 近來墨昀閑下來,日日監督著凌云釉練劍、練字、考察她功課,天不黑,是絕對不肯放她回去的。和卞松月會面已經過去了好幾日,這幾日不僅卞松月沒來找她,連明昔那邊都沒有動靜,天天被墨昀管著,她根本找不到時機去布局。 回到月見閣時,凌云釉已經累癱了,林然提前燒好火盆,準備伺候凌云釉沐浴。 在林然給自己取發簪時,凌云釉從鏡子里看到林然的臉色蒼白無比,擔憂問道,“林jiejie,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臉怎么這么白?” “???”林然走了神,沒聽清,“小姐說什么?” 凌云釉覺得不對勁,轉過頭,盯著她看,手伸過去握住她的手,“林jiejie,你的手好涼,是不是受風寒了?” 林然剛想說沒有,凌云釉的手背就貼上了她的額頭,探了一下,又抽回手往自己額頭上貼了貼,“還好不燙?!?/br> 她認定林然臉色不好一定是因為受了風寒,沒收了玉梳,把她往床上推,“jiejie今晚就同我睡吧,晚上萬一發了高熱,我也好照顧你?!?/br> “哪里有這個道理?”林然堅決不肯上床。 凌云釉兀自幫她脫去外衫,蹲下來幫她脫鞋,林然趕緊縮回腳,“我自己來?!?/br> 凌云釉也不堅持,笑道,“終于有點兒精神了,你先休息,我先去洗個澡,今天被墨昀壓著練了一天的劍,一身是汗?!?/br> 凌云釉轉身要走,林然忽然叫住她,“小姐?!?/br> 凌云釉回頭,“怎的?” 被子壓在胸口仿佛有千斤的重量,林然有些氣悶,她的臉色依舊很白,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盯著凌云釉的臉看。 凌云釉回過身來,往她走去,“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算了,我還是先讓云葉姑娘來給你瞧瞧吧!” 看她轉身要走,林然忙伸手拉她的衣袖,“不用叫大夫,我沒事,真的?!?/br> 凌云釉蹲下來,趴在床畔,“林jiejie,你是不是有話要同我說?” 林然望了她一會兒,舔了舔干澀的唇,“我是想說,能來照顧你,我很高興?!?/br> 凌云釉還記得初進臨芳苑那一年,也是個總也暖和不起來的寒冬,她每晚都做噩夢,睡不好,身體也很虛,最初的時候三天兩頭感染風寒,一受寒就要引發高熱,晚上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掙扎著醒來,就看到林然正取下她額上的濕帕子,對她笑道,“別怕,有我呢!天還沒亮,你再睡會兒,捂一身汗出來,明天就好了?!?/br> 凌云釉從回憶里抽離,幫她掖了掖被角,不讓風漏進來?!皠e怕,有我呢!” 等凌云釉請來云葉,林然已經睡著了。 凌云釉壓低聲音問云葉,“要不要叫醒她?” 云葉放下藥箱,放輕動作,探林然的脈,“從她脈象來看,并沒有感染風寒,可能是近來心事太重,思慮過多,還是讓她睡吧!” 看云葉幫林然整理被角,凌云釉喃喃道,“思慮過多嗎?到底是有什么事是不能同我說的?!?/br> 云葉寬慰她,“也許是不想讓你擔心,沒事的?!?/br> 一夜相安無事,到了早上,林然按時醒來,拾掇好自己后,照常喚醒凌云釉,凌云釉夜里沒睡好,做了一夜的夢,沒精打采地坐在梳妝鏡前讓林然替她梳頭。 一時,兩人竟然都沒有說話。 等凌云釉終于清醒點兒,林然也為她梳好了頭發,探身過去拿珠釵,凌云釉先她一步拿了一朵玉簪花遞給她?!傲謏iejie,昨晚云葉醫女來替你把脈,說你心事太重,思慮過多,都怪我近來太忙了,都沒注意到,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不要藏在心里,說出來,我一定可以幫你的?!?/br> “我……”林然咬住下嘴唇,臉色又蒼白起來。 凌云釉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她一定有事情瞞著自己,剛想細問,外面有人再喚,“請問云釉小姐在嗎?” 林然臉色白個徹底,凌云釉剛剛站起來,她就答應了一聲,連忙轉身往外走,凌云釉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深深看了她兩眼,“你就在這兒待著,我去看看?!?/br> “小姐?!绷秩患奔眴玖艘宦?,凌云釉卻看也不看她,自己走出去了。 凌云釉走到垂花門前,見門前站著的是花枝夫人的貼身侍婢,她在臨芳苑的時候是沒機會同這等婢女說話的,但也不妨礙她知道對方身份,即便沒說過話,也曾經遠遠見過臉。 嫣然語氣恭順,“清早來饒,奴婢十分過意不去,但也是奉了花枝夫人的命令,還望小姐海涵,請問林然姑娘在嗎?” 凌云釉抿唇而笑,“原來是嫣然jiejie,林jiejie身子不大舒服,我讓她休息一日,這會兒還沒醒呢,jiejie有事同我說就是?!?/br> 嫣然也謙卑地回以一笑,“奴婢身份地位,哪配小姐這樣稱呼。說來也是一樁不大光彩的事,前兩日花枝夫人心神不寧,總是夜半驚醒,昨夜二更左右,花枝夫人又被噩夢擾醒,硬是要去庵堂禮佛,求菩薩保佑,哪知道,徐貴那個下流坯子,把夫人當作相好的,夫人氣急大怒,哪肯放過這下流胚,那下流胚嚇破了膽,直說是林然姑娘害他?!?/br> 凌云釉聯想到林然昨日的不對勁,在心里串聯出前因后果,徐貴那破爛貨,從前仗著身份凈做些蠅營狗茍的事,現在竟然欺負到林jiejie頭上來了。這種人連狗都不如,知道自己遭人算計了,肯定會死咬著林jiejie不放。 若是別人還好辦,可那色胚冒犯的是花枝夫人,閣主正妻早逝,后來也沒有再娶,身邊就花枝夫人這么一個伺候的人,這事想要善了,怕是不可能。 算了,見招拆招,硬著頭皮先去看看再說。 想清楚了,凌云釉生怕林然跑出來認罪,對嫣然道,“林jiejie這會兒高燒還沒退,要想問出什么來估計夠嗆,但這事兒牽扯到了花枝夫人,肯定不能讓jiejie就這樣回去。林然是在我跟前伺候的,奴婢做錯了事,我這個當主人的也撇不開干系,我同嫣然jiejie走一趟,勞jiejie姑且等等,我先去換件厚衣裳?!?/br> 嫣然也怕她同自己為難,這位小姐是朔風堂的人,也是不能輕易得罪的。見她愿意同自己走一趟,松了好大口氣,“小姐去就是,奴婢在這里等著?!?/br> 林然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她自己惹出來的事,她不怕自己去擔,好幾次都想直接沖出去跟嫣然走,可最終還是忍住了。 她并不是猶豫,這一去,可能再無法回來,至少,要同云釉告個別。 凌云釉走進來,林然一下子紅了眼眶,“以后我不在,小姐” 見她一來就說訣別的話,凌云釉嘆了口氣,打斷她,“事情還沒到那一步,jiejie去給我拿件厚衣裳,你就待在這里,哪里也不許去?!?/br> 林然囁嚅著,“我……” “jiejie若還想好好待在我身邊,就聽我的話,若是想要害死我,現在就可以去認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