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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崩原亂在線閱讀 - 第108節

第108節

”一語方落,天上一個閃電劈下,隨之悶雷滾滾,不禁令人心臟驟縮,晏勾辰眸子一凝,目光卻漸漸銳利,一時沒有說話,站起身來,負手冷笑,只慢慢于座旁踱步,階下五六名大臣之中,忽有一人沉聲道:“……老尚書此言差矣,我大周與青元教到如今已是休戚與共,說句罪該萬死的話,即便皇上要疏遠國師,老尚書以為這就是能疏遠得了的么?青元教有數位大宗師坐鎮,教中弟子萬千,一旦發動,大周又是何等局面?”那老臣厲聲道:“我大周一向與斷法宗交好,只是自從青元教主入朝以來,才逐漸薄了兩方關聯,如今疏遠青元教,重新托庇斷法宗又能如何?青元教主到底出身宗門,尚有幾分香火情分,斷法宗又是名門大宗,倒不信那青元教主會當真撕破臉來!”

    “如此一來,不過是前拒狼,后迎虎,又有什么兩樣?”那大臣冷笑,只是如此說著,朱袍老臣厲喝:“爾等匹夫又知道些什么!斷法宗與大周相通數百年,大周可曾被奪了社稷?大宗門在意的無非是傳承及發展,而那青元教與斷法宗又豈能一概而論!青元教主卻只怕是志在天下,以大周為基礎,重現當年泰元帝統率四海之事!”說罷,向上方連連叩拜著:“陛下萬不可引狼入室,否則日后社稷落入外姓之手,就是追悔莫及了!”那地面光滑堅硬,老臣猛磕幾下,額頭上就已是青紫一片,晏勾辰卻視若不見,只是不語,老臣見此,突然站了起來,面色端然,慘笑道:“也罷,臣愿死諫以警醒陛下……古來與虎謀皮,與狼共舞,非是明智之舉!”話音未落,一頭撞向近旁的殿柱,這一下來得太快,任誰也沒反應過來,只聽一聲悶響,鮮血飛濺,那老臣跌在地上,腦殼凹陷了一塊,當場就氣絕身亡,哪里還有半點挽救的余地?

    這突如其來的慘烈場面令所有人都驚呆了,此時卻聽‘吱呀’一聲響,有人推開門,跨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來,姿態灑然,其色皎潔,身形修長高大,眉宇間有著一種淡然的冷酷,正是當朝國師,青元教主師映川。

    ☆、二百七十九、不可預測的將來

    身材修長高大的青年緩緩推門而入,風姿妖秀,面目冷冷,縱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整個人卻有如明月照空,俗話說居養氣,移養體,這些都是說明身處的環境能夠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全部,眼前這個年輕男子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當年大宛鎮上,不過是掙扎求活的人世間一粒微小卑賤塵埃而已,后來拜入宗門,入主白虹宮,脫去一身鄙陋,漸生靈秀,鋒芒畢現,而今多少年過去,再回首已是踏上這世間的顛峰之處,坐看天下最美的風景,一切的一切都在時光的浸染下從最初逐漸改變著,于醞釀成香醇的美酒的同時,也蛻變成一個恐怖的存在。

    幾個大臣都是變色,對方這時現身,顯然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落在眼里,聽在心里,卻見師映川臉上平靜無波,那是不染一塵的明澈,徑直走到那撞死的老臣身旁,目光微垂,里面不曾包含任何悲憫,絲毫不為所動,有的只是無可形容的幽深,淡淡道:“文死諫,武死戰,這也算是忠心耿耿了……只不過如果犧牲有用的話,那還要大局做什么?”他說話的聲音并不高,神態也是從容漠然,可那眉宇之間的桀戾之氣卻是令所有見到的人頓時發自內心地一冷,說罷,冷凝的艷紅眼眸微瞇,朝著其他幾個臣子若有若無地一掃,沒有半點殺氣,也沒有借此顯示半分威勢,只是漠然地一看,不包含任何情緒,卻是淡淡開口說著:“……如果本座是臣子,是大周群臣當中的一員,那么朝野上下若是有人多次如此詆毀,就算皇帝一開始并不作理會,但時間長了,人心豈能不變,早晚就是身死家破的下場,因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師映川說到這里,話鋒一轉,卻是鏗鏘尖銳,傲然顯見,但卻是又隨意地豎起了一根指頭彈了彈,一派閑適淡漠:“……只不過,本座非是臣屬,自然不在此列,否則豈不是下場堪憂?這老兒胡言誹謗,離間本座與皇帝之間的關系,其心可誅!”師映川說著,話音稍頓,轉而看向晏勾辰,至此,他雙眼幽幽深亮:“陛下以為如何?”晏勾辰道:“國師說得是?!碑斚戮蛦就饷媸绦l入殿,就下了結論:“來人!傳朕旨意,江衡此人妖言惑眾,意圖挑唆君父,離間朕與國師,其行可鄙,其心可怖,其人可誅!著人即刻前往尚書府,將江氏一門盡數拿下查辦!”

    當下幾名金吾衛入殿,將尸身抬出,師映川瞧著那已經開始出現僵硬跡象的尸身被人抬向殿外,艷紅的眼中如封冰海,未有任何溫度,存在的只是冷漠與無情,他轉而看向殿中另外幾名重臣,目光掃過之處,諸人都是下意識微微躬身,沒有一個敢于與他對視,師映川見狀,心中明鏡也似,自己若真是大周臣子,哪怕是權臣,而非現在這般,那么禍事早晚就要臨頭,因為再怎么位高權重之人,再如何權傾朝野,那所謂的倚仗也不過是建立在各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上面,比如圣眷,權位,心機,大勢等等,一旦翻覆,說失去也就失去了,轉眼間就是煙消云散,而自己身為大宗師,自身有著屬于世間最顛峰的力量,倚仗的一切都是源于自身所在,任外界如何風云變化也絲毫不懼,無須顧忌什么,誰能動搖?這就是本質的差別!

    一時間心頭越發平靜,這就是眼界決定心胸,當其他人還在為眼前瑣碎利益而挖空心思算計之際,師映川已經有了超出普通人不知多少的宏大視野,超出世俗的范疇,這也就決定了他所追求的目標也不是普通人能想象,他突然間覺得有些莫名地可笑,當下不再說一句話,連晏勾辰也不曾招呼半句,就這么大袖一甩,直接走了出去,外面冷風撲面,頓覺清爽,就此回到自己的玉和宮,侍女迎上來,為他脫了外袍,換上家常衣裳和軟緞便鞋,師映川上榻坐著,不再想別的事,只閉目打坐,將心神沉靜下來,卻忽聽寧天諭道:“……你現在還認為晏勾辰此人盡在你掌握之中么?”師映川睜開眼,卻沒有像從前那樣反駁,事實上,他一向都很信任自己的枕邊人,也相信他們對自己的心意,然而,在陸續見識到千醉雪與寶相龍樹那于不動聲色間施行霹靂手段的事實之后,師映川已經不會再用平實中矩的心態來考慮一些事了,一時間他眸子幽深不見底,淡淡一哂,道:“你放心,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完全順從我?!?/br>
    師映川洞若觀火,他這些年人情練達,越發看透人心,當下說著:“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雖然針對的只是天子統轄之內的人,但放在我身上,也是一樣,只不過我不必像那些臣子一樣小心謹慎罷了,可道理卻是相通,我自問從十多年前與他結識以來,直到現在,對他的幫助之大,已經難以說清,但只要有些事情觸及到他的心事,大概就會使他不滿、猜忌,別看我助他登基為帝,助大周對外擴張,走到如今這一步,但君王就是君王,不能以常理揣測,歷史上嘔心瀝血輔佐君主,最后卻落得身死族滅下場的人,莫非還少?無他,只因為天子或是警惕其功高震主,或是厭其專權獨斷,總之,必是能找出各種理由的……這就是君王的本性!”

    寧天諭冷笑:“這何止是君王本性,也是人的本性,永遠不忘別人的得罪觸犯之舉,卻很少會記得對方的功勞好處,今日那老兒既死,晏勾辰或許無心動他家人,而你一句話之下,就是趕盡殺絕,晏勾辰心中豈會不生芥蒂?這些年來,類似的事情只怕數之不盡,晏勾辰即便對你確實有情,但他一想到頭上還有你這座大山壓著,那你對他幫助再大,也抵消不了這些不快,如今晏勾辰與你如膠似漆,你們也合作得愉快,那是因為前方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你們二人還需團結一致,因此任誰離間挑撥也是無用,但將來等到終于統一天下,塵埃落定,前方再沒有半點阻礙,那么只怕晏勾辰此人的野心在達到滿足的那一刻,就是與你翻臉之時!”

    “呵呵……”聽到這里,師映川淡淡一笑,沒有反駁什么,卻道:“這是作為天子、作為人主的本性,不論誰坐在那個位置,都會如此,倒也不必多說了,我若份屬人臣,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大概就是日后的取死之道,但是現在,我師映川卻不是那等身不由已之人,自然不懼,如此,也就且看日后罷?!睂幪熘I知道他聽進去了,對此,也還覺得滿意,便道:“你自己心中既有計較,我也不再多說,晏勾辰此人心機深沉,但你只要不一味信任他,也就罷了?!?/br>
    師映川嘿然一哂:“我兩世為人,又不是那等懵懂天真的少年,人性之中的黑暗一面,我豈會不知?只不過我如今既是身懷偉力,而非借助外物,自然也就有了相當的自信將一切掌握在手,不怕任何外界變化,即便日后有最壞的情況發生,也能夠扭轉,而在此之前,我又有什么可擔心的?”寧天諭聽了這番話,突然哈哈大笑,說道:“白首相知猶按劍……一邊情濃相諧,一邊又暗自胸懷警惕,撫劍于側,比起當年來,你果真是成熟太多了?!睅熡炒可挠?,如同夜間飄忽的鬼火,輕嘆著道:“人心復雜,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又哪里有那么多的明明白白?又哪里算得過來!我只不過遵從自己的本心,日后任他世事變化,我也不憂不懼?!?/br>
    如此說著,不知為何,心中卻是微泛漣漪,師映川忽然就生出一個想法:無論是什么人,上至帝王將相,下至斗升小民,在有的時候,是不是都會覺得自己其實一無所有?心靈在時光中逐漸粗礪,堅硬,甚至麻木……一時間師映川微覺惆悵,仿佛無盡的寂寞緩緩涌入心頭。

    當下師映川再不言語,繼續打坐,而另一方面,晏勾辰此時仍然留在殿內,只不過幾個大臣都已經退下,殿柱以及地面上的血跡也已被打掃干凈,面前案上也已經換了一杯新茶,晏勾辰手撫光滑的杯沿,面色淡淡,旁邊站著一個年過六旬模樣的太監,除此之外,殿中再無他人,那太監見晏勾辰半晌不語,遂輕輕道:“陛下……”晏勾辰卻仿佛沒聽見似的,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問出一句:“你說,江衡今日一番話,可有取死之道?”朱袍太監躬身道:“陛下自是圣心專裁,豈有老奴揣測的余地?!逼鋵嵾@一句話問下,這太監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不過他乃是晏勾辰母妃的心腹,在晏勾辰襁褓之中就伺候著的,許多事晏勾辰從不避他,當下這個正值年富力強之際的君王臉色平靜,表情也如面前這杯茶水一般波瀾不起,沉默了一會兒,道:“方才朕下令將江氏上下盡數拿入大獄,旁人大概認為是朕惟恐國師因江衡而生怒,才會有此一舉,以待安撫國師之心,或是耽于美色,一心要討好情人……你可也是這般想的?”

    朱袍太監沉聲道:“老奴只知這江大人此舉或許忠心,但落得這個地步,卻也不冤!先前雖不知國師究竟是何時在外,但以大宗師的耳力,距離再遠,殿中一字一語也都必然落在耳內,江大人那一番話被聽到之后,國師心中豈會毫無芥蒂?江大人如此行事,卻是在陛下與國師之間埋下了一根刺,只怕難以拔除?!标坦闯铰犃?,微微閉上眼:“有些事,即便真的有,但那是你知我知,只要不挑明了便是一團和氣,若是一旦打破,卻是生生在心上扎進一根刺……如今朕與國師雖然看似并未生了嫌隙,但事實上終究已經有些不同?!闭f到這里,突然用力一拍長案,震得杯內的熱茶都濺了出來,晏勾辰眉目冰寒,怒道:“方才那幾人只當朕是迫于國師之威,才下令收審江氏滿門,卻不知朕當真是深恨這老兒糊涂,自然要拿他江府上下泄憤!”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現在皇帝明確表示了憤怒,朱袍太監自然便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么做,他甚至已經在瞬間就替江家想好了幾項罪名——不管怎么樣,江氏滿門的下場,已經注定了。

    殿中靜得猶如一潭死水,半晌,眼角皺紋如蛛網般密布的老太監瞇著眼,徐徐道:“老奴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晏勾辰微微皺眉:“你有話便直說?!崩咸O斟酌著語句:“老奴私心想著,這世上人心叵測,小人jian猾,任憑陛下與國師情誼再如何深厚,也架不住被一群心懷各異之人暗中胡亂挑撥,只怕長久下去,就要漸漸離了心,豈不可惜,不如用個一勞永逸的法子,絕了這些根苗?!标坦闯窖凵裎⑽⒁粍樱骸澳闱艺f來聽聽?!崩咸O神情越發恭敬,只把心中所想都一股腦兒說出來:“陛下如今有一位皇子長河,而國師的傾涯小公子雖是男兒,卻也是一位侍人,自可生兒育女,若是大皇子日后與涯公子成婚,生下兒女,這大周未來自然就是由其中優秀者繼承,如此一來,新皇乃是陛下親孫,同時也是國師嫡親的孫兒,日后帝國皇室便流著國師的血脈,晏、師兩姓血脈交融,兩家卻是再親密不過,分拆不開了,還有什么能比血脈牽連這種法子更為穩固?即便再有那等小人作祟,妄圖興風作浪,也是白費!”

    這話說得委婉,但直白講來,倒也簡單,日后若是晏長河與師傾涯成婚,有了兒子,如此一來,那孩子身上流的就是大周皇室與師映川兩方的血,由這樣的人來繼承大寶,雙方都沒有什么不滿的,師映川即便真的有異心,但自己的親孫兒做皇帝,與自己執掌大周又有什么區別?這世間還真的從未聽說有祖父奪了自己孫兒皇位的事!這樣一來,就是于無形中巧妙地化解了未來有可能出現的種種矛盾與不測,此計不可謂不巧,一旦晏勾辰將此事向師映川提出,以師映川之智,雖然很容易就想到這其中的關節與用心,但只怕在經過考慮后,也是會同意的,因為這樁婚事無論對哪一方來說,都是有利無害……這,就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了!

    老太監尖細的嗓音在殿中幽幽回蕩,晏勾辰原本握杯的修長手指一頓,卻是緩緩搖頭:“此事莫非朕就不曾想過?只是……不成?!辈坏壤咸O進言,晏勾辰已長長嘆息:“不是朕不愿,而是長河沒有那個福氣!他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朕便與國師約好,日后若有資質出眾的子女,便令其拜入國師門下,只可惜長河出生之后,天賦雖在旁人眼里尚好,但在真正的強者眼里,卻不算什么,也就不曾拜入到國師座下,你現在卻說,讓朕的這個兒子,與傾涯那孩子婚配?”

    “陛下何必如此自謙,大皇子乃是天潢貴胄,與傾涯公子成婚,也算門當戶對……”老太監還待再勸,晏勾辰卻擺擺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萬劍山奉劍大司座季玄嬰,本身也是侍人,也生育了兩個兒子,但你看看,令他甘心懷胎生子的是什么人?是一教之主,武道大宗師!涯哥兒根骨出眾,天賦極佳,又有這等出身來歷,日后即便比不得他父親這般驚才絕艷,卻也自然是人中龍鳳,這樣的強者,心中多少傲氣,豈肯為人生兒育女?即便愿意,對方也必是不亞于他本身的人杰,長河一生至多止步于先天之境,而涯哥兒卻只怕是能成就宗師大道!你認為一個宗師強者,會愿意給一個普通武者去生兒育女?這樣的事,以后不必再提了?!?/br>
    話到這里,晏勾辰忽然身體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他似是有些疲憊,閉上了雙眼,淡淡道:“……話說回來,德妃她許了你什么好處,讓你在朕面前進言?”這話輕描淡寫,似乎是不經意地丟出來,然而那老太監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以頭抵地,啞聲道:“陛下圣明,德妃娘娘確實找過老奴,希望老奴在陛下面前進言,極力促成此事,但老奴卻并不曾收過德妃娘娘半點好處,只因老奴竊以為此事對陛下乃至大周都是有利,這才答允,否則老奴怎敢對陛下提起?老奴雖說年紀大了,頭腦不比從前清明,但自己究竟是誰的奴才這件事,還是時刻不敢忘的?!?/br>
    晏勾辰不置可否,冷笑說道:“德妃乃是長河的生母,一個母親為自己的孩子打算,這原本倒也無可厚非,只不過她既然身為宮妃,一個內宮女子怎可干政,耍那些小心思,這已經是逾越了?!闭f著,語氣轉為冷漠,只道:“傳朕的旨意:德妃宋氏,于朕不敬,著降為嬪,移局安仁宮,皇子長河交由淑妃撫養?!崩咸O聽到這一番話,知道皇帝這是下了定論,不可再說,因此只得沉默,晏勾辰睜開眼,拿起面前那杯已經涼下來的茶一飲而盡,起身道:“……擺駕,去玉和宮?!?/br>
    這場并不愉快的交鋒隨著江府上下被捉拿下獄而宣告終結,之后無論是師映川還是晏勾辰,雙方都默契地再無人提及此事,而江府數百人的下場也沒有誰去關心,且說新年過去,很快天氣就開始漸漸轉暖,萬物復蘇,河面開始化凍,枝頭也悄悄綻了新綠,迎來了又一個春天。

    向來在封建時期,甚至是師映川曾經身處的現代社會,天下間只要是繁華之處,則往往是水運便利,大周自然也不例外,而搖光城作為天下雄城,王朝的中樞,更是水道密布,水運四通八達,一來灌溉兩岸沿途的農作物,支持農業,二來交通便利,四方才得以互通有無,這才很大程度上導致了商貿迅速發展繁榮,如此種種,這才有了鼎盛的經濟發展與文化基礎。

    時值三月,寬廣的水面上波光粼粼,除了往來的商船之外,也有不少樓船畫舫,從中傳出絲竹笑語之聲,在水面飄蕩,如此沿河而行,可見河畔正在抽枝發芽的柳樹,大路上更是車馬往來,行人如梭,前幾日下了兩場春雨,眼下空氣十分清新,陽光燦爛,大道上馬車行人往來不息,雖然剛進入三月,尚且春寒料峭,但許多愛美的女子已經脫了夾襖,換上了色彩鮮亮明麗的春衫,不少年輕人結伴著踏青游春,一路談笑風生,共同構成了一幅迷人的畫卷。

    河水呈現出農耕時代才會有的清澈,不見絲毫污染,清波蕩漾,令人沉醉,此時河面一條樓船上,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長發披散在身后,發絲根根瑩透,如同用黑曜石精心扯出來的纖絲,瑰麗無匹,青年負手遠望,不知在看什么,身上披著淡淡一層陽光,寧靜澄明,薄薄的衣衫被風吹動,勾勒出身體的輪廓,仿佛每一處線條都經過造物主細心的打磨,呈現出最完美的分割比例,將力與美恰倒好處地平衡并結合起來,這個時候,青年身側不遠處有人走過來,晏勾辰面帶微笑,走到青年身旁站定,一起看著岸上美景,感慨道:“果真是春天到了?!?/br>
    “……三月三日天氣新,搖光水邊多麗人?!睅熡炒ㄌ忠恢赴渡?,淡淡微笑道:“大周自古以來就出美人,搖光城尤其美女匯集,靈秀女子多不勝數,令人大飽眼福?!标坦闯焦恍?,說著:“以映川之美,哪個女子見了不羞慚萬分,說這話才是奇怪,況且我身邊有天下第一美人,哪里還看得下旁人了?!睅熡炒犃诉@話,嘴角微揚,在春日里陽光的照耀下,竟是明媚得令人不可正視,晏勾辰見狀,仿佛被這樣熱烈的美刺痛了眼睛,不由得偏開了視線,卻又嗅到了風中從青年身上散發出的香氣,那是陽光糅合著莫名花香的味道,晏勾辰聞之,如飲醇酒,他站在師映川身旁,任憑對方被風吹拂著的幾絲鬢發打在臉上,一時間心臟的跳動卻是沒來由地略快了些,下意識地就握住了一只晶瑩如玉的手,師映川微微奇怪地扭頭看過來,見晏勾辰正對自己笑著,便不由得也是一笑,他這一笑之下,就猶如冰層化凍,柔和的春水泛出來,將堅冰融化,滿目皆是柔波,淡淡靜謐中透出絕倫的妖美,夾帶著幾分遺世獨立的飄然,艷紅雙目中更是有火色往來流動,如真似幻,晏勾辰縱使與其同床共枕多年,此刻也覺微微恍惚,腦海中閃過一句: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但這走神也只是一瞬,轉眼就恢復過來,晏勾辰將青年那細膩柔滑的手輕輕一握,含笑說道:“有剛剛網上來的鮮魚,不如煎幾尾來吃?”師映川微微笑道:“煎一兩條你自己吃就是了,給我拿些瓜果便好,我如今這身體對食物已經需求不大,吃些水果倒更好些?!彼@一發話,自有人去招呼,很快,一盤各色瓜果便被奉上了,都是些罕見的珍品,尋常人莫說吃,就是見也不曾見過,晏勾辰拿起一枚嬰兒手掌大小的青色果子,咬了一口,入口之后卻像是沒有果rou一般,簡直入口即化,只覺得精神也為之一爽,十分受用,似這樣的異果,對一般武者而言乃是垂涎無比的滋補靈物,在這里,卻也只不過是拿來嘗鮮罷了,而師映川則是單獨另有一盤紫色果子供他食用,那紫果看起來像放大的葡萄,沉甸甸紫瑩瑩的煞是好看,勾人食欲,但晏勾辰卻沒有碰一下,他很清楚別看此物珍貴,對師映川有一定的好處,但以自己的修為來說,吃下去不但沒有什么滋補作用,反而跟毒藥差不多,一時間晏勾辰見師映川連吃了三個紫果,便笑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這里面所說的,大概就是映川這樣的人罷?!?/br>
    師映川微微一笑,用錦帕細細擦去了手上沾著的果汁,說道:“哪里真有不食五谷這么夸張,只不過是已經不太需要罷了,平時吃東西主要是滿足口腹之欲,而非身體必需……你看,常人在只給清水,沒有食物的情況下,大概七日便死,而像我這樣,只要飲水足夠,倒是可以維持相當一段時間?!标坦闯接朴埔粐@,并不掩飾羨慕之色:“當真是陸地仙人……”頓一頓,又感慨道:“年幼之時我并不十分明白為什么那么多人都渴求成就宗師境,曾經宮中一位半步宗師級別的供奉就是因為強行突破,導致身亡,那時我就想,此人已是修為深湛,又享受無邊的榮華富貴,為何還要如此拼命一博?到后來隨著年紀漸長,我才終于明白,其實那就是因為恐懼啊,數十年近百年的時光,人生已經走完了大半,卻卡在原地駐足不前,只要無法跨出那一步,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生命逐漸走向盡頭,這種感覺,想必不會比死亡要好受多少?!?/br>
    晏勾辰這話說得平靜如水,但隱隱的惆悵不甘之意卻撲面而來,師映川的眼神平和而從容,他忽然信手一招,十余丈外經過的一條畫舫中,窗口的花瓶里原本插著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眼下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抓住,轉眼間就飛到了師映川的手里,師映川低頭看著花枝,手上忽然出現了淡淡的青影,下一刻,因精純內力以及散發出來的熱量催發緣故,那上面的花苞竟是被催得徐徐綻開,盡數開放,一時間淡然日光,日色下鮮活的花朵,青年清冷的表情,以及微涼春風中的盈盈花香,這一切讓人仿佛置身夢中,但好景不長,這瞬間催放花朵的法子太過霸道,因此不過維持了片刻,數朵粉紅的桃花已是紛紛凋落,師映川手一捻,那光禿禿的花枝便化作粉末,隨風四散,師映川吹了吹自己潔白如玉的手,淡淡一笑說道:“……既有其生,必有其死,人與花其實都是一個道理,而我想要做的,就是徹底跳出這樣的循環?!?/br>
    他說話間抬起手,指向岸上,對晏勾辰微笑道:“你看,那里有很多人,但如今我看著這樣熱鬧的情景,卻不知不覺間有一種隔閡之感,我雖然不可能真的是仙,還是人,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卻已經與普通人產生了無法消除的差異,我所要做的就是一直前進,看到更多的風景,脫離凡人生老病死的桎梏,而我也很清楚,這一切都與我修為境界的提高緊密相連,如果我不突破,這一切就永遠都不可能成真,所以為了這個目標,我可以不惜一切?!标坦闯铰犞@一席話,不覺微微一怔,他向師映川看了片刻,只見青年從容沉穩,眼明如日,在談到自己的追求時,言詞錚錚,可見其心志之堅,一時間不知道怎么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哀悵之意便涌上了心頭,這種悲涼的感覺說不清楚是從哪里來的,然而晏勾辰卻明白它是因何產生的——那是因為自己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與身邊這個人并肩,他們,不是一路人??!

    師映川不知身邊君王所想,他只是微微仰頭看天,那天空藍得澄凈,云色淡如煙藹,師映川向天空伸出手去,仿佛是想要觸及某個至高無上的夢想,雖然他此刻觸摸到的只是一片虛無,但師映川卻覺得自己好把握到了什么,他渾身的真氣圓融飽滿,心神清明,整個人都充滿了勃勃的生機與活力,晏勾辰能夠感受到這一點,他深深看著青年,心緒不定,若是自己有這等造化無窮、前途無限的絕佳rou身,那么這整個天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放棄!只可惜……

    這時水面上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晏勾辰循聲望去,卻是一條三層大樓船上有人在爭斗,你來我往地打得好不熱鬧,由于距離較遠,再加上人聲沸騰嘈雜,晏勾辰倒是聽不清楚什么,身旁師映川卻笑了一笑,道:“為個女人爭風吃醋,一言不和就拔刀相向,而且還是個煙花女子,果然都是些熱血一涌就沒了腦子的蠢貨?!币运逓?,那邊的一言一字自然都逃不過他的耳朵,只要他想,就能聽得清清楚楚。晏勾辰聞言亦笑,道:“不過,若是世上沒有了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豈非無趣很多?”師映川點點頭:“這話說得也是?!标坦闯窖劬ν谴?,皺了皺眉:“這是哪家的子弟?打得倒是好看,可惜花哨有余,威力不足,這樣的武藝要來又有什么用?!痹捯舴铰?,一個聲音卻不緊不慢道:“……晏國主若有興致的話,接下來或許有一場花哨有余,威力亦足的比試可供觀賞?!标坦闯轿⑽⒁惑@,霍然轉身看去,只見一個黑發如烏木一般的男子正站在十余步外,五官英俊,一頭黑發剛剛齊耳,黝黑的眼眸沒有任何雜色,肌膚雪白中隱隱還有幾分透明的質感,神情平靜,然而整個人卻散發出宏大而冷峻的氣息,渾身上下都透著絲絲深不可測之感,而這股氣質,令他更加引人矚目,春日里薄暖的陽光灑落在此人身上,卻給人一種星光般的錯覺,男子靜靜站著,遺世獨立,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系,但他站在那里,河水似乎都蟄伏不波,自有令人股栗戰戰的莫名威壓。

    對比晏勾辰的驚愕與警惕,一旁的師映川卻是臉上毫無意外之色,顯然他早已察覺到對方的到來,一時間他看著男子那一頭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黑色齊耳短發,以及眉心當中那一小片如同火焰形狀的古怪藍色花紋,心中已經了然,轉念之間就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是赤武帝?!?/br>
    此人正是武帝城當代主人、當世聞名大宗師之一的赤帝姿,和煦的春風夾帶著花香在他身畔起伏,化為繞指柔,不見暴戾,赤帝姿深深望著十余步外的師映川,依稀記得二十多年前的時候,也有人似這般容顏如仙,男子的衣袂在風中微微卷動,輕聲感慨道:“……真像她啊?!?/br>
    ☆、二百八、無人不可利用,無人值得相信

    男子的衣袂素色如一筆濃淡得宜的春光,在殘留著一絲料峭的風中微微卷動,他看著師映川,沉淀在心底的一些記憶如同被一把鑰匙打開,釋放,那些短短的交錯自然而然地回溯,就如同一次奇妙的重逢,在這三月春寒未明的大河之上,赤帝姿輕聲感慨道:“……真像她啊?!?/br>
    赤帝姿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令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師映川卻很清楚這是為什么,自己的這張臉實在是太像生母燕亂云,這些年來他也早已習慣了,遂微微一笑,道:“很多人都這么說?!弊炖镞@樣應著,目光卻不免在赤帝姿身上一繞,心中暗自微惑,莫非燕亂云與這武帝城城主之間也有什么瓜葛?不過就算如此,也不是什么太令人意外的事情,畢竟燕亂云當年艷絕四海,乃是公認的天下第一美人,與赤帝姿這樣的優秀男子結識,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牽連,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這話卻是不能往深里說的,燕亂云已死多年,又畢竟是自己生母,與旁的男人有所瓜葛,縱然沒什么曖昧之事,但說起來也不好聽,一時間師映川念頭微轉,卻淡笑如常,并不接赤帝姿的話,只客氣地說道:“赤武帝駕臨搖光城,不知有何要事?”

    師映川言談舉止之間不矜傲,也不謙卑,完全是一副平輩相交的樣子,禮貌而不乏距離,他與赤帝姿的弟子白照巫、向游宮結識多年,彼此之間很有些交情,按理說他在面對兩人的師父赤帝姿的時候就應該拿出見長輩的禮數來,然而師映川早已脫離了斷法宗,如今是一教之主,本身也是大宗師身份,那些套用在常人身上的規矩也就用不到他身上,若他現在對赤帝姿執晚輩禮,那才奇怪,果然,赤帝姿見了師映川的態度,亦是毫不在意,仿佛本來就該如此,他又深深看了師映川一眼,仿佛再一次仔細端詳那容貌輪廓:“自然是有事請教師教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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