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等走到了門口,看著外頭一輛披綢垂錦的馬車,她心里還有些激動,這可是頭次坐呢,幾下坐了上去,車身便開始微晃,緊隨著一顆心,也跟著晃蕩起來,飄飄蕩蕩分不清楚虛實。 日暮西垂,府里各個梁上掛的燈籠,都點上燭火,紅燈籠里透出的橘光,柔和的籠罩每座庭院。 趁著用晚飯的空當,嬌杏將白日的事說與了瞿元霍聽。 聽言,他輕皺一下眉頭,說道:“明日我再想想看?!?/br> 嬌杏也知急不得。 飯已吃罷,兩人在庭院里散步消食,回屋后洗沐一番后,便就歇下。 ☆、產前抑郁 瞿元霍得了嬌杏的囑托,原先是想將那梁騰輝帶到自個底下歷練歷練,去去他那身油滑不著調的腔子。 誰知,這算不得小舅子的小舅子一聽自己要將他領去當侍衛,就唬的直跳,嘴上說道:“若是這般,我還不如讀書去,那舞刀弄劍的實不是我喜歡的?!?/br> 因此,算盤也就輪了空。 瞿元霍將回話說與嬌杏聽,嬌杏聽了就光皺眉,“這個騰輝真不是個懂事的!” 見了她皺眉,瞿元霍心里就跟著緊,將她往懷里摟的更緊了些,大掌習慣性地摸上她的大肚子,貼在她耳邊輕聲說:“你也沒氣,這般年歲的男兒,都是如此的,待再過個一兩年便會妥的?!?/br> 嬌杏與這個弟弟本也沒什么感情,只是想,終歸是自己娘家人,凡事還是多留條后路比較妥。 因偎在他懷里,軟聲道:“實在是給爺添了麻煩事,妾要早知如此,也就不告訴爺了,省得爺如今這般費心?!?/br> 聽了這話,瞿元霍就算原先有些子煩,也該消了。 他這人不愛說些虛假話,現下也不接她的話,只心里在想著過個幾日再替他尋尋。 如今閑適的時光越來越少,不想那等雜事擾了兩人獨處的時間,暫且將其擱置于一邊。 摸了她的肚子,轉了話題,“昨日還在動的,今日怎的沒了反應?” 嬌杏聽了,一雙本也含情的眸子更是柔得不行,她含笑說道:“許是這會兒睡著了吧,白日可是鬧騰的慌,幾次都給他踢得生疼?!闭f到最后,她又有些委屈地看向他,“這肚里這個別是個混世小魔王投胎?!?/br> 瞿元霍聽了卻是高興,素來直板的面上也染了笑意,“越是鬧騰,越說明健全,只是苦了他的娘,要多受些罪了?!?/br> 嬌杏聽了心中服帖,泛起絲絲甜意,可還沒甜一會兒,她這心中就又浮起了苦味,“這話也只有爺敢說,任他是我懷胎十月走我肚里爬出的,但日后會叫人了,如何都是不能喊我一聲娘的?!闭f到最后,眶里已經蓄滿了水意。 瞿元霍聽了,沉默片刻,才抬手擦了她的淚,說道:“咱們并非那禮教世家,百年大族,大可不必守那規矩。平日里,在人后都是可以喊一聲的?!?/br> 嬌杏一噎,眼淚不停。 她要的是名正言順的喊,并非這種暗地里偷偷摸摸來喊,她不信他不懂自己的意思,但眼下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還不夠,只得暫且擱置,待她日后慢慢再來。 她可以時不時的掉豆子,但卻要把握好分寸,在他親了自己好幾下,又低聲哄了幾句,她就歇了下來。 …… 一晃眼,一個隆冬過去了。 轉眼,春天來臨,萬物復蘇,百花綻放。 寶香苑里幾株桃樹,枯了一年的枝頭,紛紛爭先恐后的綴滿了花朵,映得院里一片紅火。 這剛過了春節,梁上的燈籠都是換了新的,一個個紅紅艷艷,瞧著就叫人喜慶。 嬌杏如今已有了九個月,眼看著這肚子大的嚇人,像是隨時都可能生下一般,瞿元霍這顆心時刻都是懸著的,連著在王府當值,也好幾次走了神。 寶香苑的丫頭,更是被他反復敲打,命眾人莫玩忽職守,須得日日提著心來做事,就怕幾個年幼的丫頭不知事,只顧一處說嘴貪玩,忽略了里頭大腹便便的嬌杏。 生產的一應事物幾月前就已備好,兩個穩婆也是兩月前請了住進府里,如今正在寶香苑的西耳房內歇腳,時時都在做著生產的準備。 嬰兒出生后要睡的小床,也是請了木匠用了最好的紫檀木,打了一張小型的透雕架子床,四周都有圍欄圍著,這是為了防止他滾下去。 嬌杏坐在暖閣,摸了摸玉珠呈上的幾件小衣,她將那小衣拿在手里摸了摸,見那面料十分的絲滑細膩,正如嬰兒嬌嫩的皮膚一般,知道瞿元霍是下了血本的。 玉珠見主子嘴邊含著笑意,便也伸手摸了摸,嘖嘖贊了幾句,又捧了幾件小襖給她看,“主子你看,這襖子盡是喜慶的,這上頭還繡著紅蝠?!?/br> 嬌杏伸手摸了摸,繡工卻是一流的好,里里外外這架勢,小鞋,小襪還有帽子一應嬰兒的穿戴,都是備了好幾身。 嬌杏又看了幾下嬰兒的小被子,里頭都塞了滿滿的棉花,外頭又縫了兩層的緞料,十分的暖和柔軟。 “你拿去檢查一下,難保會有些不易發現的針線頭沒能減盡,嬰兒的肌膚最是柔嫩了,不可有半點疏忽?!?/br> 玉珠應聲,自抽屜里取出了剪子,將衣物一件件攤在軟榻上,瞪大眼睛檢查著。 嬌杏靠在暖閣的軟榻上,打了個呵欠,現下正午都未到,自己就又是犯困了,她也不硬撐著,躺下就睡了。 沒睡半會兒,她就睜了眼。 如今日子越大,她這心里就越是擔憂,總是提心吊膽著。她可是聽過不少媳婦子說過,這生孩子可疼了,若是那時候能死,怕是都巴不得死去,總好過體嘗那種叫人生不如死的劇痛。 老早日子還遠著,她還未如此害怕,如今眼看著就快生了,她就越加害怕起來。 好幾次跟瞿元霍說,自己不想生了,實在怕疼。他都是一拍自己的腦袋瓜,罵道:“你傻啊你,這般大個肚子是說沒就沒的嗎?” 她就委屈的要哭,控訴他一心只想著抱兒子,全然不顧她生孩子會有多疼。 每當這時,瞿元霍都要無奈地嘆氣一聲,“果然懷了身孕的女子,腦袋瓜子就是與常人不同?!?/br> 她都要恨得咬牙,知道再訴再哭都是無用,她也只得忐忑的等著那日的到來,平日里她更是對陸嬤嬤的話言聽計從。 每頓飯吃罷,她都要撐著腰肢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陸嬤嬤說多多走動利于生產,她就時刻記著。 玉珠陪在她身邊,她并不敢走遠,只在自個院里散步,就恐在外頭出了意外,突然要生了,那不就麻煩了。 走了一刻鐘,玉珠便扶了她在墊了軟墊的石凳上坐下,這是瞿元霍幾月前請人建的小亭子,建在幾步臺階上,比院子里旁的屋宇都要高上半截,坐在上面很有一種滿院景致盡收眼底的味道。 嬌杏每日都會上來坐坐,這會兒日頭正足,亭子頂上是帶了蓋兒的,日頭也照不著她,只空氣里是種暖融融的感覺。 到底還是剛入春不久,剛開始還暖和,這坐久了便起了風,那風吹得人面上生疼,嬌杏縮了縮脖子,用手捂了捂面,站起身,“走吧,回屋去?!?/br> 玉珠應一聲,扶著她小心地下臺階。 …… 到了半夜,瞿元霍睡得正沉,隱隱約約聽到耳邊傳來陣陣呻/吟,他先是一愣,隨后一下驚醒過來。 睜眼就看見,榻里邊疼得滿面淌汗的嬌杏。 ☆、保大保小 “保大還是保???” 瞿元霍耳邊嗡嗡作響,心跳一聲勝過一聲,腿腳微軟,面色青灰,緊攥的手心里滿是汗水。 抬起一雙驚怖的眼眸,望著僅有一門之隔的產房。 產房里燃著數支粗蠟燭,映得里頭亮堂堂一片,透過糊了紙的透雕窗棱,淡黃色來來回回的剪影刺痛他的眼眸,辛辣無比。 耳畔是自己疼愛之人慘痛的叫聲,隨著一盆盆濃腥味十足的血水端出,那無數個日日夜夜,與自己耳鬢廝磨,嬌儂軟語,撒嬌扮癡的女子,正處于鬼門關頭。 那管自己最愛的嬌軟嗓音,亦是漸漸變得細弱蚊吟,漸漸低了下去。 瞿元霍一顆心被絞的生疼,眼睛一辣,變得赤紅。 耳邊是穩婆焦急的聲音,“瞿大爺,您快是決定呀!再要耽擱下去,只怕兩個都不保了!” 一個是自己疼愛許久的女人,一個是自己期盼多年的子嗣,瞿元霍哪邊都不想舍棄。 只是…… “保??!” 王氏扶著湘琴的手匆匆而來,剛跨了門檻便聽到這句話,她的語氣果斷,完全不容置喙。 江氏與楊氏兩個跟在后頭,聽了這話,全都朝著瞿元霍看去。 “娘!”聲音里有絲不易察覺的傷痛。 王氏面色嚴厲,對他的呼喊根本充耳不聞,朝著穩婆便是一聲大喝,“快去!保??!” 穩婆覷了眼一旁面色灰敗的瞿元霍,知道他心里怕是默許了的,便就嘆了一聲,轉身就邁腿跑進了屋。 進了屋,就大喊了句,“保??!” 其中一個穩婆只吁了口氣,面無表情。 給她猜中了,這大戶人家哪個會在乎那低賤的姨奶奶,便是正頭娘子,在這種情況下都有可能被撇棄的,更何況是一介命比紙薄的侍妾? 終究在男子眼里,再是疼寵的女人都是比不上兒子來的金貴! 她心里也是個麻木的,這般事情也不是頭一次做了,命了丫頭取來燙好的剪子,撩開她身上遮羞的錦布,摸了摸她的肚皮,意思是要剖腹取子。 嬌杏駭的渾身顫抖,心神俱創,她雖是疼的兩眼翻白,險些昏死過去。 但終歸還是存著一絲清明,兩個穩婆的對話自己何嘗沒有聽到,屋外那人的決定,自己也是徹底明悟。 她心里在滴血,自己大的不敢指望他,但如今自己危在旦夕,那人卻毫不猶豫的選擇撇棄了她,就像昔日的美好,不過是一場虛虛浮浮的云煙一般,隨時都可以煙消云散。 到底是比不過他的,嬌杏忍著痛,顫著手摸了摸肚皮,她不想死,她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死,她要他們兩個都活下去! “住手!” 嬌杏使出渾身的勁大喝一聲,緊接著,她就感受到底下伴隨著絞痛,流出一股濕熱的液體。 她知道那是血,她已經流了不少,此時就是沒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定是面色如鬼一般,慘白的嚇人。 那穩婆被她突地一喝,唬了一跳,手上一抖,剪子就直直落在了她的肚上。 嬌杏悶哼一聲,本就疼痛難忍的小/腹,簡直雪上加霜。 好在沒被尖頭砸中,穩婆子松了口氣,湊近了她耳邊說:“姨奶奶莫怪我,要怪就怪那屋外幾人,我也是拿了銀錢奉命行事罷了?!?/br> 嬌杏猛地抓住她的手,順帶不著痕跡的將剪子握在了自個手里,哭道:“mama救救我,我能生,我能生的!不要剪開我的肚子……”嬌杏哭了幾聲,抽了幾口冷氣,又道:“若是救了我與我的孩子,我另給你們一百兩銀子,供你們對半分!” 兩個穩婆聽了這報酬自然難免心動了,但又考慮到她的問題,就怕到時候一個都沒保住,那還不得吃官司! 因此,其中有個比較穩當,她對著另一個穩婆沉聲道:“甭磨蹭了,咱們不做那沒把握的事,趕快動起來!再晚小的就快憋死了!” 立在嬌杏邊上的穩婆一聽,立馬醒了神,這若是小的被憋死了,自己到時命都沒了,要那銀子還有個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