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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忱沒說話。老妖怪嘆了口氣,正想勸他,卻聽見賀忱道:“不吃了?!?/br> 他語氣沒有多斬釘截鐵,但老妖怪一下子聽出來,他這是已經做了決定,而且不可能再改變。 老妖怪閉上了嘴。 賀忱是妖宅中生出的妖,與其他這些修煉而成的妖不同,沒有什么前人經驗能夠參考。賀忱并非妖獸或妖物化形,而是來自于……念想。沒人確切地知道賀忱究竟是因何而生,但他能夠以人們的謊言為食,大家便猜測他大概就是生于這些東西。 像賀忱這樣的大妖,數百年來,老妖怪只見過兩個。一個是妖宅的前任主人,也是讓老妖怪得以化形的大妖,另一個便是如今的賀忱。但老妖怪生于前任主人成年之后,也并不了解太多情況,只隱約聽說…… 只聽說那一夜,他妖性狂發,極為可怖。據說當時有只小妖聽到動靜,很擔心他,闖進了他的院子,卻被他當場殘忍地虐殺了。后來他也性情大變,精神似乎也出了些問題。 老妖怪想起喜怒無常的前主人,打了個寒噤,如實向賀忱描述了一下他聽說過的事。 末了,老妖怪又記起了什么,猶豫道:“不過宅子里一直有一種流言……算了算了,太荒謬了,估計是那小姑娘話本子看得太多……” 賀忱聽著老妖怪的話,面色一直淡淡的。聽到最后,他卻反問了一句:“什么流言?” 老妖怪沒想到賀忱竟然會感興趣,愣了一下,然后才答道:“流言是……是說,通過吃人來成年,只是為了人心而已。如果妖怪能夠找到一個人……一個足夠赤誠,愿意為妖怪付出一片真心的人。那個人就能夠讓妖怪平穩度過成年期?!?/br> 說完之后,老妖怪自己都覺得太離譜:“聽起來就很扯是不是,說的也不清不楚的,多半就是誰編的,被傳成這樣了?!?/br> 賀忱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表態。過了一會,他點了點頭,簡單道:“知道了?!?/br> 說完,他轉身向外走。 “哎!”老妖怪下意識伸手想攔他。 同時,正巧賀忱也停步回身,表情平靜,問道:“發狂那天,會有什么征兆嗎?” 老妖怪想了一會:“好像是說,妖力會躁動外溢。那時候你會察覺到的?!?/br> 賀忱又點了下頭。他沒直接轉身離開,而是靜靜看著老妖怪,像是在等他說話。 賀忱從未有過這樣的耐心,倒讓老妖怪愣了一下。 老妖怪嘆了口氣,終于說了實話:“其實吃人這個事,我也沒把握。但這是我唯一知道的法子了,你還是……” 賀忱默然等他說完。而后,賀忱沒肯定也沒否定,只是道:“保重?!?/br> “萬一真的發狂,”老妖怪忍不住又開口道,“那可就……回不去了,賀忱,你想清楚!” 賀忱沒再停留,轉身離開了。 老妖怪在他身后重重嘆了口氣。 —————— 明義越發覺得賀忱有點怪怪的。 這種感覺,在賀忱帶著他來到宅子庫房時,達到了頂峰。 庫房里堆了成山的東西,有珠光閃閃的金銀首飾,有看上去就很貴的文物家具,還有許多灰撲撲的明義認不出的東西。 這些東西具體的價值,明義不太了解,但隱約能察覺到,大概是能讓許多人瘋狂的程度。 明義“哇”了一聲,吃驚過后,又很茫然:“賀忱,你為什么帶我來這里呀?” “這些是……這宅子從前那些主人留下的。我用不著,往后你需要的時候就自己來取?!辟R忱淡淡道。 明義懵了:“嗯??” 賀忱補充道:“我給你的紅豆,好好帶著。有它在,你可以隨意進出宅子大門,也可以隨意進出宅子里任何地方,包括這里?!?/br> “我,我不用的,”明義反應過來之后,臉色漸漸紅了,十分不好意思,“賀忱你對我已經夠好了,你這樣,你,我不能拿你的東西……” 賀忱沉默一會,然后竟牽起唇角,輕輕笑了一下。 這次他的笑容與上次不自覺露出的微笑不太一樣。那時他的笑容像是水中月,衣袖輕拂就碰碎了。而這次,他的笑容輕而短暫,但很真實,像朝露,淺淡卻絢麗,又轉瞬即逝。 明義看呆了,立刻忘了剛剛在糾結的事。 賀忱也不再提,他“嗯”了一聲,又帶著明義離開了這里。 賀忱也恢復了帶明義上課的習慣。兩人如從前一般讀書習字,明義也如從前一般,日日睡得香甜。 有一回,明義正寫著寫著字就睡過去了,臉伏在了桌面上,蘸滿了墨汁的毛筆就戳在他臉上。等他睡醒了一抬頭,他臉側已經洇開了一大團墨漬,像只黑白花斑貓。 這只貓兒還很沒有自覺,一臉無辜地坐直了,偷偷瞄了賀忱一眼,大概以為自己沒被發現,于是就正襟危坐地假裝要繼續寫字。 賀忱看了一會,伸出手想替他抹去。 剛伸出手,他卻恍惚了一瞬,隱約看到眼前人狡黠地笑起來,轉頭向他伸出手——這人一雙白凈的手上沾滿了墨汁。 于是,賀忱替面前人擦臉不成,卻被這人以怨報德,反被抹了一臉的墨水。 賀忱頓了一下,慢慢放下了手帕。對面那人立刻向后退了三尺遠:“君子動口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