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溫良辰在原地兜兜轉轉,碎碎念念發泄數句,直到最后,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腦子也越來越清晰。 忽然,她猛地想起一事來,激動得一拍腦袋,露出一臉大驚之色:“不對……” “既然他父親薛長城死于自殺,其中必有蹊蹺,還極有可能是蒙冤而死。但是,方才薛揚言語之間,不僅毫無懷疑之色,還鎮定得如同外人……不好,他該不會,該不會去做傻事了罷!” 想起這種可能,她頓時急得跳腳,想外出派人尋薛揚,卻又毫無線索。 最終,溫良辰只好郁悶收手,自暴自棄地想道,原來這世上,竟然有和秦元君一樣難對付之人。 * 溫良辰尋尋覓覓的薛揚,此時不在別處,正在她的公主府外,一條隱蔽的小巷子中。 在巷子口處,駛過一輛不起眼的青釉印花堆縮馬車,那馬車速度不緊不慢,搖搖晃晃行至薛揚身邊。 只見馬車簾子一掀,從中露出少年人白皙的下巴,秦元君微垂雙眸,望著車外等候已久的薛揚,淡淡道:“上馬車,此處不方便,我在那邊坊中的茶館訂了座?!?/br> 茶館雅座之內。 面對著盈盈上前倒茶的美人,薛揚坐立不安,眼神慌亂,極力躲避美人朝他橫來的秋波。 秦元君卻處之泰然,見薛揚神色有異,心中覺得好笑,朝著美人揮揮手,道:“你下去罷?!?/br> 秦元君對薛揚長住公主府略有不滿,便喚了美人來逗他玩,誰知他竟然這般經不得玩笑。 薛揚自然不知秦元君是故意捉弄,等到美人離去之后,他還小聲松了一口氣。 “你出身我皆已擬好,從今往后,你便是良民之身?!弊詮娜雵颖O讀書后,秦元君便開始結交朋友,待得門路擴寬之后,辦事效率倒是極快,才不過兩日,薛揚的身份便已定下來。 薛揚的真實身份是犯官之子,薛家滅亡后又被充入為軍奴。他當年隨英娘出逃之后,被收入太清觀中,便等于沒了籍貫,如今他想在京城尋生計,就得托人安置合理的身份。 秦元君順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之后,忽地抬起頭來。 他烏黑的眸子平靜如水,仿佛能看破薛揚心底的不安,他頓了頓,鎮重其色地交待道:“你可要想好了,此路一走,便無后悔之日?!?/br> 薛揚神色動容,良久后,他緊握雙拳,聲音仿佛帶著幾分難忍的痛苦,道:“我明白?!?/br> 秦元君以右手抵唇,眉尖微蹙,薛揚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從前他淡然安好,為何會突然…… “我并未向良辰說實話?!毖P仰著頭,闔上雙目,發出一陣嘆息,“我在京都,碰上了父親的舊僚屬?!?/br> 他的話依然不多,只能偶爾通過那微不可察的表情來猜測。秦元君與溫良辰有同樣的感覺,薛揚最近的情緒波動,實在是越來越明顯了,讓人想不察覺都不行。 秦元君微微頷首,神色意味不明,直過了許久,方才沉聲應道:“我明白?!本秃孟袼话?,若不主動出擊,死的永遠都是貧道。 薛揚雖然已超脫俗世之外,但是,換做是誰,攤上那種要命的身世,隨時都能重新點火。試問一國鎮邊將軍滿門覆滅,還背上如此嚴重的叛國重罪,薛揚身為薛家唯一存活的子嗣,可以躲避一時,但一旦下山,他就躲不了一世。 秦元君突然明了徐正的用意,徐正之所以收留薛揚,當年便是打著讓他幫助良辰的主意,只怕薛揚的身份,也早在徐正的計劃之內。畢竟,有同樣目標的人,方能攜手走到一起。 可惜,薛揚最終被祖師教壞了,徐正也熄了這層心思,打算將他永遠地留在山上。 誰知陰差陽錯下,溫良辰的出現,改變了薛揚的命運。先是英娘憶起從前之事,打算長留京都尋找曾經,后薛揚又逢薛長城僚屬,此間種種,又將他重新匡扶到既定的路上來…… “那金吾左衛所可不好入,你得提前準備應試,招收之日便在本月月末?!?/br> 秦元君交握雙手,目光銳利。 作者有話要說:我先修文。。 大家可能對薛揚突然的變化有些不習慣。在溫良辰處理宅內事務的時候,他已經跑出去一個月了,這一個月帶來給他巨大的沖擊,這也是為什么昨天那章他情緒波動明顯的原因,以后詳細的事情,會慢慢用回憶形式來寫,別怪蜜糕賣關子哈哈。 總之,他心思單純,其實留下來的原因很簡單:一是向英娘報恩,英娘身份古怪,有人想置她于死地,英娘自己放不開,所以身為養子的薛揚得留京幫助她;二是碰上了父親的舊部,說了什么你們都懂得;三是他自己想找生計,不想依賴良辰;四是他覺得自己喜歡良辰了,還是有些年少沖動吧,對比起秦元君來說,他的心智成熟度不及他。 各位親晚安~ ☆、第42章 花無意 薛揚的半夜失蹤,讓溫良辰著急上火,反復睡不著覺。 派出去搜尋的下人,久久未傳來音訊,溫良辰坐在榻上,捂著被子憤懣地想道,若是換做是其他國公侯府,一旦派人出去,不用多久便能查得個水落石出。 真正的原因,還是她的實力太過弱小。溫良辰恍然大悟,即便在府宅內斗爭勝利又如何?真正cao控她命運之人,不是溫府的大家長,而是坐擁天下最高權勢的……皇宮。 若是她弱小無依,誰都能來踩上一腳。要想將未來捏在自己手心中,唯有拼命往上爬。 如今,她連探子隊伍都來不及建立,等到想用之時,只能兩手空空、干瞪眼兒。 她翻來覆去許久,心道,還是自己太嫩太年輕,有諸多事考慮不周全,只顧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推進,動作太慢,實在太慢了……若再等上三年,屆時連出閣嫁人,都沒法把控自己的自由。 “再這般等待下去,我便是最肥美的魚rou,人人盡是刀俎?!蹦侨召p花會上,各家公子對她的覬覦,溫良辰心中和明鏡似的。 溫良辰越想越悶,最后連夜起身,值夜的丫鬟們不敢勸她,只好陪著在一旁守夜。 純鈞披著外衣,為溫良辰點燈磨墨,夜間寒冷,她又喚來粗使婆子在房里燒起炭盆。 橘黃燈光照映下,溫良辰安靜地垂眸,優雅托腮,思慮將近一個時辰,終于蘸墨下筆,寫出一份公主府的擴張計劃。 先不提之后的行動,最先的開端和原始的需求,總是銀子。 公主府主要的財力,大多用于購買的莊子,莊子上的產出是每年固定的收入,這一筆是不能隨便亂動的。而公主府平日的開銷,主要靠溫駙馬和溫良辰各兩千石的俸祿,宗室并未收回襄城公主的食邑,加上溫良辰富庶的三個縣,相加起來,供應整個公主府的開銷絕無問題,還能省出些銀子攢嫁妝。 但是,若要積蓄力量,在京都培養人脈和拓展勢力,溫良辰的銀子雖多,卻也只能算作雞毛蒜皮。更何況待這次時疫過去,還須在溫家旁支挑選一名子嗣過繼,今后這位“弟弟”的生活所支,全部算在溫良辰的頭上。 送入族學、官場的打點和娶媳婦的龐大花費,即便再豐厚的金山銀山,卻也經不住長期吃老本。 俗話說開源節流,“節流”只能撐得一時,但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唯有“開源”才是正途。 外界所羨慕的吃穿不愁的朝陽郡主,如今是當真發了愁,連養“弟弟”的銀子都不夠使,更別提扳倒曹皇后為母復仇,再幫助徐正實現其入閣的計劃。 “沒想到我也有今日?!睖亓汲捷p輕擱筆,以右手扶額想道,“而今閨秀也就罷了,偽閨秀姑且還差不多?!?/br> 溫良辰下定決心,準備一邊賺銀子一邊擴張公主府勢力,至于那十指不沾陽春水、視金錢如糞土的真閨秀,她是妥妥的做不成了。 “明日將鋪子上的管家都叫過來,令他們帶上本年的賬本……”溫良辰吩咐魚腸道,如今魚腸和純鈞對了個調,魚腸負責助他打理家業,身邊之事由純鈞來負責。 公主府在京都的鋪子僅有五家,大多為普通的糧米店,在城南還有一間茶館,經營得不溫也不火,每年收入并不樂觀,這些都算是襄城公主懶得打理的原因,先不說其費心程度,賺的銀子還沒莊上的收成多。 易中有言:“需于泥,災在外也。自我致寇,敬慎不敗也?!?/br> 溫良辰如今的狀態,就與其有幾分相似。人滯留于水邊泥土上,外有隨時取人性命的災害,即便可能遭致禍害,但若是有所警惕,步步謹慎,等待有利時機,便能“不敗”,獲得自由。 將腦中紛亂的思緒理順之后,已是月入中天,溫良辰漫步至墻邊,推開雕花窗棱,慢慢抬首,仰望天穹。 只見那輪彎月越發冷清,冰涼的月光如同實質,此時,她只覺一股寒意頓時由背而生,直浸骨髓,溫良辰裹了裹身上的披風,悠悠嘆了一口氣,返身吹熄燭火,回到房中歇下。 次日,英娘按照昨日的約定,開始履行女師傅的職責,她于辰時一刻,主動來到溫良辰的院子中,教授其女紅之藝。 “我兒曾說郡主畫意極佳,頗有平羲師父風范,郡主學女紅,定然不會太難,怕只怕我技藝不佳,從而教壞了郡主呢?!庇⒛镄θ轁M面地在繡簍中挑絲撿線,好似全然不知薛揚昨日的行為,對溫良辰依舊十分客氣,“郡主畢竟初學,用這種厚度的軟緞最好,您身上穿的軟緞面太薄太滑,不利于走針?!?/br> 英娘向來會度人心思,還特地給解釋了一句,生怕溫良辰怪罪她克扣銀子,不用那上等好料子。 若是換成素來喜歡爭斗比拼溫良夏,的確需要這方面的解釋,但溫良辰卻不會介意。 “無妨,你覺得好,那便用罷?!?/br> 溫良辰明顯心不在焉,托腮答應了一聲,又繼續開始走神。 女紅看上去稀松平常,實質上卻非常耗時耗力。學習女紅,首先要學習的,是最基礎也是最枯燥的“刺針”和“打籽”,英娘率先架勢給她演示一遍。 溫良辰瞧她坐姿端正,一捻針線,整個人氣質立馬就變了,嫻靜文雅,早已不是方才那副婦人模樣,倒像個正兒八經的夫人。 英娘行針完畢,再手把手教溫良辰一遍,接著,便是溫良辰自己單獨來繡。 緞面底布上已經畫好了直線和圈圈,溫良辰只需要對準了孔來扎便是。 溫良辰善字畫,是故向來以“心靈手巧”、“心閑手敏”自居,對于這小小的刺繡,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而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大約是老天對她昨晚立志當偽閨秀的報復,溫良辰悶坐在屋中繡上兩個時辰,練習底布的圖案依然是小蛇爬行的狀態。 折騰了一大早上,一師一徒均是痛苦萬分,一個期望滿滿終于化為失落,一個眼高于頂最后暴躁莫名,溫良辰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終于在爆發的邊緣之處,縫好了一個邊角的針腳。 “……” 看著勉強對齊的別扭角線,英娘嘴角抽搐,心中十分無奈。 她從沒教過學生,卻也經常與左鄰右舍談論繡藝,對姑娘們的平均水準自然極為清楚,溫良辰在女紅的天賦,實在是……不可言說啊。 當然,她是絕對不敢當面說溫良辰“笨手笨腳”的。 如果英娘有幸與薛揚交流,應該能知道溫良辰在武學方面的天賦,與繡藝有異曲同工之妙。說得夸張些,武學方面的天賦比繡藝更可怕,簡直就是傷敵八百自損三千的狂暴類型,溫良辰練了三年的時間,才堪堪使溜了兩套劍法。 唯一進步頗大的,便是她至少不會像當初那般一出手就捅死自己了,連她身邊的丫鬟純鈞,都比她厲害好幾層,放倒幾個男人都沒問題。 自那天以后,溫良辰再也沒去英娘的院子,更沒理會薛揚,奇怪的是,薛揚也不來找她,二人冷戰了大半個月,互相都沒說過一句話。 期間,太清觀又寄來平羲師父有關瘟疫的改良方子,因不知是否對癥,溫良辰先將其送往太醫院院判劉太醫府上。若是當真有用,自家祖父和大哥溫儀華的性命便有救了,同樣也能造福更多的人。 可喜可賀的是,溫良辰送去的方子當真有效,太醫院研討試驗完畢之后,劉太醫便將其用于老太爺和溫儀華身上,不久過后,莊上傳來老太爺和溫儀華病愈的消息,死氣沉沉的溫府,終于大改低迷之氣,人人臉上喜氣洋洋。 就連溫老太太也起了榻,拄著拐杖在院子里走上兩圈,嘴上不住道:“老天有眼,我家老太爺命不該絕,我乖孫兒華哥兒福大命大,今后定會青云直上,保我溫府代代昌盛?!?/br> 溫大太太無奈,心中想到,合著都是老天爺給的臉,溫良辰請來太醫和送方子,在老太太眼里都是放屁呢。 “這一次還要多虧良辰弄來方子,否則,華哥兒也不會痊愈得如此之快?!睖卮筇滩蛔〉?,溫儀華已經完全好了,只是老太爺年紀偏大,還要安靜休養多日,溫儀華便呆在莊子上備考,好和老太爺做個伴。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氣得直哼哼:“她倒是個好孫女,如今好名聲都被她給占盡了!指不定我令請郎中,便能查出病來,自然不會受令封府,更不會鬧得滿城風雨。她倒好,請來太醫院院判,劉太醫又是個倔脾氣,他一道折子上去封府,直接讓老大和老四賦閑在家。老四還好,老大如今就等著升遷呢,落下一個月的正經事兒,誰來彌補其中損失?” 以老太太之意,應該將病遮掩起來,再偷偷摸摸將人送去莊子上,誰知被溫良辰給攪糊了,白白耽擱溫府一堆事。 面對著性格越來越惡劣的溫老太太,溫大太太實在是無話可說了。 幸而老太太糊涂病變得嚴重,府內下人們也瞧清楚了行事,就連主院的老人都有了意見,唯獨榮禧堂那幾個心腹丫鬟還好,其他人對待老太太越來越敷衍,溫大太太也不知這是好還是壞,就目前來看,對她這位主母來說,姑且算上一件……好事罷。 溫府的喜事一經傳出,溫良春的婚事便將近了。 人一著急,未免便會干出狗急跳墻之事。 “大jiejie,”溫良辰站在英娘的院門口,看著摔倒在地,臉上一個紅巴掌印的溫良春,她面沉如水,毫不同情地道,“大jiejie趁我出門,以給我送點心之名,闖入我公主府為非作歹,我想問,你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溫良辰今日出門巡視糧米鋪子,沒想到一回來,便碰上正好要出府傳訊之人,聽聞溫良春闖進公主府尋薛揚,溫良辰頓時氣得火冒三丈。 這事姑且還得從頭說起。 今日午后,英娘院門口鬧哄哄的,她一打開門,便瞧見一名打扮端莊的姑娘站在院外,口口聲聲要進門拜訪請教繡藝,英娘答應過溫良辰,不想惹事,便急急忙忙關上門。 誰知溫良春不知怎的,頭一次來了大小姐脾氣,那些護衛都是男人,不敢觸碰她,其余守門的都是婆子,碰上丫鬟和婆子眾多的溫良春,寡不敵眾,終于被她硬闖進來。 溫良春闖進門后,眼尖瞧見墻邊竿上晾著的男子衣裳,頓時心生明了,大改平素溫和大jiejie的模樣,轉身便譏諷道:“我還當meimei知禮懂事呢,沒想到府內竟然藏了男人,這要是傳出去,我們姐妹們還要不要名聲了?!?/br> 英娘頓時嚇了一跳,她如何不要緊,溫良辰的名聲最為重要,當下神色慌亂地解釋道:“這是我兒的衣裳,我們住在前院,并不與后院相連,大姑娘莫要亂說?!?/br> “你又是何人?這里有你說話的份?”溫良春的丫鬟見英娘打扮樸素,明顯是下人的裝束,她擺出的態度甚是囂張,抬手便給了英娘一巴掌,又是狠狠地教訓道,“我們大姑娘說話,你不回答也就罷了,居然還教訓她來,真是不想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