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池螢此前其實已經大概預料到了皇上為了讓她的話為人所信服,總之是會給她一個拿得出手的身份,用淑嬪作其中的引子自然最合適不過??伤龥]想到的是,居然順帶著連她這位姨母的位份也升了兩級,還順便給她賜了個國姓,這可比什么義女郡主還要金貴的多。 不過想來也是,既然未來要當這位陛下的喉舌,自然不能有所偏頗,跟誰姓都不怎么合適,那便只能跟著他們老陳家姓了。 當然因此更可喜的是,自己和靖王成了名義上的兄妹,也不知道這位陛下整的這一出,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啊。 她此時也無暇再多想,雙手舉過頭頂,恭敬道:“民女接旨,謝陛下圣恩?!?/br> 內侍將圣旨交到了池螢手上后,便又立刻堆起一臉笑意,恭敬道:“宿明郡主,莫要折煞老奴了,您快請起吧?!?/br> 池螢也并未恃寵生嬌,起身后亦神色和悅道:“多謝這位總管了,不知陛下和娘娘可還有別的什么吩咐?” 那內侍笑著回道:“陛下亦給郡主賜下了府邸,就在城東,當然,陛下和娘娘自然盼著郡主能多去宮中走動走動?!?/br> 池螢也笑著應下:“多謝總管提點,身為娘娘的女兒,自然應當去陛下和娘娘身前盡孝才是?!?/br> “喲,郡主當真是個玲瓏剔透的妙人?!?/br> “總管您過獎了?!?/br> …… 二人又你來我往的商業互吹了好幾個來回,那內侍才終于帶著滿副儀仗離去,卻留下了幾個宮女侍衛,說是陛下賜給她,日后留在郡主府中為她所用的。 池螢自然又一臉歡喜地接下,待那內侍走后,先是轉身同那位王主事點了點頭,“今日便多謝王大人了?!?/br> “下官萬不敢當,郡主您客氣了?!?/br> 王主事也萬萬沒有料到今日的圣旨居然是這么一個走向,原本和家里鬧翻的孤女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郡主娘娘,還在一日之內連改了兩姓。 嘖嘖嘖,自己作為這等離奇事件的親歷者,日后在自己的同僚之中可以時不時拿出來傲視群雄了,說不定還能寫成話本,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某王爺和某某郡主的前世今生緣》。 而這位“某王爺”如今卻有些頭疼,正皺眉盯著池螢發愣,他幾次張了張嘴想要叫她,卻又不知究竟該喚她哪個名字。 池螢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此時卻并未閃躲,反而坦然回應著他的目光,笑著同他點了點頭道:“皇兄,可是尋宿明有事?” “皇兄”兩個字幾乎將靖王對日后的幻想的擊了個粉碎,他終于反應過來了父皇這道旨意之中的玄妙之處:淑妃收為義女、賜公主食邑、賜國姓陳,這一樁樁一件件,分明都是在他頭上潑冷水。 他心中萬分不解,父皇此前不是答應了自己嗎,為何又突然變卦,還反而將自己的退路徹底封死?可若是父皇對她不滿意,又為何會在此時如此大加封賞于她? 這一切無論如何都讓人想不通??? “你..……” 靖王的內心暗潮翻涌,可面對著眾人又不能失了皇家儀態,只能強自將心胸中的種種心緒壓下,表面還要裝出一副云淡風輕的做派,同她頷首道:“既然如此,天色也不早了,本王便送郡主回府吧?!?/br> “好,如此便多謝皇兄了?!背匚炓矝]再推辭,既然皇上給了她這個身份,她便算有了倚仗,反正就算靖王這廝半路要做些什么,自己應當也能打得過他,到時候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這對兒臨時湊起來的表面兄妹各懷心思,但面上倒是都謙和有禮,相攜而行來到了京兆府的大門前。 此時門前卻有兩副車架,一副是靖王帶來的,另一幅則是剛剛那位內侍下旨后留下的郡主儀仗。 池螢半點兒也沒遲疑,便坐上了那副郡主車架,可她還未來得及讓車夫行動,門簾便又被靖王掀開,他倒也半點兒不見外的坐在了池螢的對面,隨即敲了敲車門,道:“走吧,去郡主府?!?/br> 皇上賜下來的宮女在隔著車簾的縫隙看向二人,見狀略有些遲疑,反而是池螢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同她點頭道:“都是自家兄妹,無妨的?!?/br> 這“自家兄妹”二字再度刺痛了靖王的神經,車架還沒走幾步,他便忍不住開口問道:“父皇為何會封你當郡主?” “皇兄這話說得便有些奇怪了,”池螢掩唇一笑,“陛下不是在圣旨中說了嗎,看我恭順柔嘉,淑妃娘娘又喜歡我,說來應當也是為了哄娘娘開心吧?!?/br> 靖王的聲音卻異常冷靜:“不,你知道不是這樣的?!?/br> “哦,”池螢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口道,“那皇兄您說說,陛下為何要封我當郡主呢?” 靖王垂下眼簾,聲音微微有些發緊:“因為父皇不想讓我娶你當王妃?!?/br> 池螢輕笑了聲,云淡風輕道:“皇兄知曉便好了呀,還來問meimei我做什么呢?” 靖王沉默了半晌,復突然開口道:“……..你去見父皇的時候,究竟同他說了什么,為什么會讓他突然改變心意?” 池螢眸光一轉,看向靖王之時斂去了大半笑意,神色沉穩不少,卻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王爺,不知您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本王..……”靖王雙唇翕合了幾次,又有些自嘲地頹然一笑,搖搖頭道,“是啊,我又想得到什么答案呢,說來說去,不外乎是你不愿罷了,本王倒是想死個明白,我究竟哪里不入你的眼,讓你寧愿去借父皇的勢,卻不愿受我一點恩惠?!?/br> “王爺不必妄自菲薄,”池螢淡淡回應著他的目光,神色卻真誠不似作偽,“您是天之驕子,即便沒有王爺的身份,也是難得的好兒郎,只是您不應在我身上花太多心思?!?/br> “為何?”靖王眉心蹙起,“你今日所求得的也無非是個郡主的位置,說來也只是妃位的義女而已,還沒有王妃來的尊貴,又哪里值得你如此?” “是,”池坦然點了點頭,“這位置確實不算太高,卻也是我靠自己的本事求來的?!?/br> “什么?”靖王似是不太能理解她的話語,“是不是你自己求來的,又有何分別?難不成不是主動給你的更好嗎?” “王爺,您挑錯了重點,”池螢笑著搖頭,“是不是我求來的不重要,靠自己的本事比較重要?!?/br> 見著靖王面上的疑惑更甚,池螢輕嘆了口氣,繼續解釋道:“您看,您出身皇家,生來便是錦衣玉食,陛下愛重你,愿意順著你的心意,屢屢為你賜婚,又屢屢允你退婚,這是您的本事,一般人求不來也做不到?!?/br> “而我雖并非生于鐘鳴鼎食之家,卻也能讓皇上看到我的過人之處,這次陛下順了我的心意而撫了你的意,這便是我的本事勝過了您,究其根本,咱們都是各憑本事吃飯而已?!?/br> 靖王的面色變了又變,他似乎能大致聽懂池螢在說什么,卻又似隔了一層薄紗一般,對她的心思有些捉摸不透。 半晌后他緩緩開口道:“可……不止是父皇,我也能看到你的過人之處啊,你又為何不能……不能信我一次呢?” 池螢道:“王爺,您能看到我的過人之處,是和天下女子相比,對吧?” “嗯!當然!”靖王連連點頭,“你是我見過最有才氣的女子!” 池螢挑了挑眉,“可陛下能看到我的過人之處,卻是和天下人相比?!?/br> “什么?”靖王覺得自己今天已經接受了太多的信息,腦子已經有些不太夠用,卻還是下意識道:“我……我也是和天下人相比!” “但在您眼中,我終究還是個女子不是么?”池螢笑著搖了搖頭,“若是我嫁了人,您覺得我的夫家還會允許我拋頭露面的去詩社和男子混做一處?或是頂著不知山人的名號針砭時弊?恐怕就算我穿上男裝出門,都要斥我一聲不守婦道吧?!?/br> 靖王被她堵了個啞口無言,半晌后悶悶道:“我……我不會多說什么的,可天下的悠悠之口,也不是我一人便能堵上的,總還是要顧及皇家臉面?!?/br> 池螢不想和他繼續爭辯什么,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淡道:“王爺,您和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您有您的想法,我亦有我自己的堅持,陛下的決斷自是考慮再三才做下的,您也不必為此掛心,當然,若是掛心也無妨,人的一生還長,時間久了,再深的執念也會慢慢淡了的?!?/br> 她的話音剛落,車架也就此停了下來,車外的宮女隔著車簾喚道:“王爺,郡主,已經到郡主府了?!?/br> 池螢將車簾掀開,同那宮女一笑:“多謝這位jiejie,還不知你叫什么呢?” “郡主真是折煞奴婢了,”那宮女忙上前,攙著她的手臂將她扶下了車,神色雖恭敬,語氣卻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親近,“您喚我冬苓便是?!?/br> 池螢卻并未因此感到反感,能在宮中這個大染缸混出來的,沒有哪個是心思單純的人,她和這大宮女冬苓也算是雇主和雇員的關系,交心自是大可不必,相處得讓對方舒適就足夠了。 弋? 她便也笑著應下:“好,我如今還不太懂宮中的規矩,日后還要煩請冬苓幫我找補一二了?!?/br> 冬苓將她扶下車后便放了手,立在她身側笑道:“郡主客氣了,這都是奴婢的分內事?!?/br> 池螢同她點點頭,復轉向車架的方向,對著剛剛獨自下了車架的靖王微微福身,“皇兄,您可還要到我的府上看看?” 靖王此時面對著她微微有些發愣,明明她自己面前甚少露出這樣和善的笑意,此時卻總覺得自己與她的距離比過去更遠了不少。不,也不只是遠,自己在她面前還隱隱有些低了半頭的意思。 思及此處,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忙回道:“不……還是不了吧,今日你還是回府先安頓下來,過幾日為兄再來看你?!?/br> 池螢方才也只是同他客氣一下,自然不會多留,只點點頭道:“好,皇兄慢走?!鞭D身便同冬苓一道進了這座嶄新的郡主府。 而府門外的靖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怔忡了許久,終于被自己的隨從喚回了神。 “王爺,王爺?咱們也該回府了吧!” “嗯,是啊,”靖王將一切情緒斂起,神色淡淡道,“走吧,回了?!?/br> 王府侍從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隱隱覺著他們王爺好像和過去有些不太一樣了,而他的不一樣好像和那位蕭二小姐……不對,現在應該叫宿明郡主關系匪淺。 可兩人現下既已成了名義上的兄妹……?嘖,算了算了,王爺的姻緣,也不是他們這些人能猜得透的。 * 池螢入主郡主府的第二日,她獲封郡主、且受賜國姓的消息便已經傳得滿城皆知。 因著其中有淑妃做引,故而大多數人對這個消息只是稍感訝異,但很快便又拋到腦后去了,畢竟嬪妃收個義女其實也不算什么新鮮事,過去幾十年陛下封下的縣主郡主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說來這事兒其實并不算太新鮮。 但卻依然有少數人連著數日都依然圍著這個消息打轉。, 自然,其中一邊是盛家幾位表兄親友為她歡欣,另一邊,卻是蕭家上下的寢食難安。 朱雀東街。 蕭府。 蕭夫人袁氏正舉著帕子在眼邊拭淚,一邊還哽咽問道:“老……老爺,您不是說陛下知曉了她做下的荒唐事,不日便要降罪于她嗎,可她……她怎么又會被封郡主了呢?” 而蕭翡則是面色有些呆滯,一遍又一遍地反復問道:“娘……你說她會不會借著自己的名頭,來報復我們???要是她真的用郡主的頭銜壓人,那我們該怎么辦呀?我現在要是見著她了,是不是還要下跪呀?……” “行了行了!” 蕭父狠拍了拍桌面,怒斥道:“一個個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蕭螢是被封了郡主,可那又如何,還不是要看陛下的心意,站得越高就摔得越狠,陛下不過是可憐她罷了,你以為她能得意幾時?” 蕭翡卻依舊呆呆地反駁道:“爹,她不止被封郡主,還被賜了國姓,現在已經不叫蕭螢了?!?/br> 蕭夫人忙捂住她的嘴,對著蕭父辯解道:“老爺,翡兒這孩子這幾天也是受了驚嚇,并非有意冒犯您的?!?/br> 蕭父的目光冷冷在二人面前掃過,靜默了半晌后,沉聲問道:“昌兒如今在何處?” 蕭昌是蕭夫人在蕭翡之后誕下的小兒子,如今不過三四歲的年紀,對外物正是懵懵懂懂又好氣萬分的時候。 蕭夫人對他的提問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老爺,昌兒如今正在午睡呢?!?/br> “嗯,”蕭父點了點頭,復吩咐道,“待他午睡起來,你帶他去一趟郡主府?!?/br> “什么?”蕭夫人聞言立刻大驚失色,“老爺,那蕭……郡主最是記恨我們,您也是知曉的,昌兒還是個孩子,現在就這么送上門去,指不定她要怎么磋磨我們母子呢!” “你這蠢婦又懂些什么!” 蕭父有些不耐地又拍了下桌面,將桌案上的茶盞都震地叮咣作響,“正是因為他是個孩子,才更要帶他去。你、我,還有翡兒,都與她有些齟齬,唯有昌兒是與她血脈相連的弟弟,也從未與她有過爭執,此時又正是玉雪可愛的時候,她作為長姐,見著自己的弟弟總還是要給幾分薄面的?!?/br> 蕭夫人愣了愣,似是被他說服,緩緩點了點頭道:“老爺說得是,妾……妾這就去把昌兒叫起來?!?/br> “你等他睡醒吧,”蕭父擺了擺手,神色已經有些不耐,“再給他喂好吃食,免得到了郡主府又哭鬧不止,反而惹人嫌惡?!?/br> 在蕭夫人心中,自家的兒子便是哭鬧也最惹人喜愛的那個,又如何會惹人嫌惡??伤@話又不敢明著說,只能垂著頭點頭應是,心中對蕭父的不滿又隱隱漲了幾分。 正當一家人對自己的未來隱隱有了幾分期待的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了家丁略顯興奮的通報聲: “老爺,老爺,少爺回來了!” 蕭夫人皺了皺眉,回道:“少爺正午睡呢,又哪兒來的少爺?” 蕭父卻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下一跳,忙對那家丁吩咐道:“是不是昇兒回來了!” 那家丁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回老爺,夫……夫人,正是大少爺回來了?!?/br> “你快讓他進來,”蕭父面色緩和了不少,“別和他多說什么,讓他直接來我這兒?!?/br> “是,小的遵命?!奔叶≌f罷又撫著胸口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