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枝繁瞪了她一眼:“哎呀呀,這話可要不得!你好吃好喝好住,卻儼然不知道滿足似的,閑死?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我一天到晚忙前忙后,累得像條狗,還得時不時看人眼色!你講這些,根本是來拉仇恨的!” “去你的!”昭云作勢踢了踢她,美眸含怒道,“我這也能叫拉仇恨,你豈不是成全天下女子的公敵了?天天和世子爺抬頭不見低頭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外加伺候沐浴更衣,哎呀,能和心愛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便是死了也值??!” 枝繁捏了捏她胳膊,昭云吃痛,一把拍開她的手,呵斥道:“你作死啊,小蹄子!老娘的胳膊是你能隨便掐的?” “誰叫你滿口胡言?” “我難道說錯了?”昭云打了個結,咬斷線頭,將針線收入繡籃,并撣了撣手中的褐色衣袍,意態閑閑地說道,“葉茂的娘都開始給她四處說親了,過不了多久啊,她就得嫁出去!可瞧瞧你,對終身大事半點兒不上心!我就弄不明白了,世子爺他到底哪里好?男人……不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一顆腦袋三條腿兒嗎?你和誰過日子不是過?非得一棵樹上吊死?” 枝繁疑惑地抬了抬眉毛:“三條腿兒?不是兩條?” 昭云不耐煩地“哎喲”了一聲:“嘖嘖嘖,過了年你就十九了吧?你……”想闡述清楚,想了想又搖頭一嘆,“算了!你又不嫁人,等你哪天要嫁人了我再告訴你!” 說起嫁人,枝繁同情地看了昭云一眼:“你這輩子……真就這樣了?” 昭云先是一怔,爾后眼神閃了閃,若無其事地笑道:“這樣不好么?不愁吃、不愁穿,父母弟弟也有著落……” “要個孩子。 ” “……”昭云又是一怔。 枝繁鄭重其事地重復了一遍:“王爺只把你當做夫人的替身,思念夫人時就看看你,但對你絕對沒有多少情意。等你年老色衰了,王爺怕是看都不會多看你一眼,屆時你要怎么辦?講句不好聽,死了連磕頭的人都沒有,你就不覺得到頭來這一生走得太孤單了嗎?” 這一番話,也不知是在說服昭云,還是在勸誡自己。 昭云苦澀一笑:“我們做丫鬟的沒被主子打死已經是萬幸了。你看玲香院的花紅,再看墨荷院的碧珠,不是被打死就是被發賣。王妃沒孩子倒也罷了,她現在懷了孕,怎么會允許又多一個人出來和她孩子爭家產?” 枝繁陷入沉默。 昭云笑了笑:“你還說我呢,你自己不也明白這個道理?我是身不由己了,你跟對了主子,好生把握機會,真別把大好年華給耽誤了?!?/br> 因為水敏玉的事挺埋怨水玲瓏的,可看透了其他人的嘴臉才發現水玲瓏那樣的人最真性情。 枝繁就眸色復雜地看向了巧笑嫣然的昭云,昭云美麗、直率、聰明,她沒少嫉妒她,覺得老天爺怎么能把這么多優秀的特質全都給了她?但現在她突然發現美好的東西生來就是要給人破壞的,昭云今生的結局大抵也就是老死別院了。 那么自己呢? 枝繁似有頓悟,眸光一掃,看到了桌上一匹玫紅色錦緞,色澤鮮亮,紋路清晰,猶如霞光鋪盡春色,絕艷!枝繁又開始嫉妒了,坐在金屋子哭也比呆在廚房笑強,昭云這小妮子真是好福氣! “喜歡就拿去!”昭云看了枝繁一眼,很大方地說道。 枝繁回神,眸子里浮現了一絲尷尬,嘴硬道:“誰喜歡了?那種穿起來像媒婆的緞子我才懶得要!就你俗,敢穿!王爺的眼光也太……”太好了,這種顏色穿在昭云身上,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昭云剜了她一眼,哼道:“不是王爺送的,王爺哪里會送我這些東西?主院的緞子啊什么的一般都是王妃按照定制定期送來,王妃才不喜這么絕艷的顏色?!?/br> 枝繁微愣:“那是誰送的呀?” 昭云顯然有些困了,打了呵欠,慵懶地道:“說是湘蘭院?!睜柡?,將錦服疊好放在床頭,翻身一撲,趴在床上不吱聲了。 枝繁放下酥糖,道:“你最愛吃的口味,記得別睡覺前吃,會胖。我先走了?!?/br> 昭云坐起身,想挽留,卻故作不耐煩地將她推出了門:“行了行了,一天到晚像個老婆婆,難怪你嫁不出去!你嫁了肯定也沒人要!真啰嗦!” 枝繁被推到門外,差點兒摔倒,氣得轉過身來打她,她卻一把抓住枝繁的手,哼道:“跟老娘動手,你嫌命長了,是吧?” 枝繁鄙夷地撇了撇嘴:“穿得人模人樣,張口閉口就是‘老娘’,真粗魯!” 昭云啐了一口:“老娘粗魯是老娘的事!你趕緊給老娘滾!杵在這兒礙老娘的眼!” 枝繁氣得鼻子冒煙,太后悔過來看她了,她也是犯賤,每次都說再也不來看她,結果大小姐一賞她愛吃的東西,她便屁顛屁顛地跑來了! 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么? “柳綠我告訴你,這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這輩子都不和你說話了!”一激動,竟是蹦出了她的原名。 昭云翻了個白眼,不甚在意地道:“趕緊滾回去!紫藤院不用當差的么?你不做事也有人養活的么?你以為你是我!” “你這張嘴!死性不改!”枝繁理了理衣襟,心有不忿地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原地。 走了老遠,又聽得身后昭云仿佛很是隨意地丟了一句,“世子爺回府當晚,王爺好像和世子爺吵了一架,具體吵什么我沒聽太清,就聽到什么喀什慶之類的。 ” “吵架?”水玲瓏聽完枝繁的稟報,驚訝地挑了挑眉,倒是沒聽諸葛鈺提起,和喀什慶有關的事會是什么事兒?值得諸葛鈺和諸葛流云大吵一架? 黃昏時分,諸葛鈺辦公回來,剛跨過二進門,便又見著了珠光寶氣的于mama,要說這于mama也一把年紀了,卻仍穿得跟小姑娘似的,一身桃花色褙子、一條鵝黃色長裙,頭頂幾支碎玉簪子,頗似豆蔻少女,當然,她不抬頭的話。 于mama抬頭,諂媚一笑,臉上的胭脂和妝粉簌簌掉落,看得諸葛鈺毛骨悚然,她又即刻斂起笑容,換上了一副擔憂的神色:“世子爺,奴婢可等到您了!小姐又毒發了,現在正用冰塊混在水里泡著,您請好,去湘蘭院替小姐解毒吧!” 諸葛鈺眉頭一皺,一天毒發一次,是不是太頻繁了? 于mama的眼神一閃,就道:“奴婢來這兒之前便派人去請胡大夫了!估摸著這會兒胡大夫已經到湘蘭院了!” 諸葛鈺望了一眼紫藤院的方向,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了閃動起一絲晦暗難辨的光,嘴皮子動了動,他道:“走吧!” “是!多謝世子爺!”于mama福了福身子,唇角勾起一抹喜色的笑。 湘蘭院內,文鳶坐在漂浮了不少冰塊的浴桶中,羅裙和外裳濕透,在水底漾開忽聚忽散的紋路。 她的臉,因為火毒的侵蝕而變得通紅,明明周身一片冰冷,她的額角卻淌下豆大的汗珠。 “來……來了沒有?”她吃力地問。 小丫鬟跑到門口四下張望,回來時面露難色地搖頭:“沒呢,小姐,您再忍忍!” 文鳶的胸腔像堵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灼得她五臟六腑面目全非,她死死地按住木桶邊緣,指甲蓋幾乎要刮翻過去! 就在她實在支撐不住,想一頭撞死的時候,丫鬟稟報,諸葛鈺來了! 于mama忙替諸葛鈺推開房門,一股淡雅的皂角香氣撲鼻而來,是茉莉的味道。 諸葛鈺的腳步頓了頓,并未立刻跨過門檻,而是沉聲問道:“胡大夫呢?怎么沒看到他人?” 于mama垂眸掩住一劃而過的心虛,借著行禮的姿勢垂首,不讓怪異的臉色暴露:“不知道呢,奴婢明明派人去請了?!?/br> 她的確派人去了,只不過—— “哎呀!于mama于mama!不好啦!胡大夫出事了!他來不了!”一名丫鬟神色匆匆地跑來,喘著氣稟報。 于mama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繼而憂心忡忡地道:“???胡大夫來不了???那怎么辦呀?小姐的病情是一下也耽誤不得呀!”看向諸葛鈺,滿臉哀求和驚惶,“世子爺!您……您救救小姐吧!” 諸葛鈺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泛起絲絲不耐,緩緩地眨了眨之后,他問向那名上氣不接下氣的丫鬟:“胡大夫出了什么事?” 丫鬟把胡大夫的狀況一五一十地訴諸給了諸葛鈺:“胡大夫從昨晚入夜后就不舒服,上吐下瀉,好像是吃壞肚子了,他自己抓了藥也熬了藥,可仍是折騰了一宿,今天渾身無力,連床都下不來!” 她沒撒謊,胡大夫癱在床上,跟活死人似的,把她嚇壞了! 諸葛鈺一瞬不瞬地打量著丫鬟的神色,待到她說完,他知道她并未撒謊,按理說,胡大夫是醫者,平日里的飲食格外小心,不該出現吃壞肚子的情況…… 他冷冽的目光倏然射向了于mama! 于mama的太陽xue突突一跳,又將身子福低了幾分:“奴婢……奴婢也不清楚……或許……或許是昨晚吃太多了吧,世子爺您昨晚臨走時吩咐胡大夫把飯菜吃完,那滿滿一桌子菜……” 她們沒有對胡大夫下藥,一桌子葷菜全部下肚,胡大夫這文弱書生扛得住才怪?但這事兒怪不到她們頭上啊,誰讓世子爺開了金口呢?她們只是非常嚴格地執行了世子爺的一句敷衍之詞罷了。 諸葛鈺的眉頭就沒舒展過,一直緊緊地蹙著,此時聽了丫鬟的話整張臉都恨不得皺成一團。他冷冷地看了于mama一眼,淡淡地道:“自己去泡寒池?!?/br> 里邊的文鳶聞言,忍住疼痛,拼命擠出幾句話:“表哥,不過是治病而已,你怎么就是不看?我們明明是……” “我跟你沒關系!”厲聲打斷文鳶的話,諸葛鈺憤然地甩袖離去! 回了紫藤院,水玲瓏像往常那樣笑著迎接他,與他一道用膳,沒表現出任何異常。 上官虹的話不是沒引起水玲瓏的重視,但水玲瓏在等,等這個男人主動開口。直覺告訴她,諸葛鈺和諸葛流云吵架,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為她。 諸葛鈺看著妻子溫柔賢惠的模樣,嘴皮子動了動,想說什么,又最終咽進了肚子。 冷幽茹懷孕,府里的中饋便交給了水玲瓏,賬冊一箱一箱往紫藤院搬,水玲瓏方知原先冷幽茹讓她算的帳簡直是冰山一角。 她和冷幽茹都不是貪戀權勢之人,交接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也沒有出現下人蓄意滋事,挑釁或質疑她權威的狀況。一切比起尚書府當家的日子,累了很多,心卻寬慰更多。 又過幾日,就在水玲瓏以為府里真的海晏河清的時候,一道石破天驚的消息震撼了王府:昭云得了天花,病情非常嚴重,好在小丫鬟機靈,發現得非常及時,這才杜絕了天花在主院蔓延的危險。眼下,昭云已經送到莊子里養病,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天花是傳染病,昭云又并未與外界有所接觸,得上這種病實在是匪夷所思,冷幽茹安心養胎,一切事宜交由水玲瓏去查,水玲瓏命人仔細搜查了昭云的房間,發現了一匹不是經她手發到昭云那兒的錦緞,據小丫鬟稟報,是湘蘭院送來的。 那名小丫鬟是中午領膳食的途中遇到了送錦緞的人,那人一直低著頭,小丫鬟沒細看她模樣,只聽得她說湘蘭院送給昭云小姐的一點兒心意。昭云是王爺的女人,往日里巴結她的人不少,便是甄氏也逢年過節不忘捎上她的一份禮物。小丫鬟未作他想,便將錦緞收了。 枝繁想著前幾天還和昭云拌嘴,轉眼昭云就生死未卜了,天花這病她聽過也見過,從前被人販子帶著東奔西跑找買主的時候,便有幾名同齡丫鬟得了天花,人販子二話不說……就將人鎖緊了黑屋子,若干天后,人全死光了,人販子又一把大火燒掉屋子…… 枝繁嚇得眼淚直冒:“大小姐,他們……他們會不會也燒了昭云?” “不會,天花是傳染病,但也不是瘟疫?!彼岘囂峁P在冊子上做了批注,翻開一眼,又道,“何況是送去她老子娘都在的莊子,有人照看?!?/br> 談起這事兒,水玲瓏不得不給昭云點了贊,當初老夫人打算利用昭云爹娘威逼利誘昭云以美色誘惑王爺,哄王爺出動人脈將水沉香救出冷宮,昭云卻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求王爺將她老子娘要出了尚書府。這樣的膽識和聰慧,可惜是女子。 枝繁心里稍安,漸漸平復了情緒,用帕子抹了淚后,又道:“大小姐,那這事兒就這么算了嗎?誰看昭云那么不順眼???” 水玲瓏搖了搖頭:“不是看昭云不順眼?!?/br> 那緞子雖說是送給昭云的,可昭云在名義上是王爺的女人,又與王爺同住一個院子,在外人眼里指不定認為她多得王爺寵愛呢,所以,昭云染病,第一個被傳染的是王爺,第二個便是懷了孕的冷幽茹。 但一匹緞子而已,能說明什么?小丫鬟根本看不清對方模樣,即便看清了,依照心在的檢驗手段也查不出緞子上是否攜帶了天花病毒。 水玲瓏看著枝繁,難得地寬慰了一句:“天花病毒也不是不能治,莊子里請了大夫,藥材也是最好的?!?/br> 枝繁含淚點頭,頓了頓,又道:“奴婢可不可以去莊子里看看昭云?”有點兒蹬鼻子上臉了。 水玲瓏的眸光一涼,冷聲道:“當然可以!不過去了你也別再回來了!” 開什么玩笑?她是貼身丫鬟,萬一她也帶了點兒天花病毒,哥兒和姐兒豈不是也面臨被傳染的危險? 枝繁一噎,在前途和友情之間,這一次她選擇了前者。 水玲瓏卻翻著二房的賬冊,陷入了沉思。 “大小姐,表小姐求見?!蓖蝗?,門外傳來了葉茂的通傳。 水玲瓏淡淡地道:“進來吧?!?/br> 不多時,文鳶微笑著步入了房內,她有很嚴肅的話題要講,可她明白誰也不樂看誰板著一張臉,所以,進門之前,她特地調整了一下表情。 枝繁面無表情地行了一禮,剛哭過,話里還有哽咽之音:“表小姐?!睜柡笕ネ杷g準備茶水。 文鳶詫異,杏眼圓瞪道:“表嫂,枝繁怎么了呀?” 水玲瓏招呼文鳶在鋪了涼墊子的冒椅上坐下,道:“沒什么,昭云染了天花,她心里不舒坦,從前和昭云關系挺好?!?/br> “哦,這樣啊?!蔽镍S的笑容慢慢收攏,眼底浮現了一絲凝重,“說起昭云染天花這事兒,表姐你覺不覺得蹊蹺?” 水玲瓏狐疑地挑了挑眉! 文鳶就道:“表嫂啊,我原先沒聽說過昭云,是這次她們說府里有人得了天花,為防止病情傳染,每間屋子都熏了陳醋,我細問之下才知道王爺竟然在院子里納了一位如花美眷?!?/br> 這時,枝繁奉了茶過來,一杯蜂蜜枸杞是水玲瓏的,一杯冰鎮山楂蜜露是文鳶的。 水玲瓏端著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看了努力證明自己和昭云沒有交集的文鳶一眼,淡笑道:“昭云在主院住了那么久,表妹原來沒聽說過啊?!?/br> 文鳶聞言臉色就是微微一變:“表嫂,你……你是在懷疑我撒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