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程潛驀地扭過頭去,仿佛穿過了傾盆的雨幕與濃重的烏云,與韓淵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那一刻,他聽著耳邊修士們衛道的宣言,心里忽然升起一種感覺。 再也回不去了。 隱匿多年的扶搖派在這種時候重新出現在世人眼前,也再次落在了風口浪尖上,而他們曾經最愛躲懶搗蛋的小師弟也漸行漸遠,再回不去了。 每代必出之妖邪,逢魔必斬之祖訓。 “逞英雄的都讓開,”就在這時,唐軫突然分開人群大步走了過來,“沒見他都快站不住了么?” 他話音沒落,嚴爭鳴忽然毫無預兆地一頭栽了下去。 程潛再顧不上胡思亂想,手忙腳亂地伸手接住了他,只覺觸手一片冰涼,嚴爭鳴的呼吸低淺,好像都感覺不到。 莊南西呆了呆,這時,一個不認識的修士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道:“請……請前輩隨我來,十州山上有地方休息?!?/br> 唐軫道:“勞煩帶路,這瘋子方才被困龍鎖震傷了?!?/br> 說完,他遞了個眼色給手足無措的程潛,示意他跟上。 程潛忙抱起嚴爭鳴,李筠和水坑也急忙跟了上去,漫山的修士,沒有一個人敢攔。 程潛飛快地追上唐軫:“唐兄,我師兄他……” “快別問了,”唐軫用近乎耳語的聲音道,“當時是我見白虎山莊召喚弟子,前去打探后給你師兄他們報的信,他除了鎖仙臺位置,還問我要了一個禁術?!?/br> 程潛心口一緊:“什么?” “短時間內將自己修為提升到極致,事后忍受三倍反噬……唉,我還以為你師兄這人挺隨和的,”唐軫皺眉道,“早知道他這樣,我才不給?!?/br> 程潛呆住了。 他一時間心神巨震,看著嚴爭鳴憔悴的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恍惚間,莊南西說過的一句話盤旋在他胸口,呼之欲出—— 世上的事,只要不違道義,沒有什么我不能為他做的。 作者有話要說:卷三終 卷四 盛極而衰 第73章 聽說在那天夜里,西行宮門口豢養的深潭蛟死得浮起一片白花花的肚皮。 鎖仙臺的大殿被崩成了渣,困龍鎖一撤,原地就只剩下了一個空蕩蕩臺子,被瓢潑大雨一通沖,流下來的水都帶著血腥味。 十州山下的妖魔鬼怪們無頭無尾地鬧騰了一宿,各自為戰,與山中修士們沖突了數場,打得昏天黑地,山林間的野獸望風而逃,山下無數村寨被波及,偏偏此事并非流寇與強盜作亂,官兵們非但一概管不了,還得跟著老百姓一起逃命。 朝廷反應不可謂不快,隔日天衍處便派了人來,可惜起到的作用也只是聊勝于無——出身名門的修士們自視甚高,哪個聽朝廷調派?南疆那一群魔修們更是行事顛倒,人數眾多,鬧一場換一個地方,也看不出有什么訴求,完全就是縱著性子禍害。 天下盛景的十州山下遭了大難,有野殍千里、白骨遍地,尸毒與疫病污染的水源流毒甚廣,無數凡人百姓流離失所。 各派修士打起架來不管不顧,來回引動天地清氣,弄得當地五行混亂,時而發水,時而著火,轉眼間晴天里落了雪,雪里又長出被強催出來的夏花,病病歪歪地跟泥土里不明所以的寒蛩面面相覷。 陰陽顛倒了三四天,終于引來了天地震怒,其中一道神雷將鎖仙臺一分為二。 這仿佛預示著一個神魔混戰、秩序崩壞的開始。 卞旭絲毫沒有停留,從鎖仙臺上下來就直接轉身回了玄武堂,之后立刻宣布閉關,誰找也不肯再露面。 白虎山莊的莊主本人從一開始就沒出現過,無論是暗訪南疆,還是處理鎖仙臺上的事故,都只派了一干弟子與一個急了就罵人“龜兒子”的長老,一度甚至傳出謠言,說白虎山莊莊主之所以不露面,其實是早就隕落了。 至此,當年鎮守四方、如同四條天柱的四圣們隕落的隕落,沉寂的沉寂,隨著他們黯然離場,一個漫長而平安的時代好像也已經過去了。 天下動蕩,凡人與修士人人自危。 千丈高樓與笙歌不夜的繁華好像冰上一層華美而脆弱的浮雕,一盆沸水潑上去,當即便化了個面孔模糊。 不過這些事,程潛都沒顧上理會了。 當日他徑直和唐軫離開鎖仙臺,在十州山山腰下的一座簡易客棧落腳,頭一回見識了被自己的真元反噬是什么滋味。 反噬發作起來時,嚴爭鳴額角跳出了幾道青筋,好像隨時要破皮而出,手掌無意中握住石床的床邊,壓抑不住的痛哼從喉嚨里溢出來,半掌厚的石頭床被他一下捏成了一堆碎石粉。 唐軫大聲道:“小崽子們都出去,這不是玩的,沒有元神的也躲遠一點……唔!” 他話音沒落,嚴爭鳴身上突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劍意,來自劍神域的冰冷森然,任誰正當其面也受不住。 唐軫一口氣沒上來,臉色難看地往后退了幾步,伸手按住自己翻騰的胸口。 整間客棧都在搖搖欲墜,頂梁柱上“噗噗”幾聲,那四溢的劍意無聲無息,只是稍稍擦邊,立刻就在木石之上留下一道數寸深的口子。 唐軫伸長胳膊一抓程潛的肩膀,枯瘦的手指狠狠地掐進了他肩頭一處傷口中,程潛整個人一激靈。 “別愣著,我扛不住他的劍氣,靠你了,不能讓他的真元全部流瀉出來,否則不但他rou身撐不過困龍鎖的傷,這方圓幾里都得被他波及,誰也跑不了!” 程潛立刻回過神來,周身真元不遺余力地四散而出,將整個客棧包裹在其中,形成了一張看不見的網,將嚴爭鳴反噬的劍氣困在其中。 可他本身就只會打打殺殺,替人療傷也好、當助力也好,這種事他根本沒干過,內府時刻承受著來自劍修無意識的攻擊,還要小心翼翼地不給對方傷上加傷,雙方頓時僵持在了那里,不過半柱香的工夫,程潛額角已經見了汗。 嚴爭鳴仿佛受著千刀萬剮一樣,脫力地躺在石床上,哼都哼不出聲來。 他似乎是醒著,眼神卻是渙散的,意識掙扎沉浮片刻,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嚴爭鳴徒勞地用已經痙攣的手指在空中試著抓什么,自覺用盡全力,卻根本只有手指尖微微顫動,毫無血色的嘴唇開闔了一下,似乎是叫了一聲“小潛”。 唐軫雙手掐了一個復雜的手訣,下一刻,程潛便覺一陣溫水似的清風汩汩地自他身邊流過,腰間傷口與淤青被“那東西”掃了個邊,頓時修復如初。 那陣清風原原本本地沒入嚴爭鳴體內,嚴爭鳴微微動了動,后背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微許有了些意識,唐軫的臉色頓時像死過了一次一樣灰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