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楊德成身邊那提出要剖開程潛內府的玄武堂弟子上前一步,添油加醋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嚴爭鳴面無表情地聽罷,低頭看著自己的劍尖,忽地輕笑一聲道:“哦,我知道了,原來就是這位楊長老——你家少主人被心魔附身,軀殼死于我手,跟我師弟沒關系,若是諸位覺得我褻瀆尸體,我可以親自在他衣冠冢前磕個頭。至于……” 他“至于”兩字出口不過轉瞬,人已經到了楊德成面前,元神之劍與手中佩劍合而為一,絲毫不顧自己身后空門大開,招呼也沒打,當場給楊德成來了個泰山壓頂。 嚴爭鳴進來之前就聽見了此人的叫囂,再一聽完前因后果,推斷出程潛那條發帶就是斷在了這老東西手上,頓時出離地憤怒了。 如果不是他一時興起在程潛身上系了一條傀儡符,如果不是當時恰好有白虎山莊的人摻合進來,那程潛還有命在么? 百年前沒能親手對周涵正報的仇在他胸中沸反盈天,諸多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就是天王老子擋在眼前,也攔不住他要將此人碎尸萬段。 嚴爭鳴手中佩劍仿佛難以承受主人這十二分力的一擊,“嗚”一聲尖鳴,那堂堂玄武堂大長老楊德成竟然難以當其鋒銳,狼狽地退了出去,連四圣之一的卞旭都不由自主地側身一步,避讓他長劍鋒芒。 這一劍如橫空出世—— 程潛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他甚至忍不住上前一步,被困龍鎖狠狠擋了回去。 這些人的深淺程潛再清楚不過,嚴爭鳴就算突然找了一顆十全大補丹吃了,也絕沒有這樣強橫的實力,才不過短短數日,他這看似輕飄飄、實際心比誰都重的師兄到底做了什么? 整個大殿被他一劍攪得狼煙四起,除了被乾坤困龍鎖圍住的地方,其他各處都遭了殃,周遭密密麻麻的防護符咒簡直是泥捏的,頃刻間一發不可收拾地土崩瓦解。 先賢們建造鎖仙臺的時候,想必也沒想到會有人敢這樣放肆。 白虎山莊長老忙道:“賢侄不可……” 那楊德成避無可避,一聲低喝,雙手豎在胸前做訣,背后突然生出十八道幻影,分別手持十八般兵器,或剛猛非常,或靈巧敏捷,他們從四方撲過來,眼花繚亂地將嚴爭鳴團團圍在中間。 突然,一道劍光大熾,佩劍與元神之劍匯聚成一把劍雨,難分彼此,劍光到處,鬼神驚懼,十八道幻影來不及倉皇逃竄,已經原地化成了飛灰,楊德成心里本就含著三分怯意,大驚之下當即被他的幻影反噬,摔出了兩丈多遠,不知是死是活,竟不動了。 嚴爭鳴不依不饒地追了過去,卞旭終于被迫出手,轉手結印,放出一塊玉牌,擋在了楊德成面前。 劍氣撞在玉牌一角上,將那玉牌撞出了一道裂痕,嚴爭鳴面帶冷笑側頭看了一眼玄武堂主,周身劍影突然隨著他一同轉向,山呼海嘯地朝那三十六道困龍鎖砸了過去。 “住手!”這一回,卞旭,白虎山莊長老乃至于程潛幾乎是異口同聲。 可誰也擋不住這劍修的一意孤行。 元神劍與困龍鎖撞在一起,困龍鎖中仿佛有龍吟長啼不去,大殿碩果僅存的屋頂頓時瓦片紛飛,在場這些個個拿出來也敢稱一方大能的修士們紛紛抱頭鼠竄。 困龍鎖歷經無數年風霜,被無數大能用真元澆灌過,飲過無數魔修的血,早已經自成精魄,一方厚重如山,一方睥睨無當,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嚴爭鳴嘴角開始浸出細細的血跡,他眼中方才褪去的暗紅再次被困龍鎖激了出來,轉眼間,第二劍已經成型,再次向困龍鎖當空斬下。 或許當年扶搖山上好吃懶做的小少爺之所以能以劍入道,就是因為他骨子里的這種凜冽——某一時某一刻,將天地人神全都不放在眼里。 他一方面尋找著開封山令的鑰匙與密語,另一方面卻又無時無刻地試圖對抗他們自家門派列祖列宗留在掌門印里的神識。 他縱然怕臟怕累怕麻煩,卻從未被真正的畏懼嚇得裹足不前過。 困龍鎖憤怒地咆哮著,鎖仙臺瑟瑟發抖。 白虎山莊長老轉頭沖著卞旭大吼,話音都變了調:“這劍修已入劍神域,哪個會專程殺你那不成器的龜兒子?日你個仙人板板的,還不打開鎖仙臺!” 卞旭承認他說得沒錯,可饒是他真想打開鎖仙臺,此時也是有心無力——以他的修為,與嚴爭鳴自可一戰,可這時候闖入狂暴的劍風中,鬧不好要落個兩敗俱傷。 就在這時,鎖仙臺上的程潛忽然一矮身跪了下來:“師兄,我求你住手吧!” 他這一跪,嚴爭鳴本來漠然的眼珠里忽然有光華一閃,原本長虹落日般的劍氣已經成了型,隨著他一滯,竟然停在了空中。 程潛:“你不想活了么?” 在眾人的鴉雀無聲中,那漫天劍氣終于緩緩散開,化成一縷清風,退入嚴爭鳴佩劍之中。 嚴爭鳴沉默了一會,低聲道:“打開困龍鎖?!?/br> 在場眾修士們互相看了看,白虎山莊的長老忙率先上前一步,說道:“我這里有一把鑰匙?!?/br> 三十六道困龍鎖分別由三十六名受邀而來的修士保管,有他這樣一帶頭,其他人立刻紛紛效仿,就連卞旭都在遲疑了片刻后,不情不愿地抬手喚出一把鑰匙,丟給身邊一名弟子。 隨著一環一環的困龍鎖打開,程潛身上凝滯半晌的真元終于重新轉動起來,他周身經脈仿佛干涸許久的河道中驀地涌入了河水一樣,被撐得有些發疼。 那卞旭干咳一聲,正要說什么,突然,北天有一道烏氣直沖云霄,轉眼蓋住了大半天光,眾修士頭頂大殿已經分崩離析,視野反而清晰了起來,他們齊齊回首望去,只見烏云翻滾中有一條龍的身影若隱若現。 有人驚呼道:“南疆魔龍!” 這時,一只周身是火的大鳥呼嘯一聲趕上山來,停在已經變成廢墟的大殿上,李筠氣喘吁吁地從鳥背上一躍而下,見了此情此景,竟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自言自語道:“那不是……這到底怎么回事?” 如狂風卷浪似的翻涌著的烏云中,韓淵的聲音如悶雷似的遠遠傳過來:“朱雀塔是我毀的,大心魔也是我放的……是哪個無名小卒膽敢冒領本座的功勞?” 他說話間,十州山附近黑氣翻滾不斷,山腳下竟仿佛追來了一大批的魔修。 李筠總算把氣喘勻了,忙訕笑一聲交代道:“來路上碰見了一大幫魔頭,一路把我們倆追得屁滾尿流的?!?/br> 在場沒有人理會他這一番自嘲。 四方劇烈的魔氣無邊無際的彌漫而去,鎖仙臺上“篤篤”震顫,魔龍放聲大笑道:“這天下早該改天換日了,與我同去折騰它個山河變色——” 八方群魔,一呼百應。 魔龍巨大的爪子在云間劃過,仿佛一爪掏爛了天,大雨頓時如漏般傾盆而下。 山上狂風驟雨,山下群魔亂舞,十州山上亂成了一團。 莊南西大步上前,用力一抹臉上的雨水,朗聲對嚴爭鳴道:“前輩!晚輩孤陋寡聞,以前未曾聽說過扶搖派大名,可方才不是有人說扶搖逢魔必斬么?眼下天下大亂,誰能置身事外?” 不知是不是程潛的錯覺,他覺得嚴爭鳴的身體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 莊南西慷慨陳詞道:“諸位前輩,請以大局為眾,放下各自間的小齟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