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智勇：好！我接著前面的談。

    高意飛隨我們來到檢察院，我們問他是不是給了洪先洋回扣。他矢口否認。整個上午，他都是這種態度。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煙，吃完中飯，他身上的煙抽光了，掏錢要我們去給他買煙。

    我發現他貨包里有張記帳的紙條，他只有小學文化，字也寫得不好，但記的內容還是辨別得出，有“太陽城”、有“每只實收4.7元，發票開5.5元”等文字。

    我給他買煙回來，追問他紙條上這些文字所包涵的意思，他左遮右掩，最終還是不能自圓其說。

    我和劉科長交換了眼神，決心抓住這張紙條，打開突破口。

    我們向高意飛反復交待政策和法律，鼓勵他如實反映情況。

    又經過一下午的較量，到吃晚飯時，高意飛承認有回扣，但只是口頭協定，沒有付款。

    根據我們與高意飛、苗勝福的接觸，覺得高意飛很狡詐，從他口里不可能得到更多的東西。而苗勝福則老實一些。如果找到苗勝福，有可能得到更多的情況。

    我和劉金輝幾經合計，決定主攻苗勝福。

    據可靠情報，苗勝?；販刂菅a交了偷漏的稅款，8月23日要再來韶山，與洪先洋結賬。因為天氣熱，他不會下榻韶山，而是住湘潭蓮城賓館。

    我和劉金輝、羅勝泉、周師傅驅車湘潭，住蓮城賓館芙蓉樓307號房，監控苗勝福的住房，可一直不見他出入。

    他究竟在不在房里？我到旁邊去偵察，發現太陽城的一個業務員坐在他的房間里，但還是沒有看見苗勝福。

    我們分析，如果沒有苗勝福的到來，太陽城的這個業務員就不會出現在這里。我們在蓮城賓館內的假山背后守候，無論苗勝福進來，或是出去，都是必經之路。

    苦苦等候了兩個多小時，天黑了，苗勝福提著密碼箱，從房間里出來，朝火車站方向走去。

    我尾隨其后，苗勝福走不多遠，攔了一輛出租車。我一時叫不到出租車，只好就近喊了一輛叭叭車，朝火車站追去。

    途中，乘坐的叭叭車與一輛自行車相撞。叭叭車司機與騎自行車的人大吵起來，我顧不上勸解，往叭叭車上丟了兩元錢，趕緊爬上一輛中巴車。我要求司機開快點，還好，那司機沒講價錢，加大油門往前超，眼看追上苗勝福乘坐的出租車，可聽得遠處火車轟鳴，眼前紅燈閃爍，一根欄桿從空中放下，攔住了我乘坐的中巴車。

    待到火車過去，欄桿升起，苗勝福乘坐的出租車早已無影無蹤。

    我不能等，跳下車，鉆過欄桿，抄近路跑步追趕出租車。

    到了湘潭火車站，苗勝福下車，進售票廳買票。我到一旁探聽，他是買到浙江金華的火車票。他有可能察覺我們跟蹤了他，改變計劃，暫不去韶山找洪先洋結賬，先返回浙江。

    往金華的火車是第二天凌晨，苗勝福住進了福潭旅社107號房。我用對講機與劉金輝取得聯系。很快，他和羅勝泉、周師傅從蓮城賓館驅車趕到。

    我們敲開了107號房的門，向苗勝福出示了工作證，要他跟我們去韶山。

    苗勝福無可奈何，只得依從。

    凌晨一時，我們回到韶山，向苗勝福談了我們的意圖。正如我們所分析的那樣，與高意飛比，苗勝福顯得老實一些。他表示愿意與我們合作，但他擔心講出了真實情況，洪先洋欠他的幾十萬元貨款會化為泡影，分文都拿不到。對這點，我們給他作了擔保。

    苗勝福交待：包裝18枚套仿幣鍍金毛澤東紀念章的密碼箱每只定價為70元，他實際只收49元，其余回扣給洪先洋。他先后兩次付洪先洋回扣10萬元。

    他談完這些，東方天際已露出了魚肚白。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有意不讓他在韶山露面，搶在天亮之前，我和劉金輝科長用摩托送他到銀田寺，乘車去湘潭。

    苗勝福是8月24日向我們交待的以上情況。洪先洋是在8月25日去了湘潭。他說有個親戚在湘潭工作，這天中午，他的這位親戚給我愛人打電話，說是過兩天要到我家里來玩。因為這位親戚與我愛人是同學。

    我估計是洪先洋察覺了我們在查他的問題，請他的這位親戚打電話投石問路?？磥聿荒茉俚攘?。我和劉金輝科長將偵察情況向檢察長蘇石華、副檢察長劉為生作了匯報，決定立案，正面接觸洪先洋。

    8月25日晚上，我們去找洪先洋，等到11點，他才回家。

    我們把他請到檢察院，坐下來就開門見山，直截了當。我說：我們都是熟人，也都是國家干部，你也知道我們是吃這碗飯的，今天來找你，就是因為發現你有拿回扣的問題，想請你把這個問題談清楚。

    他一口否認自己拿了回扣，而且把話說得很絕。

    我們問他：你今天到湘潭去干什么？

    他說是修照相機。

    我們問：你去了你那位親戚家嗎？

    他說沒去。

    我們問：這幾天在查你的問題，你曉得嗎？

    他說不曉得。

    我們說：苗勝福給你打電話，你問他在哪里，他說在寧波。實際上他是在湘潭。你對苗勝福講，檢察院找了高意飛，查我拿沒拿回扣。你暫時不要來湘潭，更不要來韶山。如果有人去找你了解情況，你什么都不要講。你是這樣說的嗎？

    我把這話一講，他的臉色就變了。但他還是不承認自己得了回扣。

    我們要他把經手的生意一件件講清楚。我提問，劉金輝記錄，有些人名、地名，劉金輝不熟悉，要洪先洋講準確，洪先洋支支吾吾，而我都能準確地回答出來。就憑這點，也使洪先洋感到我們已經詳細掌握了他的所作所為。

    他一陣陣流汗。

    凌晨四五點，他向我們要風油精，要清涼油，他把風油精淋在頭上，把清涼油擦在太陽xue上。

    我們看出他內心斗爭很激烈，有意停止了問話，讓他休息一陣，安排他睡覺，他不肯。他就撲在桌上，沉默了一個多小時。

    最后，他說：“我硬是沒拿回扣?！?/br>
    我們只好要他在筆錄上簽字，但他又不簽。他不簽，就說明他不敢對自己前面說的話負法律責任。他知道，他沒有承認拿回扣，一旦我們查實他拿了回扣，處罰就會更重。

    他提出見檢察長。我們滿足了他的要求。這是重大經濟罪犯的特征。提出見領導，是想交待情況，得到寬大處理。

    蘇檢察長與他談話，他提出毀掉前面的口供，重新記錄。他象擠牙膏似的承認浙江個體戶劉達美給了他1.9萬元回扣；浙江個體戶谷學良給了他2.95萬元回扣；浙江個體戶苗勝福給了他10萬元回扣；浙江個體戶高意飛給了他11萬元回扣。這些精明的浙江個體戶，總共送給他回扣25.85萬元。

    這些錢，他全部用代名存入湘潭市的銀行。所有存折都埋在韶山學校岳父家的雞屋里。

    劉為生副檢察長率領劉金輝和我，到他岳父家的雞屋里取贓，查遍雞屋，沒有找到存折。

    回頭問洪先洋，他說存折全部在他妻子手上。我們又到韶山清溪小學，找到該校校長、洪先洋的妻子谷琴，動員她交出存折。

    谷琴先從家中拿出48500元的存折，然后帶我們到韶山學校，從她父親家的一卷毛線里拿出了21萬元的存折。

    聽了劉智勇介紹的情況，我很想看看案卷，尤其對訊問筆錄感興趣，從那一問一答之中，可窺見當事人內心許多沒有言表的內容。劉智勇告訴我，案卷已送到湘潭市檢察院去了，因為在韶山對這樁案子有爭議，有人說得回扣是經濟活動中的正?，F象，不算經濟犯罪，只好由上級來裁定。

    為了弄清這樁案子的全部真情，在韶山還有許多的人應該采訪，如韶山太陽城總經理韓平沅，是他與洪先洋簽訂的承包合同；如中共韶山市委主管政法工作的副書記蔣國平，他對此案有十分明朗的態度，堅決支持一查到底；還有洪先洋的岳父，那位退休教師，太陽城第二經營部的會計，幾筆大的回扣都是他經手從浙江帶回交給女婿的；還有洪先洋的妻子谷琴，她是存折的保管人，真正的內當家。等等。但我還是按照我的采訪習慣，先看案卷，再找這些當事人，這樣，對所要調查了解的人、事，以及地名、物名，都會明了些。

    于是我追蹤案卷。

    離開韶山前，我參觀了新建的韶山毛澤東詩詞碑林，這是為紀念毛澤東誕生百周年，韶山人民集資興建的五項永久性工程之一。它坐落在衡岳七十二峰韶峰半山腰，占地2萬平方米，以大理石、漢白玉、花崗巖為主。巨細各異，形態迥然，樹碑成林，錯落有致。千巒擁戴，悅泉琴羽曲之音；萬壑歸朝，養竹節松高之氣。雨霧晴嵐，四時各別，為韶山八景又添一絕。朝霞紫氣連衡岳，暮雨飛花下洞庭。

    碑林按年表分為四時期、五景區。鐫刻毛澤東詩詞手跡28首，當代書壇泰斗題詞和恭錄毛澤東詩詞22首，共50塊石碑。碑林出口處刻有毛澤東1959年回韶山時寫的《七律.到韶山》，碑高12·26米，寬9·9米，厚0·83米，分別象征著毛澤東的誕辰、忌辰和壽辰。

    它是中國迄今最大的刻碑。

    我參觀完碑林，走到出口處，正遇一白須長者，面對碑林，吟詩誦詞，我立在一旁靜聽：

    毛公乃韶山之驕子，力轉乾坤，生靈澤蔭；氣吞河岳，立國東方。武略文韜，曠今絕古；詩書蓋世，泣鬼驚神。蘊雷霆萬鈞之勢，金戈鐵馬之聲。讀之如臨戰陣，令人激奮忘返。sao壇巨子豈能為哉，立此碑林，光前裕后，天人共仰，功莫大焉！

    我聽罷，除了佩服其才華，更多的是引起感情上的共鳴。從外表看上去，這位長者至少八旬高齡，他對毛澤東如此之崇敬，對毛澤東思想如此之忠貞，也許是因為他歷盡了人間風雨滄桑，才得出如此真切的感受，才有了這永不動搖的信仰。只有熬過漫漫寒夜的的人，方知太陽的溫暖。我想，如果洪先洋有這位長者的經歷和感受，有這位長者的信仰與追求，他會怎樣對待他經營的18枚套仿幣鍍金毛澤東紀念像章所得的258500元回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