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 穩坐釣魚船
滔滔沅水從西奔涌而來,穿越武陵山,流經常德城,以永不回頭的氣勢和力量,注入洞庭湖。這里,是沅水注入洞庭湖的口子目平湖。雖是一個口子,卻方圓百里,無際無涯,蘆葦灘,楊柳地,荷花凼,遍布湖面,湖心赤山突起,峰水相疊,形成復雜的地理環境。整個湖面像一個大曬盆,東連益陽、沅江,北接南縣、安鄉,西臨常德、澧縣。整個漢壽縣就環繞在它的西南岸。常德至長沙的主航線從湖上穿過,各種船只往來如云,更是九州十八縣漁民拋網下鉤的好場所。這里,是美的領地,也是丑的藏身處。那些流竄盜竊犯,時常糾集一團,潛伏湖上,向四面八方伸出罪惡的手,盜財竊物,填入他們永遠無法填滿的欲壑。顯然,這是漢壽縣公安局的主戰場之一,每時每刻都要睜大警惕的眼睛,嚴密注視湖上已經發生和可能發生的一切。 此時,已是深夜2點。目平湖南岸的巖汪湖電力排灌站,一間隱蔽的居室里,煙霧彌漫,幾顆腦袋不停地晃動,大沓大沓的人民幣,不時從這邊扔到那邊,又不時從那邊扔到這邊。一場大賭正在緊張地進行。突然門被撞開,三個著裝警察出現在賭桌前,賭徒們迅疾藏起現款,都低著頭,很老實的樣子。警察喝令賭徒們起身,跟著往外走。賭徒們乖乖地聽從。就在即將跨出門時,三個警察發出一陣哈哈大笑,拍了拍賭徒們的肩,示意回到原位坐下。其中一個警察使了個眼色,另外兩個警察趕忙出去了,很快,又回來了,手中抬著一只沉甸甸的大紙箱,是一臺包裝完好的20英寸日立牌彩色電視機。那個使眼色的警察朝其中一個賭徒伸出手,很得意地說:“來呀!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兩不相虧?!?/br> 那賭徒早沒有了先前的老實神態,用譏諷的口吻說:“還是你這個卵人!是要摟走老子的錢?還是要嚇破老子的膽?”那警察趕忙賠笑臉,遞酒,說:“我這是迫不得已.我怕你是真正的這個!”他指指頭上的大蓋帽,接著說,“我要不試探出真假,不敢亮貨?!蹦琴€徒不等他說下去,對準桌上猛的一巴掌,威風地說:“老子正是這個!抓起來!”話音剛落,那幾個賭徒飛快地揮拳踢腳,將三個警察掀翻在地,給每一雙手上都戴上了锃亮的銬子。原來,這是余立友利用罪犯心理痕跡,別出心裁,安排的一場“釣魚記”。 月初,加油站一臺20英寸日立牌彩電被盜。據偵查,以羅某為首的流竄盜竊犯團伙行盜得逞后,已潛入目平湖,幾次在巖汪湖露出馬腳,企圖賣掉彩電,得筆現金。如果直線追擊,盜賊狗急跳墻,有可能將彩電扔進湖里,以減脫罪責。既要捉賊,又要保全彩電,就不能強追,只能智取。于是,余立友和偵查員小黃喬裝改扮,住進巖汪湖旅店。他改說一口道地的南縣話,從言談、舉止、氣魄,都像腰纏重金的生意人。他和小黃究竟做什么生意,卻顯得神秘莫測。每夜,他倆遲遲歸店,偶爾露出一兩句話,聽得出是合伙耍手段贏賭。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不見魚兒咬餌。小黃耐不住了,擔心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余立友仍不急不忙,穩坐釣魚船。有絕招者,便在關鍵時刻得以充分顯示。他是根據罪犯暴露出的心理痕跡,部署這一連串行動的。罪犯急于將彩電脫手,銷給本地人,擔心暴露,自然要找外地來的生意人,并一定低于市場價。這樣,罪犯彩電脫手,死錢變活錢。購彩電者又可叫活錢翻番。當他們住進旅店的第三天,余立友就發現住在他們斜對面的胖子旅客一直注意著他們的行動。他不露聲色,就連對小黃也沒暗示。他們照樣地進,照樣地出。他又準確地看見,就是住在他們斜對面的胖子旅客,每晚都潛藏在他們玩賭的那間小房對面的楊柳林里,鬼頭鬼腦地窺視賭場上的一切。這間賭房也是他分析罪犯的心理痕跡后,精心選擇的。巖汪湖電力排灌站緊臨目平湖,無論在楊柳林里,還是在蘆葦灘上,或是乘船,均能看清房里在做什么,在怎么做?;顒釉谀科胶牧鞲Z盜竊犯,自然要闖入這個窗口。余立友暗暗高興,自己的推理和部署沒有錯,魚兒開始咬餌了。高明的拋鉤者,在此種時候就要不失時機地將線放一放,拉一拉,一放一拉,一拉一放,撩得魚兒心里癢癢躁動,便會猛一口咬住餌,死勁往下吞。余立友放線,拉線,都做了,可魚兒不咬餌。原因何在。他仔細觀察,周密分析,罪犯似乎對他們產生了懷疑,甚至有可能認出了他們的真面目。他又推理,如果罪犯真正認出他們是警察,就不會繼續住在他們的斜對面,而早已逃之夭夭??梢钥隙?,罪犯還對他們把握不準,或許會對他們采取試探手段。此時要想制勝,就必須耐心狩獵。由于余立友對罪犯心理痕跡掌握得準,便步步得勝,全盤皆贏。 1989年,余立友在全省刑事技術論文選上發表了論文《淺析犯罪心理活動在現場勘查中的作用》,其中心論點是,現場勘查不能只限于形象痕跡的發現提取,而要注意心理痕跡的分析研究,才能為判明案情,確定偵查方向和范圍提供準確的依據。這是他十幾年來從事痕跡偵查工作的切身體會和經驗總結,每字每句都浸潤著他與罪犯搏斗的心血,每節每段都閃爍著他那超群智慧的光芒。不過,他所做的事跡本身比文章更生動有趣,更撼人心魂。 這天,余立友隨同縣公安局局長曾慶嘉在長常公路沿線檢查治安工作,剛到崔家橋派出所端碗吃中飯,刑偵隊值班員的緊急呼叫聲追到了餐桌上。龍潭橋供銷社夏家洲分社38000元巨款從保險柜中被盜。正副局長的臉色刷地變得鐵青。立即丟下碗筷,分頭行動。曾慶嘉向當時的常德地區公安處報告,請求處長和技術科長親臨現場,指導破案。余立友從全縣范圍內調集10多個優秀偵查員,限令以最快的速度趕赴現場投入偵查。 “嗚!嗚嗚——!”一輛輛警車吼叫著,從長常公路,從漢太公路飛馳而來,短暫的幾十分鐘里,各式各樣的警車、摩托,擺滿了夏家洲分社那寬敞的禾場。該分社早已關門停業,所有營業員都不許進出,等待審查。供銷系統和當地的黨政領導也聞訊趕來,準備為偵查工作做好后勤服務。當地群眾三個一群,五個一團,站在離分社不遠的田埂上,山坡旁,觀察這邊的動靜。 失主葉和平,是該分社出納,他淚流滿面地陳述著案情:犯罪分子翻窗入室,從他的辦公桌抽屜里盜走保險柜鑰匙,打開保險柜,將38000元現金盜得一干二凈。臨尾,他拉著余立友的手,泣不成聲地哀求:“你要為我破案呀!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年輕,工資低,我賠不起呀!” 偵查員個個義憤填膺,摩拳擦掌,聽候余立友的調遣。是四面出擊,還是就地深挖,大家都等待余立友的指揮。 “余裁縫!聽你的!”地區公安處劉詩信處長遞過信任的目光。 “余裁縫!你下命令吧!”曾慶嘉局長用信賴的口氣說。 平日里,上下左右都親昵地稱他“余裁縫”,是因為他早年做過裁縫,裁剪技術高明,還是因為他破案準確、迅速,像一把鋒利的剪刀,或許都是,或許都不是,反正大家喜歡他時,尊敬他時,都這么叫,但誰都沒有仔細想過為什么這么叫。他自己也聽習慣了,也答應習慣了,也唯獨沒有想過為什么要聽,為什么要答。此時,他安排幾個偵查員找該分社七個職工分別談話,了解情況。他自己和兩個偵查員勘查現場,提取痕跡,照失主介紹的被盜情形,犯罪分子是翻窗入室,那么門框中貫檔上的灰塵應擦去,余立友發現,在灰塵擦劃處,已布上一層微灰薄塵。不像有人當晚從此處入侵。蛛網也有未斷裂的現象,而且是新織蛛網。擦劃痕跡的附作物與當晚的氣候不符。他暗暗推理:如果是當晚作案,痕跡反映比較新鮮。如果是外盜,應有盜前準備。作為存放了38000元的保險柜,除失主外,應有非常熟悉的人了解鑰匙存放處,就連失主的妻子也不知道保險柜的鑰匙放在哪里,還會有什么人知道呢?他又分析失主的行為:那哭泣,那哀求,那顫顫抖抖地敘說,呈現出一種心理痕跡。他將形象痕跡和心理痕跡一并歸納,得出的結論是:此案屬自盜。 案情分析會上,他大膽地談了自己的看法。有人驚得目瞪口呆,接下來腦殼搖得比貨郎鼓還快,說:“余局長,你這樣武斷下結論,是會犯大錯誤的?!?/br> 余立友堅持自己的看法,并提出具體方案:突審葉和平,搜查其住處。與此同時,搜查他愛人在附近學校的宿舍和他岳母娘家。 余立友望著劉處長、曾局長,深情地說:“作為指揮員,在此種時刻當斷不斷,就會給國家財產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br> 曾局長點頭,說:“余裁縫不看準,不會表態?!?/br> 劉處長點頭,說:“聽余裁縫的,不會錯?!?/br> 剎那間,三管齊下,僅用六個小時,案情真相大白。首先,刑偵隊長劉述明帶領偵查員楊超英在葉和平岳母娘家搜出贓款8000元。接著,地區公安處技術科副科長張聯盟和偵查員李祝庚查出以葉和平為首的賭博團伙,每場輸贏數千元,葉和平只輸不贏。接著,劉處長、曾局長突審葉和平,其供認不諱:是他輸盡3萬元,將剩余8000元藏進岳母娘家,早幾天就制造好了被盜現場,但又不敢報案。最后想想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報假案一條路,企圖瞞過警察的眼睛,僥幸取勝。 他錯了,任何迷霧,任何假象都瞞不過警察的火眼金睛。尤其是余立友這樣身懷絕招的警察。 這天,湖南省最大的木材集貿市場所在地謝家鋪鎮,發生了11800元被盜的特大案。上午2時,安化縣木材生意人傅楚堯、喻許峰,抵達該鎮,住進交通旅社202房。上午7時,喻許峰將自己裝有5800元的袋子放在床上,交待傅楚堯保管,便去木材市場簽合同。約半小時后,他帶著與他簽訂合同的兩個買主,來到交通旅社,安排在樓下餐廳就坐,自己回房喊傅楚堯,見其正睡,就下樓點飯菜。然后,再次上樓進房,喊傅楚堯吃飯。他倆同時下樓。一餐便飯,三扒兩攪就解決了。他倆送走兩個買主,又一起上樓。走到房門口,都無鑰匙開門。兩人相互詢問,都說沒拿。一片鑰匙,去向不明。只好請服務員開門。當房門打開,他倆都大驚失色。傅楚堯裝有6000元的袋子不翼而飛。喻許峰裝有5800元的袋子空空地躺在床上。 報案!報案!趕快報案!余立友接到報案,飛速抵達現場。交通旅社對門“噴香飯店”店主主動向他報告:案發時,有一個背袋子的青年人坐在他店堂內,向交通旅社樓上張望。店主、失主及圍觀群眾都建議余立友趁熱追捕那個背袋子的青年。余立友按兵不動。他在想:門鎖完好,窗戶未動,沒有鑰匙,盜不走這11800元。他分別找交通旅社2樓服務員和兩個失主談話。服務員說:她有鑰匙,但她在202房被盜時沒有上樓。她的言行均得到證實。傅楚堯說:與喻許峰下樓時,他走在前頭,曾問喻許峰帶了鑰匙沒有。喻許峰咕噥了一句,他未聽清。喻許峰說:與傅楚堯下樓時,他走在后頭,他以為鑰匙在傅楚堯手里。 他只調查了一個半小時,就向失主宣布:此案無法查清,不查了。當時,周圍群眾都很失望,紛紛責罵余立友。 第三天,傅楚堯跨進漢壽縣公安局,直接找到余立友,說:“余局長,我照你交待的做了。果然發現他還了兩千元舊賬。你看怎么辦?”余立友派偵查員羅中林、周興飛車安化,帶來了喻許峰,進門就突審。喻許峰先是結結巴巴,接著是前言不搭后語,再接下來是滿臉煞白,汗珠滾滾,最終精神防線徹底崩潰,老實交待了自己的丑惡行徑:是他安排李祥云在“噴香飯店”等候,伺機潛入樓下廁所,當他和傅楚堯下樓時,趁其不注意的一剎那,將鑰匙交給了李祥云。傅楚堯的6000元人民幣便很快落入李祥云的袋子里。 事情傳開,人們對余立友的破案手段感到十分奇怪。 其實,凡有絕招者,都有幾分怪才。假若余立友沒有怪才,怎么能對付奇奇怪怪的案情。以怪懲怪,為絕招者獨創。 說穿了,這就是余立友以他獨特的慧眼,發現罪犯在現場留下的心理痕跡,據此準確地推理出了案情的過程:喻許峰將鑰匙遞給李祥云,開門入室,盜走現金。自然也就判明了案情性質:只有6000元被盜,屬重大案件。這是因為:從傅楚堯處處小心謹慎,不隨便離房,萬不得已離房時也關心房門鑰匙在哪里。便可證實他攜帶重金是真。而喻許峰則隨便進進出出,將裝有巨款的袋子放在床上,只交待一聲就走了。便可證實他那5800元是假。假的盜了真的。要順利破案,只有欲擒故縱,放虎歸山。喻許峰以為余立友真的無法破案。他慶幸得太早了。他萬萬沒有想到余立友交待了傅楚堯暗中監視,當他露出馬腳,傅楚堯就及時作了報告。 喻許峰自以為聰明絕頂,哪知世上還有像余立友這樣比他更聰明的人?,F實是無情的:自以為聰明的人,反被聰明誤。自以為不聰明的人,倒能處處成功。余立友并不以為自己很聰明,而他的言行卻恰恰證明了他很聰明。聰明,才有絕招。但愿有許許多多像余立友這樣聰明而有絕招的人民警察在公安戰線脫穎而出。擒賊需要絕招,四化需要絕招??! (原載《當代警察》1991年第6期,題為《余警官別出心裁》,責任編輯:趙耀升、劉春梅;入選群眾出版社《特區警官》,1992年10月第1版,責任編輯:謝先云、李紅珠;入選長江文藝出版社《局長在緊急關頭》,1993年8月第1版,責任編輯:周百義、李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