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不過最大的優點,往往也是最大的弱點,所以,林莫南今日可以用劍道逼退他,換成別人,早就用修為強行破掉他的劍勢,而不會執著于劍道上論高低。 “是,師叔,我知道了?!备鹦πτ行┺穷^耷腦,她沒想到師叔居然這么維護陳召,聽得出,師叔對陳召的劍道,其實是相當推崇的。 “鏡花道繁花似錦,最易迷失其中,你若能學得陳召對劍道十分之一的堅定執著,日后,仙盟第一女仙絕非做夢?!?/br> 一聽這話,葛笑笑跟吃了仙丹似的,瞬間恢復了精神。仙盟第一女仙,她一定會向著這個目標前進。 “師叔,我懂了,以后我不會再看不起任何人,哪怕是討厭的人,身上也會有我能學習的長處,對不對?” “你明白就好?!?/br> 完成了對少女的一次再教育,林莫南的臉上終于露出幾許疲色,他的劍道境界再高,身體終歸是吃不消的,一次出手,對手還是陳召這樣的人,他的修為不足以承擔所有的消耗,只能用精氣來彌補,此時疲累幾乎滲入骨頭里,神魂沉重甚至隱約有油盡燈枯之感。 好在,住處離翡玉映花樓并不遠,馬上就可以美美睡一覺以彌補消耗。 這一覺,林莫南睡下就沒醒,差點沒把姐弟倆嚇壞了,還是花見非請了花家一位略通醫理的散修過來看了看,再三保證沒事,只是精氣耗損過度,睡夠就自然就會醒,才算安撫住姐弟倆,不然,葛笑笑都打算回去向葉知秋求救了。 這三天里,有兩位峨嵋青衣弟子出現,送來一瓶益精丹,沒等葛笑笑問明白情況他們又徑自走了。 “哼,扔了?!备馃o缺眼中透出嫌惡之色,不用問也知道這一定是葉知秋讓人送來的。 “別啊,師叔正需要益精丹補回損耗的精氣,扔了多可惜?!备鹦πΤ址磳σ庖?,花見非請來的散修說了,師叔這一睡,除非有益精丹彌補消耗,否則大概要一個月才能自然醒。 葛無缺倒是想說不稀罕,但想到之前他揣著那六百來塊靈石去買益精丹時才發現這丹藥死貴,大逍遙派的全部財產加起來,只夠半顆,還是品質最次的那種,于是嘆了口氣,一副“世道艱難我就不說什么了”的少年老成模樣。 然后葛笑笑就把益精丹照著一天三頓的用量給林莫南服用,連著服用了九顆,睡了整整三日三夜,林莫南終于緩過勁來,醒了。 對葉知秋命人送藥的事情,他只是笑笑,沒說什么,用了就用了吧,雖然不想欠葉知秋什么,但真要欠了,他也沒有絲毫負擔。 又休息了一日,林莫南把姐弟倆叫過來,通知他們,該準備啟程了。 “師叔,咱們這就走了?”葛笑笑挺詫異,“那個冒牌的夜叉老祖和優曇花,是怎么回事還不知道呢?!?/br> “那個關我們什么事?”林莫南淡淡反問。 “呃……”葛笑笑撓撓后腦勺,是不關他們什么事,但師叔就沒有好奇心嗎? “你很好奇?”林莫南又問道。 葛笑笑想了想,然后用力搖頭。她不好奇了,因為那根本就不是她、也不是大逍遙派能摻和的事兒。這一次,只是適逢其會,師叔就睡了整整三日三夜,教訓,一次就夠了,她不想有一天因為她的好奇心而讓師叔再次昏睡。 “那就快去收拾東西?!?/br> 打發走一個好奇寶寶,旁邊還有一個面癱寶寶,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你又有什么話要說?”林莫南也詫異了,小面癱這副樣子倒是難得一見。 見他問了,葛無缺也就下決心,問道:“師叔,那位陳前輩說,劍者,正也,直也,剛也,烈也……可是當初您教我的劍道,不是這樣說的?!?/br> 面癱少年挺后悔的,離開得太早,沒有看到后來林莫南出手的那一幕。葛笑笑把陳召怎么嘲諷,師叔怎么出手的情形說了一遍又一遍,眉飛色舞,但葛無缺身為劍修,關注點顯然跟葛笑笑不一樣。 原來是疑惑這個,林莫南失笑,少年對劍道的執著,果然是一心一意啊。 “天下劍道出蜀山……無缺,你知道天下有多少種劍道嗎?” 少年搖頭。 “我也不知道?!绷帜系皖^看著自己的手,然后虛虛一握,“但我知道我的劍道是什么?!?/br> 天下劍道千千萬萬,沒有人說得清楚,究竟有多少種劍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哪怕是修煉的同一種劍道,也會有細微的不同,就像一根樹枝上,往往會生出許多分叉,每一個分叉,又會長出幾片不同的樹葉。 “劍者,堅也,韌也,仁也,勇也?!?/br> 這是他當初給葛無缺削竹劍時所說。陳召沒有說錯,他確實背棄了浩然劍宗的浩然劍道,而這份背棄之始,卻源于葉知秋,源于月臺山的那場劫數。 峨嵋十秀之首,堂堂的名門正派的大弟子,應為仙盟無數修士的表率與楷模,卻為什么要那樣狠毒的對他?盡管葉知秋不是劍修,但他卻知道,葉知秋修煉的是峨嵋金光訣,講究的就是浩烈至陽,堂堂正正,仰要無愧于天,俯要無愧于地,與浩然劍道其實是有幾分相通之處的。他曾經以為,葉知秋與他是同一種人,行事思維相近,道也相通,所以他系情于葉知秋,可事實證明,他錯了,哪怕后來葉知秋說明真相,但依然表明,葉知秋不是他所以為的那樣。 正是因為對葉知秋的幻滅與恨意,動搖了他的劍道,他開始懷疑浩然劍道,是不是真的正也,直也,剛也,烈也。如果浩然劍道是正確的,那么修煉峨嵋金光訣的葉知秋怎么會做出那么卑鄙狠毒的事情? 其實兩者之間并沒有必然的聯系,只是當時,他滿心迷惘,鉆入了牛角尖。 因為劍道動搖,他拖著受創的身體,回到了浩然劍宗,向師父曾道一請教。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他的迷惘,只能求道于師父。 曾道一勃然大怒,身為師父,如何能容忍弟子懷疑他所傳下的劍道,因為這劍道,不是他曾道一個人的道,而是浩然劍宗的開山祖師爺傳下的,代表了浩然劍宗的根本,懷疑浩然劍道,就是懷疑是宗門,懷疑開山祖師爺。 但林莫南終究還是他的得意弟子,是他最看重、感情也最深厚的徒弟,曾道一暴怒之后,還是疼惜他的遭遇,并未太過責罵,只命他面壁思過,閉關二十年,好好想想錯在哪里,同時也順帶休養身體。 假如沒有后來發生的事,也許林莫南在面壁中會慢慢的想清楚,從牛角尖中走出來。但是首席真傳的位置,實在太招人眼紅,縱使他主動讓出了首席真傳之位,依然有人忌憚他在弟子們心中的威望。有意或是無意,與他最為交好的師弟霍莫西,把他失了元陽的事情說漏了嘴,然后那些有志于競爭首席真傳之位的人,將這件事大肆宣揚,破壞了他在浩然劍宗所有弟子們心中的威望,更要命的是,師父曾道一與二長老司長空又開始追究他被采補的事情。 這本是宗門的義務,門下弟子被害,豈不有追究的道理,曾道一還特地拉上了司長空,意圖聯合司長空,一起向宗主進言,傾全宗之力伐剿天魔宗。 二長老司長空執掌宗門刑律,生性嫉惡如仇,剛烈固執,宗門弟子被魔孽所害,此仇焉能不報,只是想要傾全宗之力伐剿天魔宗,事關重大,自然是要追查事情的始末,然后才能名正言順。 當時林莫南劍道動搖,正是迷惘彷徨時,又傷心于葉知秋的卑鄙,憤怒于他的狠毒,更存了一股自棄自厭之心,若說出前后因由,必然要牽出葉知秋,牽出葉知秋就是牽出峨嵋,他又不愿意因個人錯失而讓宗門與峨嵋和天魔宗同時交惡,所以對曾道一和司長空的追究,他緘口不言,誰料到反而讓司長空看出他劍道動搖。 也許是天意弄人,注定林莫南有此一劫,這位二長老生平最容不得的就是宗門弟子懷疑宗門傳下的劍道,劍道動搖,就是欺師滅祖。如果不是師父阻攔,恐怕他當場就會被二長老一巴掌拍成rou醬。 鬧出這樣的事情,追究的本意自然泡湯,對宗門而言,背棄劍道是不可饒恕的大罪,為一個背棄劍道的弟子而傾全宗之力更加不可能,最后,看在曾道一的面子上,司長空饒他性命,事情以他自逐出浩然劍宗為了結。是自逐,不是被逐,他劍道動搖,自覺已不配為浩然劍宗弟子,只是他人不知內情,再加上采補之事被有心人傳揚開來,都以為浩然劍宗抹不下臉面將他逐出宗門。自逐和被逐,雖然前者要好聽一些,但本質上,都是宗門放棄了他。他也心灰意冷,無心辯解,凈身出宗,一分一毫都沒帶走。 病榻纏綿五十年,他的身體虛弱得幾乎不能下床,但腦子卻是清楚的,那五十年,他腦子里想的,不是對葉知秋的恨,而是他的劍道,已經動搖的劍道,被他徹底推翻,哪怕后來他漸漸想明白,人有善惡,而劍道不分正魔,葉知秋的惡,不代表劍道是錯誤的,但既然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何必繼續堅持,即使堅持下去,他的劍道也不再純粹,那么干脆就連土壤帶種子一起廢棄,不破不立,五十年內,他的劍道境界幾度崩潰,甚至連劍心初定都維持不住。 最后,在葛歡的身上,他看到了新劍道的雛形。 ☆、53·有欠必還陌路無因果 出身不好,修為不高,相對出身于名門大派的林莫南來說,葛歡是個不折不扣的草根。 草根是什么? 是堅強,只要根還扎在泥里,給點水分和陽光,它就能長得蔥蔥郁郁,再給點時間,它甚至能漫山遍野的長,也許不如樹木參天那樣雄偉壯觀,但是生命力之強,遠勝一切。 所以,劍者堅也。 是堅韌,風吹不折,雨打不死,哪怕一座大山壓在頭頂,它也能從石縫中擠出一條生路,哪怕野火燒盡,春風一吹,灰燼之中還能冒出綠芽。 所以,劍者韌也。 是仁愛,它生根于大地,于是也守護著大地,兔鼠可以在它的保護下躲避蒼鷹的利眼,蝶鳥可以從它的花與種子里得到食物,無數的昆蟲以它的身軀為家,它雖不壯、不高、不雄偉、不壯觀,但它庇護的生命,無以計數。 所以,劍者仁也。 是勇敢,無論多么惡劣的環境,冰原,沙漠,山巔、水底、沙地、沼澤,人能走到地方,它能生根,人跡難至的地方,它依然搖曳枝葉。迎著風,頂著雨,冒著烈陽,忍耐著冰寒,無畏無懼,不退不縮。 所以,劍者勇也。 看著葛歡無憂無慮的笑臉,林莫南的新劍道就此在心中生根,發芽,直到他領悟逍遙道,將新劍道的境界一舉推入了劍心如鏡。 破而后立,從此,葛歡就成了他心中的一條游魚,也成就了他的劍道。 這是林莫南的劍道,當年,他沒有教給葛金,因為那時,他的劍道還沒有完全確立,葛無缺學到了,但卻連皮毛都還沒有弄懂,因為他沒有林莫南的經歷,所以他不懂,所以他才有了現在的疑惑。 “你喜歡哪一種?” 對少年的疑惑,林莫南問道。 正直剛烈,還是堅韌仁勇?劍道沒有對錯高低,只有相信,只有契合,只有堅定不移。 葛金道心初定,劍心也隨之萌芽,此時正是打磨雕琢之時,而劍道的確立,正是在這一磨一琢中緩慢成形。選擇與自己本性契合的劍道,或者一個也不選,在歷練中尋找自己的劍道,然后堅信不移地走下去,每個劍修都是這樣修煉的,有人成功,也有人失敗。 面癱少年眨巴了一會兒眼睛,然后堅定道:“師叔,我要尋找自己的劍道?!?/br> 于是林莫南拍拍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面癱少年精神振奮,咚咚咚跑回院子里,繼續練劍。 第二天,收拾妥當,林莫南揮揮手,道:“行了,走吧?!?/br> 大逍遙派一行人繼續上路,這讓暗中跟在他們后面的峨嵋青衣弟子們拍手相慶,總算可以繼續前行了,不枉他們自掏腰包買來一瓶益精丹,再耽擱下去,他們敢肯定,仙胎周歲禮開始,這一行人都趕不回樊城。 “林道友,請等一等?!?/br> 才出落花城,花家兄妹追了上來,倒也沒好意思埋怨大逍遙派一行人連個辭行都沒有,只是送上一盆靈焰鳳尾蘭。 這三日林莫南昏睡不醒,斗花節的結果已經出來了,雖然中間出了點意外,但靈焰鳳尾蘭的花魁之名還是坐穩,后繼訂單不少,讓花間派獲得了一筆不菲的利益,花見非將奪魁的功勞,大半算在兩只毛團身上,終于說服了其他人,同意送出一株靈焰鳳尾蘭為謝禮,結果兄妹倆才帶著靈花過來,才發現已是人去院空,好在問過左右鄰里,知道大逍遙派一行人才走沒多久,他們就立刻追出來。 林莫南也沒客套,收下了靈花,考慮片刻,才道:“花道友有暇時,不妨到樊城一游,大逍遙派愿以上賓之禮相待?!?/br> “一定,一定?!?/br> 花見非笑著拱手相送,待林莫南帶著姐弟倆走遠,他才突然一呆,“哎呀”一聲,懊惱地拍了拍額頭。 “大哥,怎么了?”花見雪莫名其妙。 “方才只顧著高興了,沒聽出林道友話中之意,哎呀,失誤,失誤啊……” 卻是他之前把林莫南的邀請當成了個人邀請,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林莫南說的是“大逍遙派愿以上賓之禮相待”,明明白白是希望花間派能和大逍遙派結盟的意思,可惜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回答得不知所謂,錯失了大好機會。 “師叔,方向好像不對……” 離開落花城三四日后,葛無缺忍不住了,其實兩天前他就覺得似乎是走岔了路,之前師叔說要通過千煌城乘坐云舟趕一段路,可是千煌城在落花城的西南方向,而他們現在已經轉向了東南。 “笨弟弟,你才發現啊?!备鹦πΤ靶λ?。她早就察覺了,只是沒問,師叔帶著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唄,天涯海角她也跟著。 葛無缺懶得理她。 林莫南笑道:“前面不遠有座紅巖山?!?/br> 算是蜀山山脈外延出來的一座小山脈,靈氣充沛,當然不能跟蜀山比,不過絕對比樊城外那些小山頭要好多了。 “為什么要去紅巖山?”葛無缺又問。 “紅巖山的山脈之下暗藏熔巖,將整個山體都燒成了紅色,雖靈氣充沛,卻不是適宜修煉之地,不過極適合一些火性靈草生長。早年我曾經到過紅巖山,發現了幾株尚未成熟的紅魚草,算算時間,成熟期應就在最近?!?/br> 原來是要去挖靈草,姐弟倆同時精神一振,斗花節后,他們才意識到,原來大逍遙派真的窮得很,紅魚草,聽上去普通了點,不過能賣錢就行。 “希望不要被人挖走啊……”葛笑笑東拜拜西拜拜,拜的是財神。 紅魚草還在,一共有七株,而且時間也剛剛好,林莫南帶著姐弟倆找到它的時候,正好是它們進入成熟期的第四個月,紅巖山靈氣充沛,靈草成熟后,有充足的靈氣滋養,成熟期能保持半年至一年。 葉子呈暗紅色,葉紋細圓如魚鱗,紅魚草名副其實,林莫南小心的摘下后,將七株紅魚草放在了一塊平坦的巖石上。 “咦,師叔,我們不拿走嗎?”葛笑笑驚詫問道。 “紅魚草,火屬,性涼,有定心安神之效,為煉制清心玉露丹的主藥,一株品相完好的紅魚草價值約在兩千靈石……”林莫南抬起頭看向半空中,“諸位,可抵得一瓶益精丹?” 那一瓶益精丹共有十顆丹藥,市價差不多在一萬二千靈石左右,這七株紅魚草品相尚可,兩者價值相近。 “師叔你跟誰說話?”葛笑笑仰頭看天,什么也沒有看到。 “小心鳥屎落進嘴里?!备馃o缺毒舌諷刺她。 葛笑笑氣急敗壞。 沒有人應聲,也沒有人出現,林莫南也不管,帶著姐弟倆徑直離開,直到他們一行人走遠,半空中才落下一排峨嵋青衣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人無奈道:“王師弟,你收下吧?!?/br> ☆、54·翻然醒悟笑笑明本心 之前那瓶益精丹是這位王姓的峨嵋弟子掏的腰包,他依言收起那七株紅魚草,然后嘆了一口氣,道:“葉大師兄真可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