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忘情川內,依然靈潮洶涌,就在何道理離開不到數息之后,自深谷之間,驀然傳出一聲悶哼,旋即有陣陣如雷鳴般的沉悶聲響,似浪濤拍岸,頃刻間爆成無數連續不斷的碎音,在深谷中回蕩著。 “忍不住,就滾?!?/br> 清冷冷的女聲,突兀地響起,一襲紅裳的女修,負手立于深谷地縫之前。 此時正是又一輪靈氣泄涌之時,從地下靈脈中噴薄而出的靈氣,幾乎形成了實質,像一顆顆晶瑩玉沙,噴出了地表,與空氣一接觸,就爆迸為一蓬靈霧,震蕩空氣產生了陣陣無形的激流。女修用于蒙面的青紗,在激流中被掀起半邊,隱隱約約露出皮rou外翻的焦黑面容,怖如夜叉。 夜叉老祖肖紅衣。 如果何道理鼓起勇氣走入忘情川,絕不會錯認眼前的人。既然肖紅衣依然還在忘情川內,那么在翡玉映花樓出現過的那位女修,又是誰? 可惜何道理在忘情川外求見時,肖紅衣沒理會他,自然不會知道,外面有人冒充她。 她正與葉知秋說話。 ☆、48·殺人滅口蜀山小劍仙 “晚輩……還撐得住……” 葉知秋咽回了幾乎沖喉而出的又一聲悶哼。此時此刻,他的身體就堵在地縫的縫眼中,那些從地下靈脈中噴涌而出的靈氣,首先沖刷的就是他的身體。 優曇花身為天材地寶,對靈氣的需求極高,而忘情川內靈氣如潮,正是適合優曇花生長之地。但是對于修士來說,這些靈潮卻有如凌遲酷刑,唯有優曇花生長之處,方圓十丈,有如一片樂土,可使修士不受靈潮剮身之苦。 肖紅衣固然修為高絕,但若無優曇花,她在忘情川內也難以渡過千年時光。葉知秋來求優曇花,被她抓入忘情川,直接就堵了地縫眼。 “想要我的花,容易,優曇花五百年一開,開花后需休養百年方才再次生長,你替我堵住地縫眼百年,使我免受這百年剮身之苦,這一朵優曇花就給你?!?/br> 當時,肖紅衣提出條件。 “晚輩……從命!” 葉知秋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肖紅衣只是冷笑,這之后,她就負手站在地縫之前,每當地下靈脈噴涌之時,她就說上一句“忍不住,就滾”。 葉知秋忍住了。 其實這忘情川對修士來說,無異于一處洞天福地,靈氣的沖刷是痛苦,但是再也沒有比這里的靈氣沖刷更能打磨rou身、純凈道體的地方了。靈氣一次次的沖刷,肌膚血rou筋骨以及五臟六腑乃至于神魂中的雜質,就在這一次次的沖刷中,被慢慢的清洗打磨,若至大成,便是仙體。成功與否,只看修士是否有足夠的意志支撐住。 何道理曾經說過,他在這里堵了三年地縫眼,從此穩坐蜀山這一代弟子的頭把交椅。葉知秋當時就對這忘情川砰然心動。他來求優曇花,也志在仙體,即使肖紅衣不抓他來堵地縫眼,他也會主動要求。 每一次肖紅衣讓他滾,他都回以“撐得住”三個字,撐不住,也要撐。 為了優曇花,也為了仙體,前者,可以為林莫南修復愛損的根基,而后者可助他五百年內飛升。仙界有造化果,傳說能重塑道體、增延壽元、修補神魂。 他犯的錯,他彌補,任何代價他都甘愿付出。 閉上雙眼,葉知秋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如精怪,不復往日雍容華貴。所謂生不如死,莫過于此,然而他的道心卻堅定一如遭受風浪千擊萬磨的海中礁石。 所謂忘情,必先有情,他此時此刻所遭受的痛苦,正是有情之痛,只有品嘗到了,方知是何等的噬骨附髓,卻又甘之如飴。 深谷危巖上,一株低矮不過手掌大小的靈花正隨著靈潮的噴涌而微微搖晃著枝葉,總共九片綠葉的中心,托出了一朵雪白的花蕾,半開半合。 這是忘情川內唯一的生機。 此花無香,其姿態亦是尋常,若置于荒郊,與野花無異,然而這才是真正的優曇花,與翡玉映花樓內的那一株,截然不同。常言道: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真正的天材地寶,絕不以五色亂目,五香亂鼻。至簡至潔,方為大道,于優曇,亦如是,方成就它天材地寶之名。 而此時,那株假冒的優曇花,依然靜靜地佇立在翡玉映花樓,待價而沽。 “師叔,到現在還沒有人出價……”葛笑笑再一次坐不住了。 “坐好,戒焦戒躁?!?/br> 林莫南品一口茶,老神在在。優曇花的好處他當然明白,誰看著不眼饞,但他不愿意做跳坑的傻子,如果他是孑然一身,自然要冒險搏一搏,可是他現在搏不起。 如果葛歡在天有靈,知道他為了一個幾乎不可能抓住的機會而去拼命,會很失望的吧。他的命,是那個傻子舍棄了百年光陰,才保下來的,如果不是為了賺靈石替他買固本培元丹,葛歡荒廢了百年的時光,疏于修煉,也許早就突破了筑基期,也不會因為救人而送命。 為了葛歡,他要保重自己,更要替大逍遙派把姐弟倆給培養出來。何況優曇花并不能徹底解決他的問題,為它拼命,不值。 坐著看戲就好,順帶還能讓葛笑笑多長些見識,別以為什么便宜都貪得,是大逍遙派的窘狀,讓這丫頭養成了什么便宜都想往自家懷里扒拉的習慣,林莫南想到這里,微微有些赧然,終歸是他無能,除了劍道,別的他幾乎什么都不會,如果不是領悟了逍遙道,讓他能制作竹葉符糊口,估計現在整個大逍遙派都得出門要飯了。 葛笑笑哪里坐得住,屁股上面跟長了釘子似的,挪來挪去,又探頭探腦,惹得兩只毛團也跟著她坐立難安,在桌子下面鉆來竄去,一不留神就撞桌子腿上了。 “師叔……” 就在她再要出言懇求的時候,青幔鏡像中突然花了一下,然后多出了一個人。 “今日斗花結束,請諸位道友離開翡玉映花樓?!?/br> 來人正是陳召,沒有見過優曇花,他也分不出真假,但眼力還是有的,場中那株靈花,一看就非凡品,當下就下了逐客令。 這逐客令下得極不客氣,在場修士無不氣悶,然而陳召身著蜀山劍袍,周身劍氣如割,仿佛能聽到空氣被割裂后傳出的滋啦聲,這些最高修為也不過是筑基巔峰的修士哪里敢得罪這樣的高手,靜默片刻后,已經陸續有人走出陣幔包廂,離開了翡玉映花樓。 “慢著!” 先有人喝止,接著又有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不無嘲諷道:“蜀山真是霸道,還有數種靈花未及登場,便宣告今日斗花結束,造成的損失,蜀山包賠嗎?” 正在離開的修士們腳下一頓,興致高昂,有好戲看了,竟然還真有人敢在蜀山的頭上動土。 陳召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被人當場反駁奚落,就是不給他陳召面子,他倒要看看,誰有這么大膽子。 “是誰,出來!” “陳七,你若說一句包賠,我等立時便出來,若不賠,相見何益,我等只需將蜀山霸道之名,傳遍仙盟,公道自在人心……” 陳召冷哼一聲,手一揚,本命金劍自丹田內飛出,握在掌中,然后一劍斬向左前方。 “殺人滅口,陳七,你好毒?!?/br> 兩個身影狼狽的從簾幔后面連滾帶爬地逃出來。 陳召瞇了瞇眼,心中警鈴大振,能躲過他一劍,縱使他不過隨手一擊,這一劍的威力只有平日全力出手時的百分之二三,這二人竟能完好無損地避過,足見并非普通的宗門修士或是散修。 “你們是何人?混入翡玉映花樓意在何為?”冷冷一喝,陳召御使本命金劍,懸于半空,劍勢所籠,將那二人壓迫得動彈不得。 “哼哼……”二人冷笑,齊聲道,“諸位道友看清楚了,蜀山陳七要殺人滅口了……” 圍觀的修士們都有些駭然,一時也分不清究竟是陳召要殺人滅口,還是那兩個人真的有問題,再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當著許多的人面,陳召怎么也不可能大開殺戒,可是那二人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對啊,他們攜靈花而來,本來就是想在斗花節上大賺一筆,此時斗花節突兀的結束,他們的靈花卻還沒來得及登場亮相,損失慘重,向陳召索賠也是情理之中,陳召為何突然翻臉揮劍相向? 這場面著實讓他們看得一團迷糊。 “師叔,那兩個人好像有問題?!?/br> 葛笑笑也迷糊,看不明白事情的走向,但她的鏡花道對真假虛實的感應特別靈敏,那兩個人大呼小叫的,透著一股子的虛假之態,擺明是故意找茬,但她不明白,怎么就有人敢在蜀山腳下挑釁蜀山弟子,而且明顯還是修為極高的蜀山弟子。 不過,這更讓她肯定自己的感應沒有錯,那兩個人真的有問題。 “多看,少說?!绷帜陷p聲道,他不想讓陳召看到他也在場,不然很難說陳召會不會借機讓他出丑以報當年的一劍之仇。 花見雪這時靠近葛笑笑,道:“那兩個人我見過,上一節斗花節,他們的靈花奪得了花相之位?!?/br> 葛笑笑大訝,這么說那兩個人還真是來參加斗花節的修士。 “他們這次帶來的靈花一定非常好,不然不會這么生氣?!?/br> 花見雪猜測的話讓花見非捂了捂臉,他這個meimei,太純真了,就連葛笑笑都看出那兩個人有問題,怎么可能只是因為斗花節結束而甘冒得罪一位蜀山弟子的風險跳出來索賠。 花見雪頓時弱弱道:“大哥,我說得不對嗎?” 當然不對,花見非還沒來得及解釋,忽聽到竇妙娘一聲驚呼:“不好,優曇花不見了?!?/br> 優曇花真的不見了,當修士們的注意力從陳召和那兩個人身上轉開,目光移到之前擺放優曇花的地方時,卻發現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當場轟然。 ☆、49·道理之爭以拳論勝負 是誰,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偷走了優曇花?更重要的是,在場還有一位蜀山小劍仙,他所站立的地方,離擺放優曇花的位置,不過七、八步,幾乎可以說,優曇花就是在陳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偷走了。 陳召的臉色一片鐵青,他從未受過這般奇恥大辱。 “葛金,燕七,封鎖翡玉映花樓,從現在起,誰也不得出入?!?/br> 葛金與燕七應聲而出,兩人分作兩頭,一個守住大門,一個卡住通往后門的穿堂。 “說,是誰指使你們?”陳召的劍尖,再次指向那兩個人。 情況很明顯,這兩個人跳出來,一通亂攪,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然而又有人趁亂偷走了優曇花。 陳召只能肯定,偷走優曇花的人還沒有離開翡玉映花樓,因為從他走進這里時,神識就一直籠罩在翡玉映花樓內,如果這期間有人走出去,逃不出他的感應,但優曇花卻不在他的感應之內,因為它離他太近,一眼就可以看到,完全不需要用神識來感應,所謂燈下黑就是這種情況。 “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大家都長了眼睛看到了,我們倆個從頭到尾都沒碰過優曇花一根指頭……” “我說你們蜀山是唱哪出戲?先送來優曇花,又鬧一出被偷,名門大派也不能耍人玩啊,再說了,肖夜叉的花,哪個敢偷?別是你們做賊的喊捉賊……讓我想想,三十六年后仙胎周歲禮,該不會是蜀山舍不得送出一朵優曇花做賀禮,故意演一出被偷的戲碼吧?” “也說不準啊,玉清仙君蜀山不敢得罪,也就拿咱們倆個小散仙當替罪羊了,哼,還名門大派呢,做的事兒狗都嫌丟人……” 這兩人一唱一和,直把陳召氣得七竅生煙。 “再敢胡扯,休怪我不客氣!” 如果是在平時,陳召一劍就斬了這兩個胡說八道的家伙,但現在不行,優曇花被偷,要從這兩個人身上找線索,何況,眾目睽睽下,要殺,他也要有證據證明這兩個人和優曇花被偷有關。 “喲喲,還想殺人滅口啊,你殺得了我們兩個,難道還能殺得了這里所有的人……” 這種挑撥的手段,簡直拙劣之極,但卻非常有效,立刻就有人道:“陳前輩,此事與我等無關,請讓我等離開?!?/br> 戲固然好看,但萬一波及到自身,自然就沒人愿意了。 陳召靜默數息,冷冷道:“要走,可以,葛金、燕七,搜身放人?!?/br> 這個命令絕對是帶有羞辱性質的。 “陳前輩,蜀山不能欺人太甚?!庇腥藨嵟?。若被搜了身才能走出翡玉映花樓,他們以后還有什么面目見人??v使他們不是如陳召這樣在整個仙盟都名聲顯赫、修為高絕之人,但能拿出來靈石來購買相對普通修士來說屬于奢侈品的靈花,足以說明他們在各自的門派、或圈子里,都是有頭有臉的人。 “你若有本事,殺出去也可?!标愓俨恍嫉?。 殺出去?怎么可能,不說陳召本身的修為足以橫掃翡玉映花樓,就是守住前后出入口的那兩名蜀山弟子,也都是筑基修為,在場中修為能高過他們的,不足五指之數,但是,要知道,蜀山弟子都是劍修,劍修的攻擊力向來強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絕不是虛言。 但還真有人不信邪,仗著離大門近,低喝一聲就向葛金沖了過去。 “回去?!?/br> 葛金疾喝一聲,本命金劍脫“鞘”而出,當場將那人斬得向后摔出數丈,倒在血泊中呻吟。那劍速之迅如電光一現,大多數在場修士甚至連他怎么出劍都沒有看清楚。 這下子,縱是心有不滿,也無人再敢說半個不字。之前陳召出劍,雖將那兩人壓制得不能動彈,然而劍勢無形,非當事人不能感知其怖,旁觀之人只知道陳召身為蜀山十三小劍仙之一,修為之高不可揣摩,但究竟有多強,卻并無切身體會,然而葛金這一劍,劍光未動,劍氣已至,當場血濺三尺,雖未取人性命,但也足以使人心生寒意。 “太過分了?!备鹦πυ谄邔影鼛麅瓤吹们迩宄?,頓時義憤填膺,“蜀山的人,怎么還有這么不講理的?!?/br> 因何道理的緣故,她本來對蜀山還挺有好感的。 林莫南笑了笑,道:“道在心中,理在手中,與人論道,勝負在道心,與人講理,勝負比拳頭,你拳頭不如人,如之奈何?!?/br> 葛笑笑頓時憋住,好一會兒才悶聲道:“我明白了,就跟之前夜叉老祖撞我的事是一個道理,我打不過,嘴上只好認慫,但是從心里,我要鄙視她,對她無懼無畏,堅信有朝一日,我能與她拳頭對拳頭,把這個理給爭回來?!?/br> 倆毛團在旁邊甩尾巴花,表示對她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