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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紅塵四合在線閱讀 - 第19節

第19節

    她謝了恩,把貓頭鷹擱到旁邊,一塊方方正正的rou擺在腿上,從褡褳里找塊餅托著,順著絲縷一片片撕那rou,撕完都夾在餅里,仔細對折起來。

    “這是干什么呀?rou夾饃?”七爺笑道,“你小子真懂事兒,有眼色,會孝敬主子?!睕]輪著她說話,直接把餅接了過去。

    定 宜無聲嘆息,那餅她是包給十二爺的,十二爺不像七爺這么悠閑,人家肩頭擔的事兒多,哪兒有空跑出來晃悠啊。要說這七爺也怪的,老往這兒湊,什么道理呀?惹 不起還躲不起么,她笑道:“給主子換換口味,就不老想著吃魚了……主子您坐,奴才瞧鳥兒去。才剛掛在火堆邊上呢,別不留神叫火烤熟了?!闭f著帶上了rou和褡 褳,起身往她的小帳篷去了。

    重新再預備,rou撕得細細的,都包好了,悄悄潛進十二爺的牛皮帳篷里。帳篷里就他一個人,沙桐大概上外頭弄吃的去了,十二爺坐在燈下,正對著蠟燭穿針引線。

    她吃了一驚,“您這是……要縫補衣裳?”

    十二爺嗯了聲,示意她看膝蓋上的大氅,“先前過林子被樹枝刮了,破了個大洞?!?/br>
    出門在外確實不方便,可是沙桐也沒好好伺候,怎么能叫主子補衣裳呢!

    她趕緊上前接了過來,“您吩咐一聲就是了,我也會針線。當初我師父和師哥的衣裳都是我補的,手藝雖不好,也能湊合?!彼扬炞舆f過去,“您吃了么?先拿這個墊吧墊吧?!?/br>
    他說:“你呢?忙半天,沒見你吃東西。那大眼兒賊不好吃?”

    敢情他是瞧著的呀!定宜高興起來,笑著說:“烤得太久了,太硬嚼不動,還是獐子好吃……您吃,我不餓,那兒還有塊rou呢,我回頭再吃?!?/br>
    她抱著大氅坐下,合那兩邊拉開的口子,有種針法叫藏針縫,這么拉過來下針,基本可以不著痕跡。

    她 在燈下給線打結,針尖在頭皮上篦了篦,一招一式都透著柔軟。弘策側目看著,她沒戴帽子,眉梢和鬢角無一處不顯得秀麗。他開始擔憂,她一直在老七身邊伺候, 萬一被他發現,結果會怎么樣?老七近來的行為怪誕,護食護得沒邊,難不成也察覺了么?應該不會,以他的脾氣,喜歡何至于這么僵持著,應該也在糾結,否則早 就下手了。

    他遲疑著問她,“七爺同你說過什么嗎?”

    她抬起頭來,一臉迷茫,“沒有,都好好的?!彼剂苛讼?,大約上次退錢的事兒讓他不舒坦,留心了七爺,愈發覺得他神神叨叨了。一邊是主子,一邊是恩人,兩頭都不好說話,她也不確定十二爺問的是什么,便打探道,“您是指什么?問七爺有沒有說您壞話?”

    他略怔了下,“倒不是……比方他有沒有讓你遠著我,有沒有做些莫名其妙的事?!?/br>
    莫名其妙的話倒說過,就是那天的庶福晉云云,當時把她嚇得不輕。所幸只是興之所致的胡沁,當不得真的。她也不會把這話宣揚出去,如果自己是個男人,不過一笑罷了??伤莻€女的,沒有這樣拿自己開玩笑的。

    她搖頭道:“您雖不是我的正經主子,總是王爺,我老給您添麻煩,七爺看不過眼教訓幾句倒有過,除了這個好像沒別的了。七爺這人辦事不較真,我以前挺怕他,現在覺得他滿好相處?!?/br>
    弘策喃喃道:“是嗎……”

    好 相處就不對了,老七向來獨斷專橫。他和他不同,因為出身好,又得皇祖母寵愛,冊封皇子的時候他的胞兄只是個貝勒,他卻直接封了親王,對于一個毫無建樹的阿 哥來說是特例。因為人生一帆風順,相較起來更為驕矜,三句話不對便打殺,上次毒鳥的侍衛這件事上就看得出來。他對一個人溫煦,就說明上了心,這樣近水樓 臺,會不會出什么閃失?

    帳篷門上的氈子一撩,沙桐送了一整塊rou進來,笑道:“哈剛他們打了只鹿,大概有些年頭了,大得厲害,烤了半天才烤熟。主子餓了吧,快趁熱吃?!?/br>
    弘策起身招呼她,“針線擱著,你也來?!?/br>
    定宜怔怔抬起頭,“奴才怎么能和您一塊兒用呢,我這兒快補完了,回頭我自己知道填肚子?!?/br>
    沙桐會看主子臉色,見他主子不說話了,忙去接小樹手里的活計,“這個留著我來就是了,你去,伺候爺用飯也一樣?!?/br>
    定宜被他推了起來,十二爺帳里有矮桌,地上鋪毯子,她撫膝過去絞巾櫛讓他擦手,復跪在一旁準備要割rou,刀卻被他接了過去。他欠起身挑最嫩的地方,把rou割成薄薄的片,一片一片碼在她面前。見她愣著便問:“怎么不吃?總是伺候別人,有現成的反倒不會下嘴了?”

    她干巴巴說:“還真是……十二爺待奴才這么好,奴才受寵若驚?!?/br>
    “驚著驚著就習慣了?!彼麛R下刀盥了手,攜起袖子給她斟茶,茶盞往前推了推道,“七爺跟前小心伺候著,萬一遇上什么事,還是那句話,來找我,多晚都不打緊?!?/br>
    定宜叼著rou點頭,“我知道,您不說這話我都要來麻煩您呢,您再囑咐一遍,我更有主心骨了?!币皇种更c著,“十二爺也吃呀,這是梅花鹿的rou嗎,跟獐子有點像?!?/br>
    “本來它們就是親戚,梅花鹿是獐子它娘舅,獐子不經嚇,驚嚇過度就厥過去了,梅花鹿呢,比獐子強點兒,至多愕著?!彼麤_她一笑,“你也常愕著,愕多了會變成盤中餐,自個兒留神吧!”

    樣樣都能牽扯到她身上,十二爺挺老實的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貧了呢。定宜訕訕道:“您快別笑話我了,我腦子常不夠使,不愕著轉不過彎來?!?/br>
    他靜靜看著她,沒接話,只指了指嘴角,“這兒?!?/br>
    她啊了聲,“什么?”

    幾 乎沒多想,他探手過去,替她把嘴角rou屑抹了,溫暖的手指觸碰到她的臉頰,定宜頓時紅了臉,解嘲道:“唉,吃相不好,叫十二爺見笑了?!弊炖镎f著,心頭卻大 大悸動起來。十二爺的態度愈發讓人看不懂了,雖說打過幾次交道,不像頭前那么拘著,可好歹是爺,自有他不可比擬的尊貴和威嚴。她覺得這些王公就該待人疏 離,太隨和了讓人渾身起栗。

    她這么琢磨,弘策也自省,似乎有點過了,這樣不好。到底整了整臉色,低頭慢慢用了幾塊rou,略頓一下, 掖著嘴道:“照現在行程,再過半個月該到長白山了。原先計劃是十月中的,現在看來不成了,路上耽擱太多,得到十一月了……長白山辦完案子,少作少得耗上十 來天,等到寧古塔,差不多要過年了?!?/br>
    定宜聽著,腦子漸漸清明起來。她一直走一步算一步,總以為離皇莊還遠,誰知再過半個月就到 了?,F在心里是既盼望又惶恐,盼著和失散的哥子見面,兄妹團聚,惶恐的是她父親的案子不知最終怎么收尾,哥哥們還有沒有發還京城的可能。事到臨頭終歸要面 對,到時候怎么和兩位王爺坦白?他們得知實情后又會怎樣的震怒,她連想都不敢想。

    弘策一直留心觀察她的表情,她這樣惘惘的,越發加深他的懷疑。她究竟是沖著長白山還是沖著寧古塔?這兩個苦寒之地歷來是朝廷官員流放充軍的去處,她一個女孩兒,混在男人堆里,千里迢迢從京城跟隨過來,究竟是不是哪個犯官之后,跋山涉水找尋家人?

    她有太多的秘密,他分明可以問明白的,卻一再蹉跎過去,其實也是怕,怕問出的結果差強人意,以后要走多少彎路,他自己也說不清。

    或許等她自己開口吧,如果信得過他,同他坦白,他想盡辦法也會替她周全??梢且辉俨m騙,說明自己一腔熱忱付之東流,她從來不愿意同他交心,那便是他最大的失敗。

    ☆、第38章

    定宜這頭呢,為這事也掙扎良久。交代總要交代的,只是心里沒底,說出來后會是怎樣一種境況,吃不準。萬一爺們惱羞成怒了,把她押起來待審,或者直 接驅逐,長白山近在咫尺,豈不是功虧一簣?她想好了,等到了那里見機行事。臨行前師父曾經囑咐過,就算見了哥哥也不能盲認,她懂得其中道理。所以要穩住, 現在還不是時候,即便是話到嘴邊了也得咽回去。

    她不愿意提起,他自然也不會追問,只是心里明白,對她更多顧念罷了。

    依舊是朝行夜息,從撫松開拔,走官道得繞大圈子,往東南方斜插過去,腳程可省一半。只是路上艱辛,十月月尾遇上一場大雪,路上行進得異常困難。

    天寒地凍,那兩只鳥兒果真冷得不行了,整天縮著脖子,像市集上待宰的雞。歌兒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容華謝后山河永寂,無比的凄涼蕭索。

    七爺在京里置辦的金絲小籠派上了用場,兩個都是蟈蟈籠子大小,裝在胸口也不費事。就是模樣難看了點,上下擺著怕捂死,一左一右擺著通風,可她覺得掃臉透了。偏偏七爺還老要來瞧,不等她動手自己揭她的衣襟,拿掉一個,另一邊就凸著,怪模怪樣,讓人哭笑不得。

    胸前裝著東西,鼓鼓囊囊的,七爺就感慨,“看我們樹兒多像女人啊,戴上頭面,換上漂亮衣裳,放到哪兒都扎人眼?!?/br>
    她尷尬不已,七爺眼光真好,只是她這種情況,真正戳穿后遠沒有想象中的美好罷了。

    她繼續裝傻充愣,小心翼翼,謹守本分。馬隊冒雪前行,終于在預定的日子到達長白山了。

    站 在皇莊門口,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放眼四顧,天地間莽莽一片,入了冬的時令人跡罕至,唯見山勢連綿,松濤成風。定宜渾身都在顫抖,牙齒磕得咔咔響,不是因 為冷,是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千辛萬苦總算到了這里,過去的十二年仿佛就是為今天而活。踩在這塊土地上,這里是她兄長們受苦受難的地方,等找到他們,她覺 得夙愿了了,父母跟前也可告慰了。

    所謂的皇莊,就是皇家直接經營的莊田牧場,大英建立初期不過五六處,現如今已經增加到二十多處 了。有莊必有房,朝廷專門指派太監過來監管,平時山高皇帝遠,這些太監就是土皇帝,一個個攏手爐,邁四方步,欺壓莊戶和奴隸。如今王爺到了,太監們領著莊 頭和伴當1出來迎接,大門外黑壓壓跪倒了一大片。

    天太冷,臉都木了,七爺耳朵上凍出個凍瘡來,下馬后一邊揉/搓一邊叫囂:“別他娘的擺這些虛禮了,知道爺們兒來還不預備上!”

    太監頭兒陶永福點頭哈腰上來伺候,“回爺話,山村野地的,都是上不來臺面的東西。奴才緊趕著讓人置辦了席面,菜是山里的野味兒,酒是自產的大曲,都已經籌備好了,給爺們接風暖身子,請爺們移駕?!?/br>
    七爺聽見野味就倒胃口,擺手說:“路上rou吃得夠夠的了,燉鍋魚,再煮鍋芋頭就成了?!?/br>
    陶永福一聽連連答應,忙給底下使眼色,這頭迎各位大爺們進門,那頭下令伙房辦去了。

    王爺和兵部刑部各位大人都上大堂里,戈什哈和護軍有他們的去處?;是f上旁的不多,就屋子多,從南到北一排排筒子房像鴿籠,屋頂都很矮,不過兩人一間住得也算舒坦。定宜是得了特令的,她和鳥兒住一間,不必和別人擠,給攏上火盆,把鳥都收拾完了,終于可以出門轉轉了。

    臨 近傍晚,天像倒扣過來的咸菜甕,雪里蕻腌成了黃齏,缸底都泛著昏沉。她抬頭看看,呵氣成云。對插著袖子往后騰挪,看見一個莊戶打扮的推著三輪過來,車上運 了好些東西,盆里盛著豆腐,筐里裝著蘿卜、山藥、冬筍、蓮藕,大約是專給莊子上送菜的。推著推著轱轆壓到一塊石頭,顛簸了下,一只筐倒下來,頓時滾得滿地 土豆。

    定宜趕緊上去幫著撿,那莊戶人一疊聲道謝,聽口音是北京人。她覺得挺好奇,“您是北京來的?”

    那莊戶應了個是,“您是欽差大人的長隨?看著臉兒生?!?/br>
    定宜哎了聲,“今天才到的,安置完了出來到處看看。這兒天真冷,和北京沒法比?!?/br>
    那人笑道:“好好的誰上這兒來呀,都是犯了錯挨發配的,到這兒賣命贖罪來了?!?/br>
    定宜看了他一眼,既然話趕話說到這里,便順嘴接道:“我瞧這兒地方大,那些阿哈【奴隸】都住這兒嗎?”

    “哪兒啊,這是陶太監他們的行宮啊,輪著那些可憐人???離這兒一個山頭有塊地方,四周圍拿鐵蒺藜拉起網子,里頭窩棚大通鋪,幾十個人睡一間屋,邊上就是牛棚羊圈,他們和牲口為鄰?!?/br>
    定宜聽得不是滋味,唏噓道:“來了這兒也不算是個人了……”

    “罪 人嘛,留著一條命就是拿來煉的,還能好吃好喝供著?”那莊戶搖搖頭,“你不知道,早上監工趕出去開墾荒地,擦黑了再趕回來,每天過得跟騾馬似的。穿的什么 呀?不搪寒的老棉襖,上邊爛著袖子,下面吊著褲腳,沒法兒提。你們來了正好,給往欽差大人跟前遞個話,好好整治整治姓陶的這幫人。咱們這些莊客苦,叫他們 壓得抬不起頭來。朝廷一年收多少租子咱們不知道,橫豎你產十石糧食,他就要你九石半。咱們起早貪黑的,一年下來口糧都落不著,這日子叫人怎么過?”

    莊戶滿腹牢sao,逢著京里來人就訴苦。定宜關心的另有其他,嘴里含糊應著,替他把筐搬到了車上。那人千恩萬謝,她笑道:“這算什么事兒啊,謝什么的?!庇謫?,“那些阿哈在哪兒開墾?這么冷的天,不炮制人參了?”

    那 人說:“人參一年三回,九月里是最后一趟,回來日夜趕制,早就弄完了?,F在沒活兒干,不能閑著呀,都驅趕著進山,管他下雪還是下刀子,犁地去了?!背线?nbsp;一指,說,“隔了兩個山頭,都在那兒呢!有年輕孩子凍得哭,昨兒真聽見哭聲震天,唉,可憐吶!”說完了拱拱手道了謝,推車走了。

    定宜站著愣神,不知道這皇莊上到底有多少阿哈,該上哪兒打聽這些人的名單。心里急得厲害,卻求告無門,想了想,十二爺既然是沖著案子來的,盯著他應該就能找見哥哥們了。

    她 轉過身去,紛紛揚揚的雪沫子橫掃過她的臉,她瞇起了眼睛,憧憬過千百回,可是隔著兩個山頭,和原先沒有什么分別。汝良他們不知好不好,她想起剛才那人說的 話,吃不飽穿不暖,就在這冰天雪地里耗命。她一直覺得自己過得艱難,其實他們更要艱難千百倍。望不到頭的苦日子,心里該有多絕望,實在無法想像。

    她怏怏往回走,正碰見那金出門來找她,招呼道:“十二爺和人談鳥經呢,讓你把兩只鳥兒送去?!?/br>
    她應了聲,回屋用厚氈把鳥籠罩上。提溜過上房去。一打簾子,屋里熱氣迎面而來,兩位王爺正座上坐著,兩邊一溜官員,有同來的兵部刑部的人,也有州縣的地方官。七爺呢,正剝芋頭蘸糖,看見她就招手,說:“樹兒啊,這里芋頭長得可太好了,你來嘗嘗?!?/br>
    這位王爺也真夠放浪形骸的了,她笑著搖頭,“您吃,奴才不餓,奴才把鳥兒送來了?!?/br>
    揭開罩布,屋里暖和嘛,兩只鳥就活過來了。開嗓子唱,百靈學水車,吱扭吱扭的,紅子“嘁咯嗆”,自動帶上了鑼鼓點兒,一屋子懂與不懂的都拍手叫好。

    七爺不耐煩說案子,轉過頭找人議鳥兒。十二爺著急辦完了差事上寧古塔,坐下就招管事查人。

    “承德二十七年,太上皇頒御旨發落都察院御史溫祿一案,溫祿正法,三個兒子發配皇莊,到現在十二年整。我出京時奉旨重審此案,要提他們做人證……”他刮著杯蓋兒抿了口茶,“莊子上多少人,找花名冊子來一個一個翻查,即刻就去辦?!?/br>
    底 下筆帖式領了命便退出去了,陶永福搓著手道:“王爺稍待,奴才料著查起來費時。朝廷整頓風紀,歷年總有不少人發配長白山,像承圣六年,內務府王家的案子牽 扯出來,莊子總共接收了二百二十七人,算算到眼下,估摸著阿哈人數都要過萬了。有進有出,要落到人頭上,須得費大力氣……”

    弘策 看了他一眼,“為皇上辦差,費些力氣還要計較,那怎么辦,事兒撂著不管?我們辛勞,不比你有福氣,你這些年在莊子上好建樹,敦化有個甲喇章京【參將】進京 述職提起你,還大力的夸贊你,皇上也發了話,命我稽查,若屬實,自然好生褒獎你。你剛才說有進有出,進我是知道的,出呢?從何而來?”

    陶 永福被他說得惕惕然,十二爺威名他不是沒聽過,所謂的建樹,分明就是反話。如今詢問,更要十二萬分的小心,惹毛了他,一道均旨就能摘了他的腦袋,因審慎 道:“王爺您圣明,長白山這地方氣候不比別處,莫說大雪封山了,就是交了九月里進山挖參,一個閃失都會凍死,這是其一。其二呢,山勢險峻,每年折在里頭的 人不在少數。說得直白些,到了這地方,就是來受苦受難的,有沒有命活著都看造化。比方病了,莊子上有郎中,可這郎中不光治人,還治牲口……”他靦臉笑了 笑,“蒙古大夫拿人當牲口看,幾個命硬的經得住呢,所以進是朝廷有恩旨送人來,出就是死了。不光咱們這兒,寧古塔也是一樣,哪年不出他幾十個,這也是沒辦 法的事兒?!?/br>
    他們說話,定宜留神聽著,聽到這里不由打了個寒噤。陶太監說生死跟說吃飯一樣,根本不拿人命當回事。她突然覺得可 怖,心里弼弼疾跳起來。但愿哥哥們都好,她吃了這些苦,就是因為有一份信念在支撐著,她要想法子把他們救出來。十二爺心善,她去磕頭哀求,也許能法外容些 情。要是這條路走不通,她甚至下定了決心去求七爺。他曾經說如果她是女人就讓她做庶福晉,那就說明在七爺看來她不算討厭。她沒想過高攀,只要能救出哥哥, 她什么都愿意犧牲,哪怕是做使喚丫頭她也認了。

    場面上你來我往的打官腔,她站在那里焦躁不已,頻頻看窗外,只見漫天飛雪無邊無 際。等了約摸有三刻,先前出去的筆帖式進來了,捧著一本花名冊子唱喏:“回王爺的話,小的奉命查調了十多年前的卷宗,庚戌年確實有這么一筆錄入,溫氏三子 汝良、汝恭、汝儉因其父獲罪發配皇莊……”

    定宜感覺魂魄都在頭頂上盤桓,隨時會脫離出去似的。戰戰兢兢拉長了耳朵聽著,那筆帖式 說完,近前一步把冊子遞了上去,手指指在某一處,復道:“王爺再瞧這里,這里錄有三人在皇莊服役的情況——承圣二年谷雨罹染時役,病勢沉疴,醫治十日有余 未見起色。十四日病情急轉直下,三日之內俱亡?!?/br>
    ☆、第39章

    俱亡?簡直像晴天霹靂,把定宜劈得目瞪口呆。

    她僵立在那里,手腳冰冷,兩條腿顫得支撐不起她的身體。趔趄著扶住墻,只覺胸口陣陣翻涌,一張嘴就能吐出血來似的。

    怎么會這樣呢,她根本不敢相信,這些年來每當遇見邁不過去的坎兒,就想起遠在他方的哥哥。爹娘雖沒了,至少她還有親人,不是孤孤單單的??墒乾F在連哥哥都死了,三個全死了,她活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七爺對誰死誰活這套不在意,不過聽說了也轉過頭來嗬了聲,“你們這兒是煉獄么,哥兒仨全死了,死得倒齊全?!?/br>
    弘策不動聲色眼觀六路,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里。他看明白了,沐小樹應當是溫祿的女兒,難怪知道他們要到長白山辦案子,她會費盡心思進賢王府。千萬里跋涉只為找哥哥,如今哥哥死了,她怕是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她臉色慘白搖搖欲墜,他的心都攥起來了?,F在要轉移眾人的注意力,不能讓人發現她的異常。既然溫家兄弟都死了,她用不著認親,身份能瞞則瞞,瞞了有好處,少些阻隔,于他來說就多條出路。

    他緊握起拳頭,狠狠砸在桌面上,把碟盞砸得一通亂蹦,也把吃芋頭的七爺嚇了一大跳。眾人一凜,坐著的官員全都站了起來,一個個面露驚慌,戰戰兢兢聆聽教誨。

    他聲色俱厲,詰責道:“好個管事的!朝廷發配的雖是罪人,沒叫他們死,他們就還是人,還是我大英的子民。鄉間百姓生死尚且要報知佐領,這些人就不用了么?陶永福,重犯喪命你敢私瞞朝廷,叫爺繞了這么大個圈子,你該當何罪!”

    陶太監嚇得腿顫身搖,咚地一聲跪下只顧磕頭,“是奴才的疏忽,只因彼時瘟疫橫行,死的人要拿排子車裝。不是夸大,每天兩車不帶含糊的。奴才那時候真忙昏了頭了,死的人太多,來不及一一驗明正身……”

    “來不及驗,你怎么知道死的是溫家三兄弟?”他哼了聲道,“我受命重查案子,偏偏三兄弟一個都沒剩下,世上這么多的巧合,全讓我給撞上了,你糊弄誰呢?”

    陶太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定著兩眼看他,半晌回過神來,囁嚅道:“爺息怒,奴才打發人再去走訪,興許那時候弄錯了……爺稍安勿躁,才到這兒,一路上辛苦,奴才伺候爺好好休整。查人頭的事兒,請爺容奴才些時候,奴才連夜就讓人去辦?!?/br>
    弘策漠然乜斜著他,“你臨陣磨槍的本事倒不賴,讓人去查,你在屋子里踏踏實實等消息。怎么?千金萬金的身子騰挪不動?”

    陶太監啊了聲,一疊聲道:“是是是,奴才親自去,一定查明白了給爺一個交代?!?/br>
    地方官員們也不敢慢待,人在王爺跟前聆訓,眼神早就使給了隨行的人。別杵著啦,什么時候了,趕緊辦去吧!結果怎么樣另說,動起來,動起來了不挨罵。

    大伙兒都慌著,本來這種地方的管轄就松散,上頭沒人過問,就這么稀里糊涂過。如今突然來了位明白王爺,王爺要緊弦兒,頓時覺得地方政績上的詬病多得照應不過來。想想哪兒做得不到位吧,臨時抱佛腳,王爺發難前都填補起來,自己識相,蒙混過了這關再說。

    七 爺呢,向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覺得溫家既然已經散了伙,那案子里頭有沒有冤屈都不重要了。人都死了,你給誰平反???平反完了誰感激你呀?具個本上奏說 明緣由就成了,犯不著費這么大的力氣。他咂弄了兩下嘴說:“好家伙,這芋頭糖足,都粘牙……這個這個,我看事已至此,就甭較真了。咱們在這兒歇兩天,歇足 了上路吧!寧古塔的差事妥了早早兒回京去,案子硬要辦,不差溫家幾個兒子,回去料理,舒舒坦坦在家待著,從別處下手也是一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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