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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紅塵四合在線閱讀 - 第18節

第18節

    王公的手,摸上去很舒稱,指甲剪完了拿小矬子打磨,來來回回的,給七爺收拾得挺好。弄完了七爺把十根手指頭并起來仔細看,發現每個爪尖上都有個標致的圓弧,他說:“這是怎么回事呀,不給絞干凈?”

    定宜把盒子裝了起來,“絞得太短了拿東西不方便,留點兒看著好看?!?/br>
    七爺聽他說看著好看,這就是最好的解釋了。只要好看,剩點兒就剩點兒吧。他說成吶,“往后就這么修整得了。天兒不早了,你回去吧?!鞭D身看鳥籠,“把錢給十二爺送去,要不明兒鳥全放生嘍?!?/br>
    定宜半張著嘴問:“我這會兒就去?人家睡下了怎么辦?”

    “睡 下了也去?!逼郀斦f,“今天的債今天了,和十二爺說多謝他關照,往后就不麻煩他啦,咱們自己家的事兒自己能辦好。你也給我記住了,和十二爺遠著點兒,你是 我七王府的奴才,抬籍進的是羽旗,不是他商旗。入了旗就得認旗主子,別說你,往后連你兒子都是我的家生子兒奴才呢!和外人少兜搭,你主子眼里不揉沙,最不 待見遠近親疏分不清的人?!?/br>
    這話就是畫地為牢啊,生是七爺的人,死是七爺的死人。定宜不敢多嘴,恭恭敬敬應了個是,卻行慢慢退出殿外,騰挪兩步,在廊子下遇見了總管那金。

    那金對插著袖子靠在抱柱上,看見她出來忙迎了上來,往殿內探了探,壓著嗓子問:“怎么樣???主子這會兒氣消了沒有?”

    定宜回想一下,七爺剛開始是搓火得厲害,后來倒是風過無痕了,給他剪指甲,他一臉的受用,沒看出來有余怒。她說:“事兒都過去了,主子脾氣您知道。剛才主子發話,讓上您那兒拿三千兩銀票還賬呢?!?/br>
    那金點頭,“我在外面全聽見了?!睆男浯锾屯诔鲆痪睚堫^票遞給她,“三千兩足足的,揣好了?!?/br>
    定宜接過來,有點遲疑,這個時辰了,十二爺怕是已經歇了,可七爺囑咐的話又不敢耽擱。好在行宮的門禁不像紫禁城里嚴苛,這片過去不下鑰,穿過兩個垂花門就到了。

    她把銀票攥在手里,借著牛筋泡子【燈籠名】照亮往前趕,進十二爺的繼思齋,樓宇軒敞,只是靜靜的,唯有檐角高懸的風燈泛出朦朧的微光。

    她在梢間門前駐足,篤篤敲窗上直欞,“諳達在不在?”

    一道闊大的人影投在窗戶紙上,漸漸縮小,門閂卡啦一聲拔開了,沙桐從里面伸出了腦袋,“小樹啊,這么晚了還沒歇著?”

    定宜支吾了下,“我奉七爺的令來找十二爺……時候是不早了,七爺非得讓今天就辦,我拿不準主意?!?/br>
    沙桐終于邁了出來,剛洗的腳,袍子掖在腰帶上,褲管卷得老高,站在光影里問:“這么著急,要緊事兒么?”

    “就是今天買鳥兒,七爺把我訓了一頓,說老麻煩十二爺,讓我把銀票送過來?!彼巴辛送?,“您看怎么辦吶,要不您代收下,明兒早晨再呈給十二爺?”

    沙桐搖頭說不成,“親兄弟明算賬可不是簡單事兒,我收下了,回頭主子要怪罪的?!彼呎f邊往正殿去,“還沒熄燈呢,料著在看書。要不你稍等等,等我進去瞧瞧,要沒睡我給遞個話,王爺傳了你再進去?!?/br>
    定宜笑著打拱,“謝謝諳達,這么晚了給您添麻煩,怪不好意思的?!?/br>
    沙桐擺擺手,整了儀容挨到殿門前,微錯開一道縫,閃身擠了進去。

    定 宜站在檐下靜候,夜里的風夾帶著寒意,從領口袖隴滔滔流進來。她使勁裹了裹袍子,心里琢磨怎么和十二爺開口。就像沙桐說的,親兄弟當真到了明算帳的時候, 好也變得不好了。正拿捏不準,殿門復敞開了,沙桐在檻外叫小樹,“王爺剛要安置,這會兒騰出空來,叫進去說話兒?!?/br>
    ☆、第36章

    定宜道了謝,沙桐往里指指,自己退出去,順手闔上了門。

    殿里有地屏寶座,兩盞聚耀燈高高佇立著,照得引枕上掐金絲團壽紋 熠熠生輝。只是不見十二爺,沙桐引她進去后就走了,方向也指得模棱兩可。她往前蹉了幾步,提聲問:“王爺在哪兒吶?”殿里空曠,喊一嗓子回聲如雷,把自己 嚇一跳。突然想起來他聽不見,沙桐又說正要安置,大約人在寢宮吧!

    在寢宮?想起上回給他擦背的場景,心里按捺不住一陣驟跳。這要是再遇上一回……她捧著臉嗤笑,其實也不打緊,又不是沒見過,一回生二回熟嘛。

    壯了壯膽兒到內間菱花門前,略頓一下便把門推開了。帷幔重重后的身影背對著她,正是就寢前,梳洗過后穿寬松的竹枝紋長袍,頭發拿珠帶束著,從背后看上去閑適優雅,有種與世無爭的況味。

    她忽然有點局促,大姑娘到男人臥房總會覺得不好意思,guntang的熱潮漫延過她的臉,她穩住心神上前,在他肩頭輕輕拍了下。

    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有淡淡的溫情圍繞。說不清楚,并沒有刻意營造,就是種簡單的快樂。他回過身來,似笑非笑的一雙眼,“這么晚了還過來,有事?”

    定宜咽了口唾沫,十二爺秀色可餐,燈火之下愈發顯得白凈通透。她以往生活的圈子里,四周圍都是糙人,黑臉膛子滿面油汗,酒刺就像吊爐燒餅上隨意拋灑的芝麻,紛紛揚揚星羅棋布。十二爺呢,他是琉璃世界落在瓦上的初雪,純凈得纖塵不染。

    看 呆了,忘了說話,這位爺好耐心,并不催促她。在她肩頭輕攏一下,帶她到杌子上坐下,自己回身靠在在螺鈿柜前,也不言聲,單是含笑看著她。定宜猛醒過味來, 自己糊里糊涂的,半天連禮都沒行,趕忙起身,他卻搶先一步說免禮,“一天見幾回,用不著這么拘泥。我才剛問你為什么而來,難道就是為了見我一面?”

    她怔了下,紅著臉調開視線說不是,手里的銀票盤弄得邊兒都發毛了,燙手山芋似的往前一遞,“奴才奉七爺的均旨,給您還錢來了。七爺說多謝您,幾次三番耗財耗力替他周全玩意兒,他心里過意不去……連著上回的細狗,一塊兒折了現錢給您,統共是三千兩,您看夠不夠?!?/br>
    弘策自然不會接,弘韜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他想什么,自己心里門兒清。要把欠的賬還完,還完了就了無牽掛了,是這個心思吧?不肯受他恩惠便罷了,偏還要叫她送來,讓她夾在中間為難,這就是老七的肚才。

    他說:“七爺是打算和我不相往來了么?親兄弟間一點進出都沒有,怎么弄得不如市井街坊?”

    這 話定宜沒法說,她搪塞道:“不是這么回事兒,七爺就是看不慣我老給您添麻煩。我如今在羽旗下,七爺是想,自己的奴才一遇著溝坎就找您去,給主子丟人了。我 來呢,一則送銀票,二則也是為了謝謝您。您放心,七爺這回沒罵我,他是個講道理的好主子,知道有人坑我,并沒有借機為難我。您收下錢,您兄弟間兩清了,在 我來說您還是我的恩人?!彼龔桶雁y票往前湊,嘴里哀哀說,“您收下吧,要不我回主子跟前不好交代,他又要說我辦不成事兒,腦袋長著是擺設了?!?/br>
    她極力替主子打圓場,他瞧出來了,是個忠心的好奴才。他呢,從來沒想著把錢收回來,不是一個媽生的,好歹共著一個爹,收了錢,弘韜不講兄弟情誼,自己也默認了么?

    她兩只手遞過來,模樣拘謹,他看她一眼,“這錢我不能收,不光是為七爺,也是為你的面子?!?/br>
    定宜訕訕笑道:“我一個下人,能有什么面子。您不收,我沒法跟主子交差呀。七爺說得挺明白的,我辦不成事兒,他往后可要狠狠削我啦?!?/br>
    夸大歸夸大,實在也差不離了。這錢擱在她手上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要十二爺點頭,她就一身輕松了。

    “既這么,你自己留下吧!”他踅過身,佯佯踱開去,打了細褶的袍角,每一次邁動都仿佛開闔的扇面。

    定宜猶如芒刺在背,忙說不敢,“十二爺就別叫我為難了,您收下了我好回話兒,要不您讓我怎么辦呢?!?/br>
    他笑道:“本來錢沒落進你的腰包,你也空頂一個名頭,倒不如坐實了,心里才不覺得冤枉。欠人情是欠,欠債也是欠,虱多不癢,還怕什么?難道你不愿欠著我,情愿欠著七爺么?”

    照理說債主是誰都一樣,無非一分為二,十二爺的人情照欠,七爺那兒現背上三千兩罷了。三千兩啊,有錢人大來大往,她這下是掉進井里爬不上來了,想想都欲哭無淚。

    她搖頭說:“那我也不能昧這個錢啊,我留下算怎么回事呢。您別逗我了,再逗我我可給您跪下了?!?/br>
    她說著,膝頭子真要往下點,被他探手摻了起來,“就算膝下沒黃金,也別不拿自己當時事兒。我沒逗你,讓你留著是心里話。有錢傍身,底氣也足。你不是還有師父要孝敬嗎,往后花錢的地方多了?!?/br>
    她說:“不要緊的,我師父不是那種愛花大錢的人,我胡亂掙點兒,咱們爺倆能過得挺好了?!?/br>
    他無奈一笑,“胡亂掙點兒?給人抹墻,追趕著紅白喜事做吹鼓手?”

    她 咧嘴道:“那有什么的,老百姓不就那么過嘛,一年四季找活兒干,沒活兒呢,等莊稼熟了,大秋二秋,連撿帶偷……”說漏了嘴,靦臉笑道,“我這樣的算手藝 人,來錢也挺快的,您別可憐我。再說我現在在七爺府上有正經差事了,一年現銀加上粟米折變,比茶房拜堂阿1掙得多,有三十七兩呢?!?/br>
    “一年三十七兩,欠銀三千兩,不吃不喝得還八十一年,這筆帳算過沒有?”他直望進她眼里去,“欠著我的銀子,只收本金,不加利錢,這樣不好么?”

    定宜一臉的絕望,“八十一年……我到死都還不上了?!?/br>
    “那就還一輩子,人死債消就是了……要早知道,當初就該讓你進我府里,何至于輾轉投到七爺門下?!彼麌@了口氣,“七爺硬要算賬,我也沒有推脫的道理,就是覺得這錢拿回來,味兒都變了,所以擱在你那里,我圖個心安?!?/br>
    定 宜進退兩難,擺手說:“您千萬別這么的,我危難的時候您幫我的忙,臨了我還落您幾千兩,我成什么人了!”她把銀票放在炕桌上,退后幾步說,“我不得您錢, 我該著您情兒,遇著機會一定報答您。至于七爺那兒,橫豎我是他的奴才,他也說了,我兒子還是他的家生子兒奴才呢,我這輩里還不了,讓我兒子接著還,總有還 完的一天?!?/br>
    她這人心大,風霜里歷練過,推翻他以往對于女人的所有認識。從鳥市上回來,那一牽一搭,簡直讓他震驚得無以復加。他 猜測過她的性別,暗里也作過千般打算,忽然證實了,心落回腔子里,思緒卻又飄飄蕩蕩浮在了半空中。她可憐么?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但她絕對別具一格。難怪 上回那幫侍衛和她玩笑,她像踩著尾巴似的炸了毛,現在想想確實難為她。

    可是好好的姑娘,為什么裝男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現在好奇大過那種莫名其妙的情愫,即便喜歡,也要喜歡得明明白白,隔著一層,感情便不純粹,便要一再的試探。

    他退了一步,頷首道:“也罷,既然你執意不要,擱著就擱著吧,什么時候短銀子再來拿,也一樣?!彼D到多寶格前,打開一扇小小的兩開闔門,從里邊拿了東西遞給她。

    定宜不知道那是什么,遲疑著接過來看,是一把犀角梳子和個精白瓷的瓶子,搖一搖,里頭裝的好像是頭油。她心頭重重一擊,駭然看他,他還是淡淡的神情,沒什么大變化。

    難道讓他瞧出什么來了?她結結巴巴問:“十二爺……怎、怎么想起來給我這個呀?”

    弘策背手道:“出門在外不方便,那些戈什哈都不梳頭,被風一吹滿腦袋亂糟糟的,你別和他們一樣?!?/br>
    定宜捧著東西,窘迫地僵立在那里,一手下意識抿抿頭,尷尬道:“我明白了,是我太邋遢,叫您看不慣了?!?/br>
    他調過頭去,夷然道:“那么些侍衛,也沒見我給誰送梳篦。我以前聽說過女人瞧上哪個爺們兒,送梳子作定情用,如今男人送男人,應當沒這個說頭吧!”

    這是哪兒跟哪兒呢,她不太懂那些小兒女情懷,什么送梳子定情之類的,她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眼下十二爺往那上頭引,叫她不知怎么應對才好。

    她愣著不說話,十二爺偏頭打量她,燈下一雙眼閃爍如星辰,他說:“怎么?沒用過頭油么?拿梳子蘸上,一點兒一點兒篦,把零碎頭發都捋上去……實在不成,我來伺候你?”

    “不、 不……”她慌忙推讓,“謝十二爺的賞,回頭我自己慢慢琢磨,不敢勞動您大駕?!迸簮勖朗翘煨?,低頭摩挲那瓶子,纖長的瓶身透著秀氣,她愛不釋手,含笑 道,“不瞞您說,我真沒用過頭油。干雜活兒的人哪有那么些講究啊,早晨起來一扒拉就完了,還拿篦子篦,沒那么多閑工夫。我以前聽一個街坊說東岳廟的事兒, 里頭九幽十八獄里還有這么個典故,說頭油用多了,死后小鬼兒把你倒吊起來,揪著頭發往下控,下邊接油的碗沒有底,所以永遠裝不滿,就那么經年累月地吊 著?!?/br>
    他笑道:“那是嚇唬人的,勸姑娘少買頭油,節儉點兒?!?/br>
    “我知道?!彼蜃煨χ?,兩個梨渦里都盛著欣喜,“噯,我這輩子沒使過這個……”

    弘 策打量她那模樣,緩緩長嘆了口氣。一瓶頭油而已,夠她高興半天的,這么容易滿足,他四周圍找不出這樣的人。她經歷的種種,簡單用語言描述無法還原。別人賞 花下棋的時候,她在菜市口打掃滿地血跡,塵土飛揚里抬起頭,依然可以笑得燦若朝霞。不自怨自艾,頑強地活著,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千金小姐們,看見一只蟲子都 會驚慌失措,要是換了她們上刑場,大概來幾個得嚇死幾個。

    外頭打更梆子篤篤敲過去,定宜才想起來時候不早了,忙呵了腰道:“耽擱您歇覺,我也該走了。今天的事兒謝謝您,橫豎道謝的話都快讓我說爛了,這一遍遍的……”她又舉舉那牛角梳和瓷瓶,“還得謝謝您這個,回頭我就用上了?!?/br>
    “頭油是其次,梳子要留好?!彼退介T前,“從這兒到他坦不遠,能不能自己走?要我送么?”

    她笑道:“您太抬舉我了,哪兒有王爺送侍衛的道理,說出去叫人笑話。您留步,我走了?!?/br>
    她要邁出門檻,他突然拉了她一把,手指扣在她臂彎,感覺到夾袍下嬌脆的輪廓,也只一晃神,復把手松開了,低聲道:“明天又要上路了,你身上好些了嗎?肚子還疼不疼?”

    定宜窒了下,女科里的毛病,也沒法和他說明白,含糊敷衍道:“謝十二爺關心,都好了,您看我又活蹦亂跳的了。您進去吧,更深露重,沒的著了涼?!彼崔D過手腕子,在他臂上輕輕推了下,“回去吧,路上有燈照亮,磕不著的?!?/br>
    他就站在檻外目送她,看她翩翩出了垂花門方折回殿里來。想起剛才那心境,十八里相送似的。他撫了撫她觸碰過的地方,心頭不由悵惘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1拜堂阿:執事者,即無品級之當差管事人。

    ☆、第37章

    離開盛京繼續北上,這一路地廣人稀,驛站越距越遠,通常要日夜兼程三五天才能遇上一個。天兒冷得厲害了,和北京的氣候大不相同,騎著馬,不戴上護 腿,寒氣從每個布眼兒里溜進來,吹在皮rou上針扎似的疼。遇不見驛站怎么辦呢,隊伍要休整,不能總這么耗著,就在野外搭帳篷過夜。王爺們的帳子是牛皮頂的, 覆有厚厚的氈子,刮風下雨都沒有妨礙。戈什哈和護軍的是普通的油布帳篷,只能說提供個遮蔽的地方,嚴寒是擋不住的,所以生火,各處都燃起來,火堆在漆黑的 夜幕下蜿蜒伸展,把山腳都照亮了。

    住處解決了就得考慮吃的了,戈什哈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兒,整天啃窩頭,嘴里淡出鳥來,一扎營 就出去打獵了。十幾個人一隊撒出去,像皇上秋狝似的,有負責圍堵的,有負責狩獵的,半個時辰就可以滿載而歸。定宜呢,畢竟沒練過騎射,也和他們不搭伙兒, 吃白食自己不好意思,伺候完了兩個祖宗,就一個人出去溜達。這兒看看,那兒看看,她彈弓拉得不錯,瞄準了射樹上夜棲的鳥兒,啪地一打,栽下來一只大個兒 的。

    她歪歪斜斜提溜著回去,大伙兒一看就笑了,“小樹這是和鳥兒結下不解之緣啦?!?/br>
    七爺從她手里接了過來,“大眼兒賊啊,這玩意兒能吃嗎?”

    確實沒吃過,不過這貓頭鷹體格不小,扔那兒跟只雞似的,她躑躅著撓撓頭,“能吧,我們鄉里還有人吃老鴰呢,這rou可比它多多啦?!彼纸恿嘶貋?,“給我,我去收拾收拾,烤鳥兒吃,嘿!”

    帳前的空地上站著個人,不合群,靜靜眺望,目光如水。

    大伙兒熱熱鬧鬧給獵物開膛破肚,掏挖干凈內臟拿樹叉子一捅,架起來放在火上烤。篝火嗶啵,rou在焰頂翻轉,很快就散發出香味來。定宜聞聞自己的貓頭鷹,沒有怪味兒,挺好的。她喜滋滋往上撒鹽,再來點孜然,烤得十分盡心盡力。

    七爺蹭過來,就挨在她邊上,她一看喲了聲,“主子席地而坐成什么話呀,我給鋪塊帕子?”

    “沒事兒?!逼郀斨噶酥?,“味道好像不錯?!?/br>
    她咧嘴一笑,“您還是吃獐子去吧,我這個不知道最后是什么味兒呢,沒的把您吃吐了。您那么容易吐 ……”

    七爺知道他暗喻粉頭子拿指甲喂酒的事兒,狠狠白了他一眼,“說什么吶,我今兒就要吃這大眼兒賊!快點兒,熟了給我撕條腿?!?/br>
    一只鳥兒,能有多大的腿呀?定宜說:“您吃這胸脯子,胸脯上rou多,塞牙縫還能剩點兒?!?/br>
    七爺又嘖了聲,“看你挺斯文個人,說話這么惡心呢!”

    定宜只是笑,轉過頭朝大帳看一眼,帳外空空的,不見十二爺身影。她怏怏轉回頭來,心里總歸空蕩蕩的,說不出什么味道。那天聽他打趣說梳篦是姑娘送人的定情物,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記下了,從此就常把犀角梳帶在身上,也算對她那片懵懂春情的一點告慰吧!

    自己心思百轉,卻不能叫人看出來。共事的人也好,七爺也好,尤其是十二爺面前,她不敢表露半分。被人發覺了,人家什么想頭?罵她污濁,不要臉,男人還想著勾引男人?

    她 有點無奈,自己知道自己處境,沒有資格琢磨那些??墒乾F在不能靠近,等她做回溫定宜的時候,這種機會就再也不會有了。她垂下腦袋感到落寞,隔得太遠了,他 有他的輝煌人生。自己呢,以后先得cao心哥哥們,將來年紀實在大了,找個獵戶、果戶什么的,湊合嫁了,混個溫飽就完了。

    本來挺高興的,突然變得郁郁寡歡起來,七爺在一旁觀察他半天,也跟著回頭觀望。什么都沒有,老十二清高,不像他似的,還紆尊降貴與民同樂。小樹看不見他不大高興,他忽然嘗到一股酸味兒,清了清嗓子說:“樹兒啊,我想吃魚,明天咱們上池子里叉魚好不好?”

    定宜唔了聲,“您想吃魚???魚得白天逮,可是白天要趕路呢!要不您忍忍,等到了驛站,讓他們給您來盆辣子魚頭?!?/br>
    七爺覺得很無趣,人也懨懨的,撅了根樹枝在地上劃拉,“耽擱一會兒也不要緊的……”

    “一百多號人停下等咱們去逮魚?”好像不大行得通吧!再想想人家是主子,要她窮cao心么!她歪著腦袋說,“反正我聽您的,您說怎么就怎么……欸,鳥兒能吃啦!”rou被烤得滋滋冒油,吹掉點灰,她手忙腳亂往下撕rou,遞給他說,“您嘗嘗,不好吃可別罵我?!?/br>
    哪兒能呢,七爺現在對著他都沒脾氣了,接過來小口的嚼,邊嚼邊點頭,“像鴿子rou,還不賴,就是烤的時候過長,老了?!?/br>
    她聽了低頭嘗一塊,笑道:“還真是,是我疏忽了,拿它當雞烤了?!?/br>
    這時候那金送兔rou和獐子過來,七爺挑了兩塊往她手里塞,說:“別吃那個啦,嚼不動。來吃獐子,看看人家烤得多鮮嫩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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