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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寧輕輕搖了搖頭,“不,我只是有點生氣。我從來不恨父皇。我愛您和母妃。這一生,每一天都愛的?!?/br> 那就是他能給父母的唯一的答案。那就夠了。 而小皇子的視線在一殿人中飄飄悠悠,最后望向了戚長風: “戚長風,我好悶呀。我好想看看太陽,你能不能帶我出去走一走?” 第74章 太陽 殿下他最喜歡太陽 “戚長風, 是不是快過年了?”小皇子從頭到腳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靠在戚長風懷里,被人抱著坐在殿門外的長亭中。望舒宮的長亭此時已是設滿了暖爐, 厚軟的帷幔被層層掛起,擋住了冬春之交的凜冽寒風。 小皇子醒了之后一定要出去,可是外面寒冬臘月朔風凜冽的,哪里敢叫這個玻璃水晶人跑出去受凍。但是現在這個情況,小皇子不聽話, 難道誰還能動手收拾他不成?趙貴妃連在想象中揍兒子一頓都舍不得,只能指揮著宮人將最結實的一等粗布和厚棉被把亭廊團團圍住——這座仙宮般的殿堂自建成以來就沒這么丑過。只是這時候也不講究美觀不美觀了。好在康寧也不太計較,好像只要放他跟戚長風出來單獨待一會兒就行。 “唔, 你還知道這個?”戚長風低下頭親親他冰涼的小臉,“昏天暗地睡了這么久,還能記得時間嗎?好像確實快過年了吧?!?/br> 實際上戚長風并不比一直昏迷的康寧更清楚外面的天候。日月流轉對他來說早就沒有意義了,戚長風的生活已經失去了一切概念, 唯剩下一種在等待里漸漸變得絕望的守候。 戚長風想象不出來康寧當下的感受是什么樣的,但是就他自己而言——他好像已經多次窺見了那黑色的、寂靜的死亡。在這段時間里,有時候他會跟著康寧于昏昏醒醒的空隙間或睡上一覺, 有時就是趴在小皇子病榻邊迷瞪兩刻鐘。 而不止一次的, 他會陷入那個光怪陸離的夢:他好像想起了自己還年幼的時候, 有一次不小心誤入了家鄉白河的死人谷。他早已忘了幼時深入其中的真正見聞,但在他的夢里, 死人谷中是一片白茫茫的瘴霧,他腳下踩著冷硬的凍土,黑色燒焦的枯樹枝干扭曲、斜刺入天,無數只漆黑的鳥隱蔽在死樹后面,像一群紫色的影子, 正暗中窺探著幽靈的夢。低低盤旋在腳邊的微風送來死者的囈語,時而還會從這種微弱的竊語中伸出冰冷的、捉向他的手。 戚長風在夢里一次次明悟——這便是亡人的世界了。舉目是藍紫色的、辨不清的幽深蒼茫,耳聞只有無意義的囈語和陰風,這讓他感覺到骨頭縫里都透出一種緩緩的、連綿的冷。而這幽暗寒冷將永無盡頭,從此再也不會有晴雨雷電、日月輝光。 其實他通常很快就會驚醒過來。人心里有事惦記的時候,是很難睡得安穩的。但是不同于一般的夢,醒來之后過不了多久就能夠脫離夢中情形的影響——戚長風的意識和思緒開始越來越深刻地被那亡人之夢所籠罩。 他已經很難再抱有樂觀的盼望或者篤定小皇子最后一定能得救了。他試圖——每一日、每一時他都試圖振作,可他已經完全做不到。他開始無法避免地想——那就是他的小殿下,他的小月亮,這紅塵中最終的人間美夢將要去到的地方嗎? 那就是他的所愛將要去到的地方嗎? 九泉下,黃土中,永不見天光。那么冷。 ——不,我不能把你孤零零扔到這樣一個地方。 ——至少我得陪你去那里才行。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悲涼和絕望,可它竟然多多少少安慰到了戚長風。此時此刻,他縱然有千般酸澀痛苦,但是那持續數月的焦慮已然悄悄消融。 “你都把日子過傻了吧,”康寧向后仰過去,把頭枕在戚長風頸窩里,“戚長風,你不要哭。你看——今天的太陽多好?!?/br> “我沒有……”戚長風聽他一說,還真以為是自己流淚了,他抹了一把臉,才敢確認自己確實只是被小皇子給唬了。只是他還沒反駁完,下一刻便瞳孔緊縮,心臟瞬間如墜冰窟,“康寧!寧寧!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他懷里的人雙目緊闔、面色蒼白如紙,在他肩頸邊軟軟歪過了頭,好像已經氣息全消。 縱然以為自己已經反復設想好了最后的結局,在那一刻,戚長風仍然覺得自己瞬間就魂飛魄散了,除了胸膛里一顆劇痛的心臟,天地間一切都化為虛無。 而在那之后的十幾個時辰,戚長風根本是沒有意識的。他呆楞地看著小皇子被人急忙地從他懷里搶走,怔然地聽著關老太醫聲音顫顫地說:“殿下氣息未絕,不過恐怕只在今明兩日之中”,他游魂一般立在殿里、目睹了一室宮人的痛聲和帝妃愴然的哭吼。 天地五感,明燭暖風——這世間的一切好像都從戚長風身上完全的剝離了。此時此刻,他好像已經成了望舒宮里一個沒有喜怒的生魂、一個活著的鬼冢。 “我沒有哭啊?!钡搅嗽旅餍窍〉牧璩?,戚長風好像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白日里那句反駁的話還沒有說完。于是他木訥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語,也不知在跟誰說。 只是那時候的望舒宮已裝滿了失落的魂魄,無人再有關心旁人的余地,恍惚自語的也不獨他一人——所有哀涼絕望的情緒都匯在一起,在這凄冷的冬夜一同融進了燃著安神香的暖風。